连书南有些意外,从没有人问一个乞丐、一个仆人选择吃什么,他一直以来活下来靠的是施舍,给他什么就吃什么,哪怕是隔夜馊饭、残渣。饱腹尚是妄想,他不奢求美味,久而久之,他有也忘了自己喜欢吃什么了。

    “都可以。我不挑的。”连书南搪塞过去。

    梁莫取叹一声“好吧”,接过碗,又问连书南有无忌口,这个连书南回答的快,一脸轻松摇头就答没有。说完心里还感谢王爷总算问了个简单的事。

    他是真没有忌口,想当年,转个身的时间,他就能把一碗馊饭扒个精光,那狼吞虎咽吃的倍倍香的阵势,连几位乞丐老大哥都拍手叫绝夸他胃口好!忌口算什么!

    梁莫取却苦着脸,道:“阿南,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王爷做蒸槐花啊。”

    “今日你初到王府,总得做你喜欢的饭菜。”

    连书南别过头,他哪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正好刚说了蒸槐花,便道:“蒸槐花吧。王爷我想尝尝花。”

    “好~”梁莫取又恢复笑颜,满是自信对连书南说:“本王的蒸槐花,王府第一香,绝对不让你失望。”

    “嗯嗯,王爷真棒。”连书南微笑。

    梁莫取便风风火火去筹备蒸槐的食材。

    连书南则听从吩咐去生火。

    火烧了起来,他往里加木柴,然后等木柴燃尽再加木柴,有点闲。

    连书南闲来无趣,环顾起膳房。比殷府的小了许多,而且内部怎么看怎么像普通人家的灶房。王爷府的膳房格式简单,也是怪。不过倒少了腻人的肉腥味。

    再细细观察,连书南眼睛落在屋梁一块木上,烟熏过的痕迹,还残余些炭黑。连书南想起梁莫取所说膳房烧过几次…还真是。

    烧膳房、砸台阶,加上目前见过的几位又全是自由率性之人,瑾王府的仆人,倒是叫人稀奇。

    啪嚓,火烧尽木柴。

    连书南抖落身上木灰,烧的水徐徐冒热气,他再添一根略小的木块,然后就是静坐等水开。

    梁莫取还在忙碌。

    他已经调好酱料,辣香和蒜香缠绵飘遍不大不小的膳房。而当下,梁莫取正将面粉和控干水的槐花混合,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抓着槐花。梁莫取拌的熟练,轻步走向连书南,一双冷白的手粘上白面粉,恰到好处的和谐。他掀开盖,放上篦子。

    “阿南,火小点。马上就好了。”连书南便把一根稍大的柴拿出来,火顿时小了下去。

    梁莫取见了,惊奇道:“阿南你做事情真利索。”

    仆人哪有不利索的说法?连书南还惦记着瑾王府仆从的与众不同,便回道:“殷府老妈妈教过几次。王爷夸赞了,其他人生火烧水应是也很利索。”

    梁莫取靠在灶台旁,摆手说:“没有过誉,他们一个比一个毛手毛脚。说实话,阿南,你是王府这些年里,烧火最得手的一个。”

    梁莫取愈说愈辛酸,“上一次烧膳房,就是占后这小子干的,一样是降火抽柴,他却用力过猛把火甩到干木头上。本王赶到膳房时,烧的就剩下饭和框了。”

    “饭?”

    “占后逃命时带出来的。这小子欠揍,有时间救饭,不去救火?!!”

    连书南恍惚有种瑾王爷过的比他好不了多少的想法。

    “王爷罚占后了吗?”

    “本来想罚他挂树上一时辰,但好歹把饭救出来了,也算有功,挂半个时辰就让他下来吃饭了。”

    “王爷……仁慈。”连书南动了下正烧的柴,顺势低下头,他现在脸上是五味陈杂,瑾王府太怪了,太怪了!

    连书南又装成一副了无心思的样子道:“王爷不罚重下人,还愿意屈尊和我说话。王爷为何待我们如此好?”

    他满目单纯的看着梁莫取。

    他要弄清楚瑾王爷打什么算盘,就当无趣解闷,而且他总觉得弄清楚这事对他有好处。谁知他要在瑾王府待多久,那么一切未知,他总要在瑾王府看清点人事。

    梁莫取似乎没想到连书南会这样问,笑愣住脸上,蒸槐花恰在此时蒸好,梁莫取转身用湿布拿出槐花,香味迸发。

    见梁莫取不答,连书南心想日后慢慢来,于是收心取出柴火。

    “有点烫,凉一下。”梁莫取对他说,将槐花放在台上,连书南抬头去看蒸槐花蒸成后的模样,却措不及防撞见梁莫取眉目间的一丝忧伤。

    梁莫取低着声:“阿南,你还没问我为什么会做饭。”他又像自问:“阿南,我是个王爷,怎么会做饭呢?”

    “王爷……”连书南突然想起四虎提起的月妃,梁莫取母妃,他未听过的人,大抵是位不受宠的妃子。王爷懂庖厨之道,或许与他这位母妃有关?但这与仆人有何关系?他又忧伤什么?

    “我母妃,我的阿娘,不受宠。”梁莫取神色低沉。“幼时,阿娘怕我长大后没人伺候,就教我些家常饭,说最起码饿不死。”

    爱子心切,处处顾虑。梁莫取应是有位好娘亲。

    但……

    担心皇子无人伺候……

    想必当年月妃的处境是差到极致。

    连书南大抵明白瑾王府仆从十余人,瑾王无怨言的原因了。最起码有人伺候。连书南目光软了下来。

    “阿南,皇子也不是自小生活在蜜罐里,皇子也可能害怕吃不饱……皇子也会被遗忘,也会孤孤零零的。”话尾他对上连书南眼睛,淡淡一笑,缺了份明朗,莫名有点惨。忆起往事,孩子气的人也难解脱。

    可他又立马转了语气,道:“但是阿南,我现在有人伺候了,也没饿死,我阿娘一定很放心,我便不求其他。不累。所以与其费心思束缚他们,还不如自由自在让王府热闹点。”

    “王爷想得开,真好。”

    梁莫取得了夸赞,很是受用的扬了扬眉毛,继续说:“另外,我幼时就没有玩伴,除了兄长哥哥,后来兄长又不让我打搅他,玩都没处玩,多惨。如今王府,加上阿南你,有十二个人陪我,当朋友处不比当仆从处开心吗?”

    讲到这,梁莫取话语间有了点俏皮,他心情恢复的差不多,于是一边说左手端起蒸槐花,右手执筷子,道:“阿娘也教导我勿骄勿躁视众生,她待仆从就极好,若知道我听她的话和她一样,她一定会高兴的。”

    梁莫取一段话讲完,说的他畅快淋漓,神清气爽轻快了不少。

    连书南却无一点放松,他细细回味梁莫取这段长篇大论。

    王爷同他个小仆谈幼年之苦,凭什么?道是愿与仆为友,可他才刚进瑾王府,就算以仆为友,哪有一上来就告知私事的。

    他心下怀疑,结合先前梁莫取要他忠的结论,只稍想想便懂了梁莫取为何说这些。不过是以幼时不幸惹人怜惜,使得人心软同情后,拉近关系。

    明明问他对仆人好的原因,却兜兜转转一大堆看似解释实则深谋的话。瑾王爷算计不少啊,连书南心里冷笑。露在脸上的表情则是隐忍的同情。

    而在梁莫取眼里是连书南听他说完,皱眉握拳,看他的眼神柔了不少,于是梁莫取不可抑止的弯起嘴角。他夹了一筷子蒸槐,递到连书南嘴边:“尝尝。”

    连书南思绪在梁莫取的一番话里,没在意这个细节,乖乖让梁莫取喂了他一口槐。槐花入口,是种奇特的味道。

    “好吃吗?”梁莫取问。

    连书南点头。

    其实,他觉得蒸槐花的口感,怪怪的,与他所料想的清香不同,他有些失望。

    梁莫取又递一口到他嘴边。

    虽然味道怪,于他也不是无法接受。连书南吃下,但咬到筷子的一瞬,突然瞪大眼睛与梁莫取相视……梁,梁莫取喂他作甚?!!

    梁莫取奇怪道:“怎么了?”

    连书南立刻吃下槐花,板正坐直,甚至微微往后倾,迅速道:“无事。”

    想了想,觉得梁莫取行为实在让他多想,他便故意编个理由:“王爷,古姑娘也去抓鱼了吗?虎哥托我与古姑娘问声好,可我今日都没看到她。”

    提及古锁鹤,管梁莫取对他存的心思是何,怎么着都得让梁莫取惦记点别的。

    梁莫取把蒸槐花放在一旁,道:“四虎和你关系倒不错。不过九月之前,恐怕你都没法和锁鹤问好。”

    “为什么?”

    “锁鹤她回故里祭奠父母了。玉簪被偷的事,她觉得晦气,又觉得是父母思念她,借由玉簪提醒她回家拜祭,所以回府第二天就匆忙离开了。按照以前锁鹤归家探亲的时间,少说也得月余才能回来。阿南,你问好的这份心意,我先替锁鹤收下了。”

    说到古锁鹤,梁莫取整个人都柔了下来,这令连书南心稳了许多。他坐好,舒口长气,背后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王府不能有老鼠吧?然后一截圆木从木柴堆里挤出来,长了腿似的跑到梁莫取跟前,盛好那盘蒸槐花,蠢蠢的往外跑。

    “这……”连书南看着小圆木跌跌撞撞差点栽门上,傻乎乎的莫名可爱,一时被吸引过去。

    梁莫取笑道:“我用灵力变出来的三岁宝,专门送菜的,有意思吧。“

    “三岁宝?”名字和小圆木还真符合,连书南被逗笑,道:“王爷很童趣。”

    “不好听吗?”

    “好,好听”连书南仍是笑,梁莫取翘着鼻子很满意。

    三岁宝,形容瑾王爷也很贴切。

    “好了,”三岁宝——梁莫取抄起锅铲道:“阿南你再烧点火,马上我做个鱼。”

    他话刚说完,门外就一阵喧闹,紧接着挤进来几个人,拎着条不大不小的鱼,有说有笑走了进来。

    为首的开心挑起鱼:“王爷我们逮到大鱼了!”梁莫取像没听见似的,拿个锅铲背对他们,跟小孩赌气没两样。

    后面几个人挠挠头,估计也清楚偷闲犯了错,互相推搡着向梁莫取请罪,磨磨蹭蹭到最后还是拎鱼那位向前,蹑手蹑脚走近梁莫取,献宝一般高高托起鱼;“王爷您看一眼,超级大的鱼,骗你我上树!”

    梁莫取站的挺直,扬高头装威严样,冷哼道:“别打岔,本王怪的是什么你们心里清楚。”

    那人挤眉弄眼为难的朝身后一堆人使眼色,后面的人也不知怎么办,扭过头假装没看见……连书南听到声低骂:“操!”

    “嗯?”梁莫取偏头。

    “您听错了。”那人挤出个难看的笑。

    很好,此地无银三百两。挑选木柴的同时,连书南担忧了一下下拎鱼兄的智商。

    许是动静有点大,再抬眼,恰到好处与拎鱼兄对视,那一瞬间,拎鱼兄化悲为喜。

    “哎呀呀,这就是书南兄吧!书南兄好!”

    连书南觉得没好事。

    果然那人想像遇见冤大头一样,笑嘻嘻朝连书南道:“知道书南兄要来,我们一大早去抓鱼,本来想快点回来做顿满鱼宴迎接你,结果鱼学精了,七拐八拐滑溜溜的,抓半天才抓来一条。差点耽误用膳的时间,书南兄你想吃什么鱼,我们给你做。”

    连书南抿抿嘴,他只是看热闹,对于吃什么这种问题他真的不想再纠结一遍了。

    “谢谢。”连书南回了个很是友好的笑。

    那人准备接着说,却被梁莫取打断:“把鱼杀了。”

    “哎?”那人诧异一下,又立马拐了音:“唉唉唉好好好!”他这是以为梁莫取不计较他们偷闲的事了,乐的眯没了眼——

    “杀完鱼,你们几个上树挂着去。”

    笑容僵在那人脸上……以及他身后的众人。

    一时间小小的膳房鬼哭狼嚎:“王爷,大晚上的吊树上好吓人!我胆子小啊!”“我,我是个姑娘,挂树上有失仪态。”“男子也有失仪态!”……

    拎鱼那位更是一嗓赛百声,直冲云巅:“王爷啊!要命啊!白天你让我挂太阳底下都行!这乌漆嘛黑的,百鬼夜行,老槐树上站一串小鬼!小鬼啊!王爷我还没娶亲!你这是想让我在树上找个鬼媳妇吗!我不要!!”

    拎鱼兄用最后一口气喊出他的不甘、哀怨、恐惧,然后白眼一翻,昏了过去。后面的人赶紧把他扶起来,架中间,一群人站一行,表情严肃,齐口道:“王爷,我们错了,以后再有不偷闲抓鱼了。请王爷原谅。”

    众人半跪抱拳,神色凝重,竟有几分大将风范,颇具气势……如果忽略中间歪头斜身不省人事的拎鱼兄的话。

    连书南愿对此景称奇。

    梁莫取捏着脑门,不忍直视眼前半跪的一群人,道:“我就是吓吓你们,怎么还晕了……行了,把鱼杀了就先回去吧。”

    于是他们把拎鱼兄放在一旁,三下五除外把鱼杀干净,待梁莫取确认无误后,扛起拎鱼兄便退去。

    水也烧的差不多了,连书南从刚才一番闹剧中回过神,抽出柴。梁莫取把面下了进去。

    连书南疑惑道:“王爷,你不是做鱼吗?”

    “先下面,用阿随喜欢的木耳菜,等会做鱼。”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蒸鱼,煮鱼,还是腌鱼炒鱼……”梁莫取思索一下,又道:“不过腌鱼肯定不行了,太耗时间,大家等不及。”

    他温声问道:“阿南,你喜欢什么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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