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时候,文艺街上就有很多泥塑陶艺店,但陈骄一直没有来过。
她坐在这条街上给人画画时,看过最多的,就是三五好友或是你侬我侬的情侣来这陶艺店里来。
那时候的她,远远没想到,自己会和郑青山一起。
就如同那些情侣一样。
却又和情侣不一样。
陈骄想,他们现在的关系,大概就是py以上,暧昧以下。
“你准备做个什么?”郑青山坐在她的身边问,
陈骄偏头过去看他。一回头看着一篮子的土,又忍不住说,“我不太会……”
“没事,老板会教……”
郑青山话音刚落,一个陶艺店工作人员便推门走了进来。
工作人员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就差把“顾客是上帝”写在这张笑脸上。
陈骄稍稍安心,听着工作人员教他们两个人怎么做。
陈骄准备做个简单点的小挂件。
跟着工作人员,陈骄渐渐把黄土捏成了个兔子形状,她专心扑在上面,完全没察觉到郑青山靠过来。
直到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她如梦初醒侧头看过去。
陈骄平静下心头的涟漪,淡淡转过头继续弄自己的小兔子,“你不去做自己的,来看我干嘛?”
郑青山坐了个小马扎,微微笑着回答:“看下你做的什么。”他注视了她手上的东西片刻,“兔子?”
“嗯。”陈骄给兔子捏上了耳朵,侧头去看他做的东西,只是个雏形,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从大小上看,他也是想要做个小挂件。
陈骄问了:“你想做个什么?”
郑青山大方回答:“想做只鲸鱼,但我手笨。”
“噗。”听闻这话,陈骄忍不住笑出声,“原来郑先生也有不会的东西啊。”
她双眼亮晶晶的,直勾勾盯着他,亮光从她眼中一路放大,仿佛整个人都是温柔的光辉。
郑青山点了点头,“那陈小姐愿不愿意帮帮我?”
“那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好了。”
郑青山笑意深了,一双狭长的眼垂着,仿佛眼皮子上都染上了笑。
陈骄知道他的笑从何而来。
她不敢再继续看下去,忙回过头来做自己的小兔子。
郑青山高高长长的身体,蜷缩在小马扎上,显得有些滑稽。大概是真的有些忍受不了,过了没多久,他便站了起来在她身后,阴影在灯光下铺落下来,笼罩在她手上的小兔子上。
感受到他在背后盯着,陈骄忽然有种被老板视察的感觉。
有些局促了。
工作人员笑吟吟站在一边,也没打扰两个人,任由两个人去了。
陈骄把兔子模型捏好之后,就先把胚晾在一边,帮郑青山来捏鲸鱼。
鲸鱼比兔子难一些,但陈骄手巧,三两下一个鲸鱼的模子就活灵活现。
郑青山也没有在旁边看着,又坐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捏。
倒是不用工作人员教了。
陈骄看他在学,便忍不住说:“哎,你这边的边角再用力一点,不然不像是鲸鱼。”
郑青山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东西,和陈骄的确实有些出入。
他抿了下唇,问:“那我这个像什么?”
陈骄思衬片刻,笑着回答:“像是小金鱼!”
郑青山也不禁笑了。
郑青山继续捣鼓自己手上的“小金鱼”,陈骄时不时会侧头来和他说应该怎么办。
但他实在是做不了这些,手有些笨,与自己的思考内容并不一致。
等到最后,他手里这个连“小金鱼”都不是了。
成了四不像。
等到他们的小兔子小鲸鱼晾干之后,就能着手在上面绘画。
这是陈骄的强项,不需要工作人员的指导。
郑青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笔的架势,比谈个大生意还要庄重。
郑青山先动了笔,大概是第一笔有些不满意,他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又很快隐藏。
陈骄眼尾压下,眉眼弯了,也紧跟着动笔。
她心情很复杂。
对她来说,郑青山是天际那一轮完美无缺的皎皎白月,如神仙一样的人物。
那样的人,对她来说从来都不真实。
那年盛夏,高考前夕。
聒噪的知了匍匐在窗外的老桐树上,陈骄抬起头时,他果真是侧头望着桐树。
她能清晰看见他撑着的侧脸,少年的轮廓清俊瘦削。
陈骄也看出去。
同学三年,她至今也不知道郑青山看的究竟是什么,是老桐树还是呼啦啦成群结队的同学?她仰起头,看见天空中的云层,层层叠叠,均匀起伏铺在湛蓝的天际。
那天的天空,陈骄惊艳了许多年,铭记至今。
后来的平安县,便再也没有那么晴朗漂亮的一天。
她想,或许郑青山是在看天空。
陈骄看天空看得出神,叶彩冷不丁回过来撞了下桌子。
吓得她浑身一抖,不得不收回目光,淡淡瞥了眼兴高采烈的叶彩。
叶彩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一如既往的开心:“陈骄陈骄,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你有没有想好考什么大学啊?”
陈骄将五三拿出来摆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她的笔记。
她抬了点头,露出额头和鼻梁,“首都大学。”
“首都大学?”叶彩惊讶了一瞬,“你志向这么远大啊,不过你成绩好,说不定能上呢。我就随便考个能上的大学,听天由命吧。”
陈骄耳边留下叶彩长长的哀叹。
叶彩还想要闲聊说话,赵佳忽然跑进来拉着叶彩就往外走。
赵佳大概是刚洗了手,没擦干。
零星的水珠飞到陈骄的脖颈上,凉凉的,她瑟缩了下。
叶彩问:“干嘛呢?”
赵佳急着回答:“咱学校后面那堵墙,不知道被谁涂鸦了,然后好些人在那儿告白啊填志愿的,咱们也凑热闹去!”
叶彩最爱凑热闹,听赵佳这么一说,立马就去了。
学校里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尤其是他们这种高三生,总想要在学校里留下点什么曾经存在过的足迹。
到了最后一个月疯狂的时候,那堵真心话墙,俨然成了他们最佳的选择。
叶彩去那堵墙上写了暗恋者的名字,将藏在心底的话倾吐而出,回来时神清气爽,还说下次会带着陈骄一起去。
“不用了。”陈骄手上划拉着错题本,“我对这些没有兴趣,现在只想要好好复习。”
叶彩叹了口气,“你性子好闷啊。”在叹气声里,她转过头去转着笔玩儿。
陈骄当然知道自己的性子闷。
但如她这样的人也会有别人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临近放学的时候,最后留下和陈骄比拼“谁更努力,谁学习的时间更长”的学习委员,败下阵来,和陈骄说了再见后消失在橙黄的夕阳中。
确认人走了之后,陈骄才从讲台上捡了两根粉笔来到“毕业墙”前。
大片的涂鸦与高三诸位学子的话语交融。陈骄选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用粉笔一点点勾勒出一个轮廓,然后是发梢、眉眼。
她不用那个人站在面前,就已经能完全描摹出他的样子。
陈骄高中三年乃至于后面许多年都没曾说出的隐秘心思,在那个布满了橘色霞光的傍晚,画在了这堵毕业墙上。
那是陈骄第一次画出,郑青山的正脸。
那时候的她,只敢在这一隅角落攀折他些许。
哪怕是现在,郑青山与她有了不一样的关系,陈骄仍旧觉得他这样的人,离自己很远。
可现在她笑,笑郑青山原来也会有不会的东西。
他会困难,会不解,会求问。
她与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远。
“你画的是什么?”郑青山放下笔看过来,他端详片刻,好像是认了出来,“嫦娥?”
“嫦娥奔月。”陈骄道。
郑青山愕然,毕竟没有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在一个小挂件上画一幅嫦娥奔月。
“你画的什么?”陈骄看向郑青山的杰作,他已经绘画完成。
郑青山往前挡了下,不想让她看。却又怕她看不见,又撤开半边身子,露出了一只深蓝色的小鲸鱼,上面点缀了些许星子。
不好看,却也不难看。
郑青山道:“我画的没有你好。”
陈骄最后一笔落下,笑眯眯的,“郑先生,要是你能从我专业上比了过去,我学的那么几年不就白费么。”
郑青山恍然笑起,“你说得对。”
绘画完成后就是最后一步——烧制。
这个过程会有些长,加上有别人的陶艺品也在排队,郑青山索性就约陈骄去街上转转。
陈骄没有拒绝。
文艺街和陵城城中心不太一样。
它繁华却又保持着老街独特的风貌,在石板路和浓阴下走一走,就能窥见好几十年前的陵城旧貌。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走着。
一路话很少,微风吹着却很舒服。
陈骄和郑青山又转悠回了十三大叔那儿,她突发奇想地问郑青山:“要不要我给你画幅画像?”
她想到十三大叔刚给两个人画了合像,又补充了句:“我给你画,单独的。”
郑青山一愣。
没等他回答,陈骄自顾自解释:“我是想反正还有时间,就想……就想……”她皱着眉头,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或许是为了全年少时一个梦。
但陈骄“就想”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郑青山微微一笑,坐了过去。
他说道:“麻烦陈小姐了。”
陈骄松了口气,问十三大叔借了笔和画板。
她光明正大的,在画着郑青山。
画上笔触走过,是他真实的眉眼鼻梁发梢。
十三大叔耷拉着眼皮笑了笑,随后戴着渔夫帽小憩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风过画架吹来初夏味道时,郑青山的声音传来。
他说:“陈骄,我很抱歉。”
陈骄笔尖一顿,抬起头看去。
他坐在微光里,一向淡漠的眼皮上落着温柔。
碰触到她的目光,郑青山微微垂眼,“我从前,不记得你。”
陈骄喉中干涩,不禁吞咽一下。
哪怕是说着如刀割的话,她也对他生不起恨意。
他用着这样又平淡又温柔的语调,蛊惑着她,哪里还有半分不快。
再者说,他至少坦诚,没有用花言巧语来哄骗她。
而他,也从来不需要因为这件事道歉。
陈骄轻轻一笑,伸手敛过耳边的碎发,柔声应:“郑青山,这种事情也不是你的错。你和我道什么歉啊。”
她这个人,一向嘴硬。
这句话却是打心底里说的。
郑青山静静端详她片刻,搭在膝盖上有些僵硬的手,在片刻后松懈开,他也淡淡笑了。
沙沙声继续响起。
他不久后说起:“一会儿去超市?”
陈骄眼中闪烁一瞬,点头答应:“好。”
郑青山:“想吃什么?”
陈骄:“今天想吃鸡肉,鸭肉也行。”
郑青山:“好。”
他们对彼此的心意,互相确定。
用最明确的暧昧,做着心知肚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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