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计家总管张叔急匆匆走进藏风园的时候,差点和跑出来的小姑娘撞上,他看着低着头跑走的应樱,心里纳闷。

    张叔走进藏风园,穿过假山石,看见在木槿花树下伫立的计戍寻,“少爷,您在这儿呢。”

    女孩有些慌忙的那一声“是我要养的,你要罚就罚我!”还弥留在耳畔。

    计戍寻缓缓偏眼看他,抬起下颌示意应樱离去的方向。

    “您和小樱碰上了。”张叔打量着他的寡淡的表情,以为他不认得应樱,“那不是员工,是老爷身边那位叫贺琴的阿姨的女儿。”

    “应樱。”他重复着她的名字,散漫的语调似乎在品味什么,下一刻,计戍寻掀眸,随夜风摇曳的木槿花映在他眼底。

    他转身,再次和张叔确定:“是那位的女儿?”

    张叔愣了愣,反应过来,含身点头:“就是您想的那位。”

    他对应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会儿她被人摁在地上起伏,脸上脏兮兮,瘦弱发柴的模样。

    脑海里浮现出女孩白皙如瓷的鹅蛋脸,精致小巧的五官,还有那双无辜灵动的杏核眼。

    像只兔子似的担惊受怕。

    “呵。”计戍寻轻哂一声,若有所云地来了句:“小姑娘变漂亮了。”

    张叔见计戍寻并没有负面的情绪,于是顺着他笑道:“是,这孩子越长越好看。”

    计戍寻收起赏花的目光,方才那揶揄的语气也一扫而光,冷淡问:“找我有事。”

    “是,老爷那请您去一趟。”

    “这么晚了,爷爷还不睡?”

    张叔思忖片刻,略带愁意道:“您刚回来,老爷怕您还不适应,这阵子不少操心。”

    “不适应。”计戍寻悠悠地重复这个词,他抬腿往藏风园的出口走去,虽是笑却没有丝毫的愉意:“张叔,您挺会用词儿。”

    “哎,少爷见谅。”张叔跟着他走,连忙致歉,声音略有颤抖。

    他在计家做这么多年,就连在老爷面前都没有这么小心翼翼过,就跟少爷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出的虚汗就把后背的衣服都浸透了。

    “少爷,我听说柳苑…有只猫?是青竹夫人的吗?”

    计戍寻从冲锋衣的兜里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屑,反问一句:“你在这儿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她喜欢那些玩意了。”

    张叔点点头,记得青竹夫人确实不怎么待见这些发味掉毛的。

    虽然少爷明令禁止计家养宠物,不过见他对这条柳苑的猫没有下“逐客令”,想来肯定有打算,于是没再过多问。

    计戍寻不愧是在部队生活过的人,回来不过一周的时间,就把计家上下的规矩整改得利落干净。

    从计家人的吃穿用度,还是到花园装潢的风格全部由奢化简了一大半。

    所有年轻员工每天早上七点集合晨练,每周三五自主开会总结工作。

    据藏风园每天聚在一块聊八卦的女佣们说,计戍寻的手段超乎常人,计家内部,外部计家财团这么两大摊子事他一手就全部整顿了。

    在计兴也是,也不知道他私下里什么时候查的,参加董事会第一天就扒了好几个贪污的高层管理。

    随着他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行动,现在整个计兴,不仅员工们和普通管理层被计戍寻的手腕震慑住,那些盘踞高层多年老奸巨猾又稳坐不乱的大董事也都有所动摇。

    再怎么说,计哲和计武也只是计老爷子的侄子,许多董事纷纷站队计戍寻这边,用计老爷子唯一直系后代这个由头来打压那些不服计戍寻上位的派系。

    随后,就有计哲和计武的跟随者们用能力至上的理念反驳,董事会明争暗斗,不可开交。

    计兴集团内部如何鸡飞狗跳应樱不知道,反正一开始她没少听计家的年轻员工们抱怨受不了早上晨练这事。

    不过她也发现,随着大家习惯晨练,计家员工们整体的精气神好了很多。

    这天早上,应樱背着包要去学校上课。

    正好小枝跟着老师傅要出去给计家的花圃制备东西,于是就开车带着应樱一起,送她去学校。

    应樱上车前路过藏风园,瞄见那几个女佣围着一个叫“玉莹”的小保姆有说有笑的,玉莹的脸上红红的,透着股小女生的娇羞。

    她进到面包车里找个地方坐好,扒着座椅问前面的小枝,悄悄的:“小枝,我看见她们围着玉莹在聊天诶。”

    “这玉莹平时挺低调的,也不怎么被大家注意,这是怎么了?”

    小枝害了一声,看了一眼车外面还没抽完烟的老师傅,转过身凑在她耳边说:“玉莹,跟孙三少搞上了。”

    小枝说的是二叔计哲的儿子,也是计汝月的亲哥——计毅南。

    计毅南今年二十五岁,毕业以后一直跟着计哲学习管理公司,应樱和这个人几乎没什么接触,不过印象不是很好。

    因为她记得计毅南那个人脾气不怎么样,而且和计汝月一样,狂妄又没礼貌。

    “他们在谈恋爱?”应樱十分诧异。

    “什么恋爱啊,你觉得计毅南那人,会找一个保姆谈恋爱?”小枝说着,面带无奈,“玉莹自己说的谈恋爱,我觉得…没准就是跟着他,也没什么身份那种。”

    她垂下眼帘,思忖后问:“你和玉莹关系那么好,没劝劝她?”

    小枝看她,反问:“你怎么劝一个恋爱脑的人在‘热恋期’分手啊?”

    应樱叹了口气,点点头,表示理解。

    “等计毅南新鲜劲一过,玉莹不愿意分也得分了。”小枝挥挥手,这种事她管不了,“到时候自然就好了。”

    “玉莹…应该得挺难过的吧。”应樱说。

    “男人随便勾勾手指头就跟着走了,所以说恋爱脑不可取呀。”

    ……

    高考完填报志愿的时候,应樱是很想学海大的食品科学专业的,但是碍于母亲的劝说,她最后选了一个很热门,出去好就业的广告专业。

    虽然选择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但是为了自己未来的人生,她也要尽全力去学,如果以后不能实现开甜品店的梦想,那就去做广告方面的工作也不错。

    她自小明白自己两手空空,所以人生的每一步,都要走得慎重些。

    第一节课在九点半,应樱告别老师傅和小枝,步入海尧大学偌大的校园内。

    海尧大学里面像个森林公园,面积十分大,应樱骑着共享单车来到这门课所在的综合一楼,匆匆忙忙跑进去挤电梯。

    但是今天排队等电梯的人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多。

    她转角的时候,看见正好有一趟电梯对着一楼开着门,应樱跑过去,同时喊了一声:“请稍等一下。”

    应樱跑到电梯门前的瞬间刹住了步子。

    电梯里站在摁键旁边的陌生男生一面茫然地看着她,等她上来。

    应樱瞟了一眼除了他一人以外空荡荡的电梯间。

    狭小的电梯,封闭的空间,高大强壮的男生……

    某些条件反射促使,她心底开始发颤。

    应樱后退一步,脸色变了变。

    “你不上吗?”男生问。

    应樱摇摇头,“对不起。”

    随后她转身跑向旁边的电梯间,走楼梯上去。

    陌生男生摁下关门键,对那处留下个异样的眼神,啧啧不满:“服了,耽误人时间……”

    应樱爬到四楼教室,邻近上课时间,老师还没有来,学生们已经把教室坐满。

    她喘着气走进去,一眼扫见了冲自己挥手的庞花花。

    庞花花身边占了个地方,挥手叫她:“樱樱在这!”

    她颔首,走到后面的位置,坐到庞花花的身边,前后挨着其他同学。

    应樱长得甜,脾气又好,成绩又高,在班里是男生女生都喜欢的对象。

    “哈喽,今天这么晚。”坐在应樱前面的一个男生跟她打招呼。

    应樱悻悻一笑,含糊道:“没坐上电梯。”

    老师进教室开始授课,她投入进学校中,刚刚在楼下电梯处翻出的那点儿恐虑情绪马上就消失不见了。

    一忙直接到了下午,应樱和小组作业的同学们在学校里面的交流区讨论完分工,这才收拾东西坐车返回计家。

    她大一短暂地住了半学期宿舍,但是离开了她以后的母亲常常焦虑难眠,她想着妈妈岁数又大了,怕她在计家受委屈没有人护着,所以索性在大一下半学期退了宿办的走读。

    海尧大学的校区也挨着海边,恰巧和金榭御府距离不远,她每天坐车上学也不过三四十分钟的事。

    隔天是周末。

    应樱想睡个懒觉,结果被小枝的电话吵醒,她接起电话,声音还闷闷的:“怎么啦……”

    “樱樱,你在房间吗?”小枝的声音很紧,似乎遇到了什么事,“你那儿有跌打损伤的药吗?”

    应樱听到她要药,瞬间醒了几分,“出什么事了?”

    小枝没一会儿就带着玉莹来到藏风园,藏风园有假山石,园子又大,又是晌午几乎没人在很方便避开他人注意。

    应樱拿了几款药跑来藏风园,看见玉莹面如死灰般的坐在那,胳膊,脖子,脸上的淤伤,惊得她后背一麻。

    玉莹坐在那边,眼泪不停地掉,一侧的脸颊高高肿起,泛着紫红的淤痕,脖颈也有掐痕,很是狼狈。

    看见她身上的伤,片段如电流般的回忆冲击着应樱的大脑,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顿在原地动弹不得,窒息感瞬间涌上来,拿着药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发抖,膝盖发木,抬腿艰难。

    “樱樱,快来。”小枝看她站在不远处不动,急着叫她。

    应樱赶紧底下视线,不去看玉莹身上的伤,跑过去,“你要药,是给玉莹的吗?”

    “对,她说疼一晚上了,没有药。”小枝接过药看着适用范围。

    应樱梗着脖子,扫了一眼她身上的伤,摇摇头,扶着她说:“这些药不行,我回去给她拿别的。”

    “真的不管用吗?”小枝问。

    她眼神紧了紧,隐忍着说:“不行,这些药效太慢,等我一会儿。”

    说完,应樱跑向柳苑后门。

    应樱回到房间里,开始翻箱子找药,没一会儿小枝跟了过来。

    她见到小枝进来,赶紧问:“玉莹被谁打成那样的!”

    “计毅南!这个人渣!”小枝气得牙都快要碎了,“这畜生x虐家暴!玉莹稍微不如他意他就打人!”

    “刚开始的时候好像是正常跟她谈恋爱,没两周就暴露原形了!”

    “气死我了,怎么能把一个女孩子打成那样。”她恨得肩膀发抖,“真当没有王法了。”

    应樱握着药膏的骨节泛了白,一想起玉莹浑身的伤,眼梢都红了,声音渐冷:“必须报警,他这叫无视法律恶意殴打。”

    “我让她报警了,可是你也看见她那个精神状态,所以我说先给她上药。”小枝担心她,说着:“你找,我先回去陪她。”

    ……

    等应樱拿着药回到藏风园的时候,小枝哭着跑向她。

    “玉莹呢?”应樱喘着气,看向她身后空荡荡的花园。

    “她被计毅南的保镖带走了。”小枝泣不成声,“我根本拦不住,怎么办啊…她不能再…”

    玉莹旧伤都还没好利索就又被他叫过去,她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不难想象。

    应樱手里还拎着药袋,她一幻想玉莹被计毅南被暴力殴打的场面,腿都发软了。

    脑子里不断闪出自己小时候的画面。

    那段被殴打,被囚禁,人不像人的生活,刺激着应樱的神经。

    啪嗒——

    药袋掉在地上,应樱下一刻疯了似的往计毅南所住的槐院跑去。

    “应樱!应樱你别去!”小枝叫不住她,她急得原地打转,“不行…不行…”

    她脑子一动,她扭头往椿院的方向跑去。

    ……

    “队长,待会儿就一个博雅中心的会是吧。”方子跟在计戍寻身边,边走边说着。

    计戍寻给自己戴着表,穿着修身的黑色西装,盯着表盘,“说多少遍,称呼该改了。”

    “哎,我就是习惯叫您队长。”方子给他开门,一开门他率先听见椿院门口的杂声,他啧了一声:“这谁在门口闹呢?”

    计戍寻闻声,看过去。

    “老爷!求求您救救人!”小枝被保安拦在门口,急得直哭,“你们就让我进去吧,人命关天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方子转着车钥匙走过来,问。

    小枝瞥了一眼他身后跟过来的计戍寻,因为短暂路过的时候见过他一面,知道这人就是新家主,赶紧扑过去。

    她还没靠近计戍寻,就被方子一手揽住,“哎哎哎,有事儿说事儿,别靠我们头这么近。”

    计戍寻止步,短暂施舍给她一个眼神,似乎在说:有事快说。

    “孙少爷!”小枝求他,眼泪横流,“求您去槐院救人吧!再不去玉莹和应樱就要挨打了!”

    计戍寻听到后半句,开口说:“方子,你替我去看一眼,我自己开车走。”

    “好嘞,行侠仗义这事儿交给我!”

    他说完,似乎又在脑子里把小枝的话过了一遍,怔了怔。

    “等等。”

    计戍寻盯着表盘和手机对时间的凤眸倏地抬起,目光最后落在小枝的脸上,“你说谁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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