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
春末的风已不带凉意, 尤其在城市里，已经能感受到那即将要迎来的夏天味道。除了上班族依旧套着一层又一层繁琐而闷热的西装制服外，不少人都换上了单薄的外套和运动衫。
“现在也没有她的行动踪迹。”
“嗯。”
“东京塔附近也没有可疑的人……但好像听说那边有什么新活动。”
“嗯。”
“高专那边的人基本上都有空闲时间, 已经找人把他们引去附近了。”
“嗯。”
“还有……”
加茂亚希子边听着属下汇报最新情况边思考穿什么出门。
原本她想穿裙子出门。
在她藏匿的这段时间里，穿得不是冗繁符合氏族身份的和服套衣就是为了遮掩外貌的特殊遮蔽服。已经好久都没有试过将大部分皮肤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了, 这就导致当她换上难得日常装时只能感受到浑身不适。
距离要出门的时间越来越近却依然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后，加茂亚希子只好作罢，依旧套了身把自己全身遮蔽起来的衣服。区别于往常, 这次她露出了自己的脸, 也绑了个高马尾。
“……以上是今天的情况。”
“知道了，去和‘窗’那边联络吧。”
“好。”
待人离开后, 加茂亚希子也微微从廊檐下探出头。被阳光照到的一瞬间有些不受控制的缩了缩。
呼, 果然人变成反派的时候都惧怕阳光, 应该说所有阴暗的人都怕那炙热的光吧。
做好心理建设后, 加茂亚希子才踩着木屐正式踏出庭院。
走吧，走吧。
走到外面的世界。
走吧, 走吧。
看看那只向前迈出的脚究竟是依旧踩空、落回到原点，还是能真正迈向前方。
她难得坐上了好几年未曾利用过的电车, 当电车的读卡机和月台栅栏启动时发出的尖锐声音差点把她吓了一跳, 也是她那张高冷带有欺骗性的脸才没能让周围的人看出端倪。
坐上专线后, 在拥挤的车厢里待了没多久, 广播女声就播报了目的地。
赤羽桥站下后，又在大街上跟着人潮亦步亦趋走了十分钟左右到达目的地——东京塔。
今天是休息日, 导致来东京塔参观的人数比工作日多了将近一半，入口处进进出出挤满了人, 很多人脸上带笑, 那是关于幸福、愉悦、期待的笑。
真好。
对即将到来的灾难一无所知的样子……
“妈妈！这门票附赠的卡片是做什么的？是像售票员大哥哥说得那样可以咻——得一下穿越时空吗？”
刚从售票处出来的一家三口中的小孩蹦蹦跳跳地看着手里卡片。
大概是不想毁掉小孩的童年幻想与好奇心, 母亲角色的人笑着开口：“是的哦。”
“哇！太棒了！”
听到可以做到那么炫酷的事情后小男孩更开心了，一时间没注意路撞上了加茂亚希子。
“啊！”
小男孩被撞得往后踉跄了两下，母亲见状赶紧过来稳住小男孩，先对加茂亚希子带了几分歉意的笑，随后担忧看着自己的孩子。
“建一你没事吧。”
“没事。”
“走路记得看路！”见没事后母亲一改担忧之色，表情严厉上了几分，待小男孩点头表示知道后赶忙和加茂亚希子道歉。
“抱歉这位小姐，不小心撞到你了。”
“没事。”
加茂亚希子淡淡开口，顺便捡起掉落在地的卡片。
打量了一下。
有些古怪但确实是一张普通的卡片。
“给。”加茂亚希子将卡片递还给小男孩。
“谢谢大姐姐。”
加茂亚希子看着一家三口手牵手上了直达往上的电梯，笑了笑，不知是何种意味的笑。
她没有来。
根据回报的情况来看这几天都没有她的消息。
没人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也没人知道那个人在做什么，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退怯了？
还是……事不关己？
还是说她猜错了，这周目的那个人没有看起来那么在乎别人的生命。
“你好小姐，这是这是您的门票。此外，今天购买门票可以额外附带一张抽奖卡片哦~登顶后可以找相关人员兑换礼品。”
售票员的声音很好听。
加茂亚希子抬眼看了看坐在玻璃橱窗对面的人，是一个长相很年轻肤色略深的男生。见她看他，露出一个很标准的职业微笑。
加茂亚希子没说什么，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转身离开准备上通往瞭望台的电梯。
奇怪的是明明人流量不少，电梯却空旷无人，乘客只有她这么一个。而门口也只有一个个子瘦瘦高高看起来模样像男高中生的人在充当电梯的礼仪小姐。
见她过来，笑得格外灿烂。
“电梯上行，祝客人观光愉快~”
男生微微弯腰，右首按胸、左手背后，一个很标准的的绅士礼，若是其他小女生看了或许会小鹿乱撞，但加茂亚希子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甚至开始思维扩散，觉得这东京塔招人什么时候都是看脸的了？
电梯有外置透明式的电梯，透过透明的电梯厢就能看见不断缩小的城市和那没有边界的远方。
这是第一个可以了结那个人的地方。
可惜失败了，就算电梯故障坏损掉落，也没能带走那个人的命。
那个人活了下来，以一种无从得知的方法。
轰动！
就在这时，整个电梯抖了一抖。
加茂亚希子刚以为这是来自那个人的报复，还没调整好该以什么心情去迎接时，她就看见那位明明长着一张帅脸、叛逃后不仅往恶人脸方向走，连带最先那谦谦儒雅的礼貌都一并消失的夏油杰带着恶劣的笑，盘腿坐在一只会飞的咒灵上，保持和电梯一样的速度上升着。
夏油杰佝着背，单手撑着下巴，大概是知道说话声音电梯里面的人听不清，所以说话格外慢用嘴型比划。
[你来迟了——]
……
到了大瞭望台后，两人并没有进入展厅内，而是站在纵横交错的外置塔架上。
10：53
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而展厅内的人群依旧处于无知的安逸中，三五成群，对生活充满一片热忱。
也是，人类都这样，看似强大实则脆弱无比，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迎来何种应付不了的灾难。
“都杀了吧。”
“噗——”听到这话，夏油杰扑哧一下，从站姿改为蹲姿，双手手臂搁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加茂，注意一下语气，我们是合作关系，你那句话好像……是在命令我？”
加茂亚希子这个角度正好能对上夏油杰斜视上来的视线，带有危险的气息，又不明显。
加茂亚希子冷笑一声，“我还没找你算上次的帐。我为你提供了高专历届学生的名单，一些高层人员部署情况，甚至帮你牵了不少买卖。结果到了关键时刻你一个人逃了？”
夏油杰听了顿时收起那似有若无的危险气息，眯眼笑笑耍起无赖：“算那么清楚做什么，好歹曾经也是前后辈关系。”
加茂亚希子没说话，夏油杰继续道：“再说上次只是因为见到了故人，有些惊讶，惊讶之余就想回去睡大觉。”
“故人是白苜蓿？”
不是早就见过面了么，瞎扯。
“不不不。”夏油杰捋了捋刘海，“就是一个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罢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啊……请不要用那么好听的称呼好吗？”
夏油杰手拖着脸颊笑脸相迎，看起来很像五条悟那种一贯轻浮恶意卖萌的样子，其实笑不达意。
“她啊，请用‘叛——徒——’这个词称呼。”
加茂亚希子觉得有些好笑：“我还记得很早之前我想趁她任人拿捏的时候杀了她，你是怎么做的？怎么说的？”
[手再伸过来试试。]
这是夏油杰当初的原话。
“怎么？难道是为情所伤爱而不得，见对方接受不了你的行为由爱生恨了？”
夏油杰脸上依旧挂着笑：“加茂，看不出来你也是狗血小说爱好者。”
加茂亚希子不想继续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显得他们很熟一样。其实并没有，她与这世的夏油杰交流很少。
高专时期她藏住了自己所有光芒，明明能力较为突出却始终把自己压在一个二三级术师的位置，对于同级生和前辈，她也很少交流，只有在必要切磋的时候聊上几句，之后所有的时间都拿来等季星星的出现。
只可惜等到夏油杰叛变，等到高专换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依旧没有等到她。
直至——等来了那个各方面都很弱的目标对象。
等到意识到可以趁对方毫无防备时动手的时候，不知怎得那人居然和夏油杰混在了一起，然后她失败了，被警告了。
再后来的见面就是那个人离开之后。
为了说服夏油杰当自己的利益伙伴，她丝毫不在意泄露一些关于术师的情报，也不在意谁会因此而牺牲，她早就已经不在意任何人。
最后说服夏油杰和她合作还是关于白苜蓿的事情。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创造一个只有术师的世界，对吗？]
[所以呢？]
[你猜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你得到了白苜蓿，或许真有实现的可能？]
[理由？]
[她是咒力容器。]
[……]
[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她就是为此存在的。咒力容器啊……比上次我给你的里香情报，她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
当时夏油杰看她的表情很冷，看起来并不像原著里听说里香的存在时那么狂热，按理应该是心动的，因为那个人才是最优的选择。
就当她以为要谈崩的时候，对方笑了。
[好啊。]
于是各怀心思的合作达成。
说是合作，其实合作的次数也不多，也就上次和这次。
“所以可以动手了吗？诅咒师夏油先生？”
这回加茂亚希子带了敬语，可对面那个男人依旧无动于衷，反而问道。
“等一下，我有一个问题。”
加茂亚希子不耐烦皱眉：“什么？”
“我想不通你杀这些家伙的理由。”
这话在让加茂亚希子忍不住挑眉：“怎么，视普通人为猴子的夏油大人也会在意这些人的生命？”
“哈哈哈……”
夏油杰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止不住颤肩，差点就因重心不稳摔下去，以浮夸的姿势稳住身形后才道：“我当然不在意，只是好奇而已。”
“我知道如何制造属于她的‘咒力残秽’，只要让她背上杀戮的罪名，就自然能把她驱逐出咒术界，之后你再
如当初那样把她带走，实现各自目的……我记得这是当初约定好的做法。”
其实她说谎了。
以那个人现在的性格，估计就算被驱逐出去也不会做些恶事。
她的目的也从来不是什么对夏油杰说的那种‘驱逐’，而是‘祓除’，彻底杀了那个人。
对于这周目而言，这个想法不是异想天开。
上周目带来的成果是巨大的。
因为她知道了白苜蓿自己亲口的致命弱点——一个就算她强大起来了也能杀死的方法。
[小白，你现在是不是无敌啦。]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体验一下站在强者背后狐假虎威的快乐。]
[哈哈……算是吧。以前估计有，现在的话……]
[以前有？]
[嗯。在我找回记忆和能力那瞬间的暴走时，大概只要是个手不会抖的人，都能将刀插入我的心脏。]
[什么意思？]
[唔……或是说灵魂震颤的程度到达肉/体承受不了的时候？不太好描述，反正现在是没有了……]
她记得白苜蓿和季星星说过的那些话，因为当时的她已经没必要担心被有心人听取利用这点杀她，所以说得很坦荡。
加茂亚希子的理解是，那人应该是被强烈情绪刺激后唤起记忆那段时间是最脆弱的，而她每次撕裂时空而来都过了那个能被杀死的时机，所以没人能杀得了她。
但这一次，白苜蓿明显没经历过这个阶段，没找回自己的能力也没有记忆。
那么杀她的方式便是趁她受到强烈的情绪波动而暴走那段时间里杀了她。
原本加茂亚希子想过要不要对高专的人下手，只能说想法不错，可行性很低，别说高专那些没多少是省油的灯，光是五条悟一个人站在那里就不可能多靠近一步。
这才有了这个近乎荒唐的办法。
这次轮回，她比任何一周目都更关注那个人。
就像季星星说的那样：
[那只是因为你不了解她罢了。]
尽管她努力让自己憎恶那个人、恐惧那个人、不在意那个人做过的所有事，但她依旧不得不承认——
那是一个努力想拯救更多人的孩子。
是个不想放弃自己也不想放弃任何人的孩子。
所以如果让她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才是造就一切不幸的根源，她一定会暴走的。
有了这个预估后，也就让这个闹剧看起来没那么可笑了。
问她为什么明知道不是那个人的错却依旧执着让她死？
原因很简单啊……
除此之外，加茂亚希子这个人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轮回了数个相同的岁月和时间怪圈也都没意义了。
【杀了她。】
这是她还能像个人一样活着的动力。
……
加茂亚希子不知道夏油杰信了多少，她也没指望对方会信，移开视线忽略那双带着些许戏谑的眼睛。
“可以开始了吗？”
这次依旧是句命令型的语句，但夏油杰没再抓着语言说事，抬手带出了数只咒灵。
咒灵破开坚硬的防护型玻璃朝厅内的人袭去。屏障突然碎裂的声音仿佛在人群中投下一枚炸弹，一瞬间惊慌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普通人一般情况下看不见咒灵，除了两种情况，一种就是眼下处于死亡边缘的时候，还有一种是‘帐’的设置，加茂亚希子在夏油杰放咒灵的时候下了‘帐’。
于是厅内的惊恐哀嚎声达到了，无数血腥残忍的屠杀展现在他们面前。
可，能救他们的救世主迟迟没有出现……
不，出现了。
加茂亚希子眼尖看见那个背着背包的人出现在瞭望台里。
来了！
果然会来。
那一瞬间，加茂亚希子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情，至少不是单一的‘我要成功了’的喜悦之情，复杂的情绪盖过全身颤动心脏，她却连像人一样能描述自己心情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用力吞咽口水缓解那涩得发酸的喉咙。
“咦？”
在那不断挣扎呼救声充斥着整层瞭望台时，夏油杰惊疑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什么？”
加茂亚希子看过去，就见夏油杰微微蹙眉，但很快眉头就舒展开来，露出带有深意的笑，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没忍住低低笑了两声。
这笑的样子比刚刚那些假笑轻浮的样子真诚多了。
“笑什么？”
“没什么。”夏油杰收住了笑声，起身做起伸展运动，边运动边说，“加茂，或许你这次的期望也要落空了。不过呢，如果是这次失败的话，我可以不收你费用……毕竟让我看了一场有趣的表演”
夏油杰是丹凤眼，弯眼笑的时候眼尾上挑十分促狭。
“那么，我先走一步了，期待下次合……唔，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拜拜。”
说着，不给加茂亚希子有所反应，直接仰面后倒直直坠了下去，阻力带来的风吹得他长发和肥大的袈裟袍子猎猎作响，然后没多久救在半空变出能漂浮的咒灵慢悠悠的飘走了。
疯子。
加茂亚希子没去在意，抬眼看向瞭望台内。
普通人对上咒灵是毫无胜算的，也就她和夏油杰几乎谈话的时间，瞭望台内已经是一片染满血腥的杀戮现场。
很多人到死的那一刻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表情直接凝固成惊惧，然后在惊惧中死去。
还有一些人在挣扎，可普通人的挣扎又算得了什么呢？如蚂蚁遇上大象，瞬间死在咒灵的脚下。
还有……
啊，还有她撞见的那对一家三口，母亲父亲不知道去哪了，向来也是死了，只有那个小男孩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尽数进入巨型咒灵的肚子里。
？
她怎么没动？
她怎么没去救人？
加茂亚希子死死盯着那个看起来不知所措的少女。
只是几只连特级都不到的咒灵而已，以你的能力不是可以轻松应对的吗？
为什么不去救人？
不对不对，这样不是更好，她没救去救人一定是因为被吓傻了。
对，就是这样，然后陷入暴走……
这样她就可以趁机杀了对方，然后结束轮回。
嗯，就这样……
这样……
……
“你为什么不救人了？！”
等加茂亚希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跑来质问，而是应该冷眼旁观，然后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让自己的人迅速通知五条悟他们、其他咒术师……让他们亲眼见证她‘做’的事情……
“那些人求救的声音你听不见吗？！”
人都受不了无法保护下某种东西的痛苦，也受不了昔日在乎的人冷眼看自己。她做这一切完全可以逼疯对方、让对方暴走，然后她就能趁机杀了她结束这一切轮回。
可……
“你救救他们啊……”
可说出口的话全与思想相左。
已经陷入魔怔般的矛盾让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快近乎失语的状态让她说不出后续的话，紧攥着对方衣领的手也渐渐下滑，最后匍匐蜷缩在地上。
这一切，究竟在做什么啊。
她在做什么啊……
就能救救她，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做啊……
一瞬间，四周突然蓄上了一层冷意，身子底下也被铺了一层冰，至于那些还在无意识进行杀戮的咒灵被死死定在了原地。
加茂亚希子猛地抬头，看向‘白苜蓿’，后者眨眨眼赶紧摆摆手。
“不是我干的。”
声音不对，是个男声，还是听过的男声……
啊，是那个售票员。
与此同时，加茂亚希子的手腕突然被身边躺着的应该死去的人抓住，对方的手带着些许凉意。
“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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