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歌见父亲仍疑心“周信之”,便道:“我已和父亲说了,前辈常年修行,修为高深,有驻颜之效,看着比同龄人年轻。”

    陆安道:“你还年轻,知道什么!那人眼睛里没有六十多岁人该有的眼神,看上去倒和你差不多的年纪。”

    陆安听父亲这话,总觉父亲贬低自己,心中已有不悦,却又不敢显现出来,一言不发。又听得父亲道:“你先不要和他去,我派人去五星塘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周信之,这不用花多少功夫,你先去想法子稳住他。”

    陆怀歌道:“不会有错的,那村里孩子都说他是周信之。”

    陆安道:“不像,他绝不像六十多岁的人,只要你没去人家家里请我都怀疑,孩子的话也不能尽信。”

    陆怀歌看父亲不断否了自己所做之事所说之话,敢怒不敢言。陆怀歌正值年少,是个争强好胜的年纪。如今陆安的话正激起陆怀歌的反意,陆怀歌道:“父亲既不相信我办事,便另寻他人吧,我如今先送周前辈回去。”

    说着拔腿返身回去,陆安沉声道:“回来,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夫子就是这样教你尊师敬长的?”

    陆怀歌回身,道“孩儿一直想为父亲分忧,可好不容易请回一个帮手,你又疑神疑鬼,这书爱送不送,孩儿不管了。”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陆安气个半死。

    正在陆怀歌与陆安吵完时,书坊管账的张先生刚从一道月洞门中走来,道:“老爷,少爷他……”

    陆安道:“你都听到了。”

    张先生道:“是。”

    陆安道:“找我何事?”

    张先生道:“这月的账册我都理出来了,正要拿给老爷看呢。”

    陆安这时才见张先生手中果然拿着两本册子,伸手接过,道:“张先生,你派库房负责采办的马灵煌到五星塘走一趟,找一位周信之周先生,先不要表明身份。若他家人说他已随陆家公子到我们书坊来了,便回来。若周信之先生还在家,让马灵煌千万要把周先生带回来。”

    张先生不知是何事,听不大明白,便道:“老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安道:“怀歌带回一个人,说那就是允州会法术的周信之,可我瞧着总觉得不对劲儿,想让马灵煌去查一下。”

    张先生道:“既是这样,我这就去告诉老马。”说罢便辞了陆安,走出去。

    陆安拿了账本,生怕陆怀歌沉不住气坏了事,正欲去寻陆怀歌,那月洞门后又转出一人,道:“老爷,龙衡书院的杨先生想要订几套书,价钱我们商议不下来,还请老爷去偏厅看看。”说话之人是前厅售书的一个掌柜。

    陆安想着陆怀歌既说“不会再管这事”,那他想要送书到弥苍一事应就此了结了,便不再去寻陆怀歌,而随掌柜至前厅。

    陆怀歌心烦意乱,想不出要如何同“周信之”解释,便在刻室兜转了一圈,心境难平。他年少气盛,不甘被父亲看低,愈想愈气,终下定决心,不管父亲如何阻挠,这书他定要送往弥苍。办成这事,好让父亲及众人看看他陆怀歌也能为这书坊解忧。陆怀歌在父亲面前受挫,心中羞恼,此刻斗气好胜之心远大过为书坊解忧之意。

    拿定主意,陆怀歌这便动了起来,回到郑星河所在的屋舍时,满仓的已将书包了大半,剩下的三摞想来不多时便可装完。

    陆怀歌同“周信之”道:“前辈,父亲已将送书至弥苍一事交予晚生,就劳烦前辈带晚生走一趟了。”

    郑星河心中狂喜不已,他见陆安带陆怀歌出门,总怕借此事上弥苍不顺,如今听陆怀歌这样说,正合她意。郑星河道:“你与洪钟相识,我怎样都要帮的。”

    陆怀歌道:“多谢前辈。”陆怀歌未经父亲同意便自己做主,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惧父之威严。“周信之”应下送书一事后更无转圜余地,陆怀歌竟有些怕起来,可想想父亲先前那样瞧不起自己,这份害怕很快被压了下去。

    陆怀歌怕父亲赶来阻挠,便上前帮满仓装理书籍,可那包书的牛皮极硬,他哪里做的来,都是满仓一人将书包好。一切完毕,郑星河便施法将所有书装到乾坤袋中,陆怀歌同满仓交代了几句,便带着郑星河出了陆家书坊。

    陆怀歌带着郑星河到了允州城一处人少地阔的晒场旁,那场上只有几个守着粮食的人。陆怀歌道:“前辈,此处地广,在此御剑可行?”

    郑星河道:“可以。”说罢,便运起剑来,握在手中的剑立时展了开来,在两人身旁停下,郑星河跃上剑身,陆怀歌紧跟着上去。剑起行,陆怀歌心想这时父亲再也拿他没办法了,心中不禁暗暗得意,过后又是一阵怕。不住想道:“我回来后还是要面见父亲的,倒是要如何应对?”想了片刻,心又道:“不管了,到时将书送达弥苍,父亲抓不住我的错处,他能拿我怎样?再不济,祖母和母亲都会保我的。”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周信之”的声音道:“陆公子,你和洪钟认识许久了么?”

    陆怀歌道:“有四年多了吧。”

    郑星河又问道:“洪钟这人有趣,所结交之人大都是不凡之人。诶,公子你与洪钟是如何相识的?”

    陆怀歌听了这话,心中极乐,道:“那次是家父送晚生到通海郡的兰都书院求学,路上遇到一伙盗贼,是洪钟出手相救,因此结识。”

    郑星河道:“他倒是个热心的。”

    陆怀歌道:“这倒是,热心大方,他常出门游历,有一次我在常州遇到他,在那里他除了一只作恶的树妖,我真是佩服的紧。可惜家父不准我修习,不然我一定要修炼成洪钟那样的人。”

    郑星河道:“哦,你可还记得他除树妖是什么时候?”

    陆怀歌想了片刻,道:“那时我们相识有一年了,应是在三年前的六月二十几。那次是我表哥成亲,我们一家人都到常州去,在那足足呆了两个多月呢。”

    郑星河暗暗想道:“时间对不上,三年前的六月二十几洪钟在常州徘徊,那他总不会是威胁陵山的人吧?可他早前又为何突然问起大师兄,就真只是顺口问一下么。”

    陆怀歌忽道:“前辈怎么问起这个?”

    郑星河回过神来,道:“也是三年前过完端午的时候,我听人提起常州有个树妖作恶,就到常州去了,谁知到了那里树妖已被除了,原来竟是他。”

    陆怀歌笑道:“这可巧了,不过前辈你晚了一步。”

    郑星河也笑道:“是啊。”

    陆怀歌道:“不过,要是三年前我和洪钟在常州遇到前辈,那我们如今怕已是三年的老友了。”

    郑星河道:“正是,如今再相识也是缘分。”

    陆怀歌道:“前辈说的是。”

    郑星河道:“你与洪钟相识已久,可曾随他去拜访过他祖父。”

    陆怀歌道:“有幸去过一次,不过洪钟的祖父脾气古怪,我都不大敢和他老人家说话。魏叔人倒是很好。”

    郑星河只听洪钟提起他祖父,陆怀歌口中的“魏叔”郑星河便不认得了,不敢随便接陆怀歌的话,只道:“是啊,洪老确实如此。”

    陆怀歌道:“不过有本事的人脾气都是古怪的,听说洪钟和魏叔的法术都是洪爷爷教的,想来他们修为定很厉害。”

    郑星河附和,两人一路上聊到天南地北,行途倒也不觉寂寞。

    弥苍在云州境内的荆山之上,两人快至弥苍时天已黑下,云州城内已到了宵禁的时候,两人无法投宿,只得在一间土地庙里暂住。虽是土地庙,夜晚时庙中暗沉沉的,竟有几分可怖。陆怀歌因有“周信之”在旁倒也不觉害怕,郑星河素来胆大,也曾有栖居古庙中的经历,在这庙中住一晚更不在话下。

    陆怀歌、郑星河各靠着一根圆柱挨了一晚,两人平日又都是过惯富贵日子的公子小姐,背靠着一根硬柱,怎样也睡不着。

    到夜半时,郑星河后背疼痛,想道:“我应直接就带他到弥苍去的,好歹有个能安稳睡觉的地方,真是失策。”又想着明日到了弥苍要如何躲过郑卫与郑茂极,好查顾灵夫信中所言之事。

    陆怀歌也睡不好,心中想着:“我定不能让人看扁了,只是在庙里睡一晚而已,有何难”

    两人各自想事,好容易捱到天灰蒙蒙的时候,两人便起身,御剑往弥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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