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蜜娘再看, 最前方的衙役又是一击响锣,队伍蜿蜒着向南走去,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地面骤然平坦, 跟之前路过看到的枯黄野草不同, 这里只剩草根, 地上灰黄的泥土暴露在寒风里。
蜜娘也反应过来, 牧仁大爷之前回来割牧草恐怕就是这里。
她的猜想是对的, 又往前走了一柱香的功夫,入眼的是稀稀落落的毡包和攒了一大堆的牧草。
官府的人带了中原逃难过来的人继续向南, 其他牧民原地各自散开, 赶了背上没东西的牛马过去上草料。蜜娘下了牛车跟着走过去, 用长杆捅一捆草给巴虎递去, 他站在桌子上往牛背上绑打好捆的草料。
“现在能用的人多, 就不用你搭手了,你要是坐累了就带着大黄四处转转。”巴虎接了草捆顺带把长杆也给夺了, 很霸道地赶人离开。
“还有多久到家?”蜜娘抱着手臂没走, 这些草料是入秋后割了晒干打成捆的,一扯一扔的动作里, 晒足了太阳的干草扬出干燥好闻的味道。这让蜜娘想起了岭南金黄的稻田,堆在屋后的稻杆,有她爹娘弯腰割稻的身影, 也有她小弟在稻草堆里掏洞的嬉笑声。
“晚上一定能到。”
可现在还没到晌午, 放牧的迁徙路可太远了。
牧仁大爷手里的长杆一头挑一捆草, 看到蜜娘站在草堆边不知道在想啥,他喊:“蜜娘你站远点,我手里的长杆别打到你。”
蜜娘又换了个地方, 站了好一会儿俯身抱了捆草过去,“我还是想给你递草,我喜欢做这个活儿。”
巴虎认真地盯了她两眼,伸手接了过来,把之前夺了的长杆又还给她。
所有的牛背上都垒了半人高的草料,就连勒勒车的车顶和车身上也用羊毛绳给绑满了,蜜娘这才明白朝鲁他们为何会搓那么多羊毛绳。
晌午饭还是在路上吃的,干巴的冷酥饼嚼了半路,肚子饿得打鸣,终于在黄昏时分看到了青砖瓦房,先一步回来的人在卸草料,孩童举着赶马鞭把卸掉草料和行李的牛马往河边赶。
跟临山相比,这里的房子盖得宽又阔,相邻两家的砖房和牲畜棚圈离得远,像是中原村落的村头和村尾,借把盐回来锅里的肉都烧干了。
不出所料,巴虎住的地方人更是少,东边是空阔的草原,没人居住。
天色快暗了,仆人在卸草料,巴虎宰了只小公羊在剥皮,蜜娘在屋里擦洗灶房的灶台,这里砌的有跟中原如出一辙的锅灶,用的是铁锅,前锅炒菜后锅焖饭。
“蜜娘,你出来,当初给你送嫁的几个姑娘来了。”巴虎不记得她们的名字,难民这个称呼也不好说出口,这两个字不太好听。
“木香她们来了?”蜜娘擦干了手上的水,走出去就看木香盼娣和兰娘白梅在帮忙卸牛身上的草料,她们卸完一头,莺娘就赶了牛去河边喝水。
“咦?你们怎么来了?到屋里坐,这活儿有人干。”蜜娘热情地招呼。
“蜜娘你别客气,我们就是专门来帮你家卸草料的。”木香把一杆子草料递给草堆上的男仆,说:“我们半下午就到了,问了官府的衙役找过来时你们还没回来。”
“晚上留下吃饭。”巴虎匆忙卸了两只羊腿,专门走过来对蜜娘说:“你陪她们说话,今晚我煮饭。”
“我们吃了饭过来的,不用准备我们的。”木香赶忙拒绝,“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我们就是闲着没事来找个活儿打发时间。”
“没事,炖羊肉要的时间长,等炖好了肚子也空了。”蜜娘也拿了长杆挑了草捆往上递,问起木香她们这一路吃住如何。
“毡包是军队里的人帮忙拆搭的,吃的我们自己煮,赶路是坐在牛背上,除了受点冻,其他都好,反正冷了可以下来跑跑。”出发之前她们还心有忧虑,走了这一遭心里又安定一分,来漠北没来错。
“你们现在住在哪儿?住的是毡包还是……”
“也是砖瓦房,是一长排的砖瓦房,不像你们家有院子和院墙,我们五个还是住在一起,屋里一个两人长的火炕,屋外是个小砖房,锅灶跟火炕连着,也是做饭的地方。”木香说。
“那你们明天就要抓紧时间去捡干牛粪,不然冬天没烧的,巴虎说漠北的冬天很长,到明年三四月份才解冻。”蜜娘记得院子的东北角堆了一堆的干牛粪,应该是今年开春去临山之前备下的。
“瞿里长也专门来给我们说了的。”
六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这一路迁徙见到的事,尤其是木香她们近距离跟军队里的人打过交道,谈起他们都是一脸痴笑,就连最小的莺娘都说王都的男人不一般,长得忒俊。
有木香她们五人帮忙,草料卸得比预想的快,蜜娘带着她们进屋的时候,远处的邻居还闹哄哄的在忙碌。
十六个人分两桌坐,一桌一只炖羊腿,一盆羊肋骨,时间紧,巴虎也没来得急做肚包肉,什么香料都没加,只是在出锅前撒了把盐,纯肉香,咬一口下去会爆汁。
羊腿肉沾韭花酱,辛香提味,韭花酱里还有韭菜花颗粒,用牙齿碾碎时刺激嘴里口水泛滥,哪怕兰娘在夏末厌恶地说她这辈子吃够了韭菜,在这晚她沾韭花酱是动作就没迟疑过。
半只羊一桶酥油茶,十六个人一顿给吃得干干净净,大黄巴拉和阿尔斯狼卧在院子里把羊肋骨嚼得咔咔作响,地上的浮土都给舔薄了一层。
“这顿吃的舒服,吃了十来天的酥饼把我的牙都要吃酥了。”朝鲁喝掉碗底的酥油茶,拍着肚子帮忙把碗筷端灶房里。
“东家,天也不早了,那我们就回去了?”奴仆卖身也是有期限的,在卖身为奴前他们都有砖房。应该说漠北的牧民都有砖房住,在中原逃难的人过来之前,官府的救济房都空了好几年了。
“行,明早早些过来清理棚圈。”除了马和骆驼,牛羊晚上都是睡在棚圈里。
天色不早了,外面哪怕还有说话声,巴虎也没让木香她们自己回去,他洗了碗筷后跟蜜娘一起把她们五个人送回排屋。
“这儿离官府近,等闲不会有人来找麻烦,但天黑了你们就少出来,就是有事也几个人做个伴。”巴虎意有所指地扫了眼这里住的人,“别因为都是从大康来的就放松了警惕。”
蜜娘掀起眼皮看他,回去的路上握住了男人的手,长着一张冷心冷肺的脸,受了点旁人的好就忍不住多还几分回去。
夜里巴虎探出手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热情了一点点,男人随即狂风暴雨般的还了回来,事后还贱兮兮地说换了新地方她比平时激动,拿了春宫图出来试图哄她换个新姿势试试。
蜜娘闭眼不看,“你不说明天还要去古川?早点睡。”
也是,趁着没下雪,巴虎还要去把粮食瓜果青菜买回来,还要交岁供领盐。
牛羊有牧仁大爷他们看守,巴虎挑了早就做好标记的羊给赶出来出来,锁了门带着蜜娘往都城去。日头刚露头出发,快到晌午才到都城。
蜜娘见过帝都巍峨的城墙,看过辽东险峻的长城,古川的城墙在她眼里惊不起波澜,哪怕巴虎一再讲解,修建了多少年,用了多少人力……
蜜娘刚想张嘴说哪天你同我回大康,见见辽东的长城你才真真开眼,但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她应该是不会回大康了。
各地的牧民都回来了,官府这些天晌午也有人值班,巴虎赶了一百一十二只羊交给官府里的人,登记了羊群和仆人的数量,领了五十五斤盐。
“这是怎么个交法?”蜜娘问。
“十羊一供,一人一年五斤盐。”养十只羊到了岁末要交给朝廷一只,以此往上加。朝廷每年会给每人免费发五斤盐,奴仆不能私自领,都是分到主家的头上。
“那牛马和骆驼呢?不交税?”
“不交,一头母牛从出生到□□通常要两三年,怀上牛犊到生产要近十个月,牛犊断奶最短也要三个月,马和骆驼跟牛差不多,养起来耗时又耗力,朝廷不收税,鼓励我们多养牛马骆驼。”
没一百来只羊拖后腿,勒勒车的速度快了不少,巴虎赶着马左绕右绕进了个胡同。
“达蒙,上生意了。”巴虎从怀里掏了三个银角子,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接过颠了颠,“还是二十块儿?”
“二十块儿就够了。”巴虎跟男人一人抱了个磨盘大小的碱块儿往勒勒车上放。
夏吃盐冬喂碱,也就是有这东西,巴虎才敢放心把马和骆驼放养在草原上,它们跑得再远,想舔口盐还是要回到原先的地方。
二十块儿碱把勒勒车都堆到顶了,拉车的马也吃力起来,巴虎没再坐在车辕上,“带你去银楼逛逛,殷氏之前留的金镯子还没动,炸一炸换个样式你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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