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虎找过来时他娘已经出了医馆有一会儿了,  蜜娘怕冷本来坐在车里,但她婆婆瘸着腿还要回去,她只能下车劝她等巴虎回来。

    “怎么没在车里坐着?”巴虎没看他娘,  握住蜜娘的手感觉有些凉,扶她上车,“我们去吃顿热汤饭就回去。”

    蜜娘看到他手指关节擦破了皮,  袖子和侧身有濡湿的印子,拉着他的手按了按。

    “没事,  血都没流。”巴虎活动了下手指,转过身冷着脸说:“上车。”

    “我……”妇人本想说她不去吃饭,但巴虎冷着脸她又不敢吭声,只好拖着不利索的腿爬进车里,坐进车里了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憋屈样子。蜜娘撇开脸,  吃顿饭罢了,搞得像是被逼着卖身。

    “巴虎,你进去跟赵大夫打声招呼,他跟娘是旧识。”牛车动了,蜜娘想起臭骂婆婆的赵大夫,赶忙拉开车门说。

    “别,不用……”

    “走你们的,赶紧把人带走,别站我门前碍眼。”赵大夫不知啥时候出来了,臭着张脸瞥了眼巴虎,  “我见着她连着要不高兴好几天,  最好别让她再出现在我医馆里。”

    巴虎一听,脸色更臭了,牛鞭一甩,  像老鼠似的消失在医馆门口。

    蜜娘隐约明白赵大夫的意思,重点是后一句。

    “娘,你跟赵大夫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好些年了吧?看着交情颇深。”人家还挺为她着想的。

    巴虎娘掀起眼皮纳闷地瞅了蜜娘一眼,操着干哑的嗓子问:“他把我比做狗骂你没听见?哪来的交情颇深?”

    挨骂的时候也不见你还嘴,这时候倒是硬气了,蜜娘动了动嘴,没再说话。这倒让对面的妇人有些不自在,主动交代:“我十来岁的时候去私塾念书,赵云绛是教我们识草药的小夫子,他师父不得空的时候就是他来授课。”

    “跟巴虎爹也认识?”

    “嗯,我跟他是同窗。”妇人落寞地垂头,没了再说话的精神。

    巴虎也是头一次听他娘提起这事,他隔着门问:“蜜娘,吃羊肉锅子可行?”

    “行,吃点热乎的。”

    牛车在一家羊肉馆门口停下,巴虎推开车门扶蜜娘下来,转头又去扶他娘,就是一前一后两个动作就换了两张脸。

    “不用扶,我还没老到下不了车。”她多少年没有过这个待遇了,挺不适应的。

    她说不扶,巴虎立马就退开,蜜娘瞟到她婆婆伸出来晃了个圈又收回去的手想笑。

    一锅羊蝎子,一锅羊羔肉,五个人坐一桌只有蜜娘偶尔的说话声,她不说话桌上就没人吭声。她先吃饱拿了银锞子去结账,回来就听巴虎说让他娘去家里住些时日。

    “天这么冷我去干啥?我不去,去了回来也不方便。”妇人更担心家里的男人,看巴虎一来一回气就消了大半,就知道他爹被揍得不轻。而且她不在家,老头子要是再醉酒发浑,她还有一对儿女可怎么办,她在家,好歹三丹和阿古拉不挨打。

    巴虎不听她的,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带走,指着蜜娘说:“她怀娃了,我俩都不懂这方面的事,你去照顾蜜娘段时间,等她胎稳了我再送你回来。”

    “怀娃了啊?多久了?”妇人脸上见了笑,鼓着一双紫黑眼,拉了蜜娘坐下,“你这孩子,肚里揣了娃娃该早些跟娘说的,哪能陪我在雪地里站那么久。”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

    朝鲁大叔看了蜜娘一眼,这丫头还是年轻脸嫩,主动把一个不省心婆婆往家里招,以他多年的经验来说,这招回去就是招了数不尽的麻烦事。

    “那我回去拿几件衣裳跟你们走,我给巴虎还缝了两件新袍子,也都还在家放着。”

    好不容易松口了,巴虎哪能让她回去,就说去扯几匹新布给她做新衣裳穿,心想厚衣裳一时没换的也能穿他的。

    五人刚出茂县,赵大夫的医馆被敲响了,只听着声音他就知道是谁,门都没开,直接说:“今日家中有事,不看诊。”

    “赵大夫,劳烦你开个门,就耽误你一会儿的时间,人我已经抬来了,我爹的腿好像断了,他站不起来。”阿古拉咚咚咚地拍门,一副不开门不罢休的架势。

    呦,腿断了?这可是喜事,赵大夫满脸兴奋地开了门,装傻问:“啧,天爷开眼让老酒鬼摔沟里摔断了腿?”

    门一开,阿古拉就冲进医馆,转了一圈出来问:“我娘没来过?”她挨打的第二天必来上药的。

    “来过,被你那个有良心的二哥接走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瞒也瞒不住。赵大夫手上一个用力,屋里嚎起了杀猪声,床榻上青肿脸的老头几乎要弹起来,还是几个仆人合力把他按住的。

    “断了根肋骨,腿也断了,我现在给接上,但他要好好养三个月,要是养不好以后就瘸了腿。”赵大夫使劲忽悠,拿了根银针弹了一下,“至于肋骨,骨茬要是没长好,以后动作大了说不好就戳破五脏,血流尽了也就死了。”

    阿古拉眼睛一闪,在咒骂声里利索脱身,“爹,你先接骨,我去接娘回来。”

    “多带个人,别被揍成你爹这德行被扔雪地里冻死了。”赵大夫呲了一声,老王八羔子亲手养大的小王八羔子同出一脉的没良心。

    阿古拉脚步一顿,他娘在就不会让他挨打。他匆匆出了门,卸掉拉车的马向东南方向追,出了茂县就顺着车轱辘印走,但追了半路都没瞅到车马影儿,路上也没瞅到人活动的痕迹。眼瞅着风大了,地上的雪被卷起来洋洋洒洒地撒在半空中,放眼望去白茫茫的分不清方向,风里隐隐约约还有嗷呜声,阿古拉勒停了马不敢再走,调转了方向又寻着马蹄印往回走。

    巴虎就防着有人追上来,回去的时候偏离了来时的路,绕了个弯从茂县另一个方向离开的,天色半昏的时候五个人才到家。

    牧仁大爷看三只狗狂摇尾巴往出跑,他也跟着走了出来,“东家,扈县丞快晌午的时候来找过你,留了本书……”在看到从车里出来的人时他消了声,“阿润小姐?”

    “老了,别叫小姐了,就喊名字。”妇人紧紧攥住脸上的头巾,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这还是她在巴虎建好房子后第二次过来。

    巴虎没管一前一后进屋的两个人,他凑到蜜娘身边,仔细盯着她的脸,“我带娘回来住你会不会不高兴?”

    “娘到儿子家住是常事。”蜜娘心里是有些不太舒服,两个人住挺自在的,突然插了个人进来,还是婆婆,以后的日子肯定没之前的逍遥。但也没办法,巴虎娘被打的走路都不利索,她儿子接她来住是应当的。

    “就是晚上睡觉可怎么办?家里就一个暖炕,总不能我们三个睡一个炕上吧?”

    “炕挺长的,我们先将就两晚,这两天我看能不能从雪下面挖桶泥巴……”巴虎话还没说完,见蜜娘一个甩身就走,立马就意识到她不高兴。

    这下没了蜜娘从中活跃气氛,屋里的四个人安静的只余呼吸声,巴虎不住地瞟蜜娘,牧仁大爷则是提着心瞅巴虎娘。

    “阿润小姐,你这……是昂沁打的?”

    巴虎娘不自在地低头,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牧仁最先是家里的仆从,后来随她出嫁又成了她的,再到五年前她把巴虎托给他照顾。五年过去了,巴虎在他的照顾下娶妻生子,而她的境况还是如五年前一样。她挺没用的。

    气氛又一次静默,直到朝鲁大叔进来催牧仁大爷做饭,巴虎也起身去生火淘米,蜜娘晚上要吃清淡的,最好是稀一些的。

    但这晚蜜娘只喝了半碗稀饭,多吃了一块儿酥饼,免得夜里要起夜尿尿。

    “娘,让巴虎烧水你洗个澡洗个头好了,刚做完晚饭灶房里也暖和。”蜜娘看了眼她婆婆的头发,上面还有土,估计是被打的时候被按在地上蹭的。

    巴虎娘以为儿媳妇是嫌她脏,脸上爆红,讷讷道:“我前天刚洗了澡换了衣裳。”

    “你洗澡我看看你身上可还有其他的伤。”蜜娘索性说个明白,赵大夫是男人,肯定不可能挎了她的衣裳仔细看。

    这下妇人没声了,捂着眼睛点头。坐在浴桶里被蜜娘检查后背的时候,眼泪啪啪地往水里掉,三丹都没这么关心过她,小时候还会抱着她哭,大了就没话说了。

    “你爹待你娘不错吧?”妇人哑着嗓子问。

    “嗯,我爹从不动我娘一指头。”聊到这儿来了,蜜娘擦干手坐灶前烧火,说:“你也知道巴虎爹打你是对你不好,那怎么不离开他?以你的样貌,再嫁个好男人不难。”

    “我走了我的孩子可咋办?”

    “你没走你的孩子也没好过,巴虎小小年纪就被赶出家门跟着仆人过活,还要为了你跟他爹打架。”蜜娘说的不留情面,据巴虎说的,他大哥也为了他娘挨了不少打。四个孩子,两个都被迫年少离家。

    “是我对不住巴虎,我最对不住他,我知道。”妇人捧水洗掉脸上的眼泪,“我还有阿古拉和三丹,他俩还小,我走了就没人保护他们。”

    但她要是早些走了,就没有三丹的出生。

    “巴虎他爹也就是喝醉了才没个人样,不喝酒的时候也是个好人,对孩子也好,对我也还行。再嫁又如何,有几个夫妻是不吵架不闹气的?万一我再嫁个打人的男人又如何?”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平复下来,阿古拉出生前她跟昂沁的感情也不错,他当年为了娶到她,下跪求她爹娘。她说她想吃鱼,他在河里耗了一天,逮了一篓大大小小的鱼虾给她送去。惹她生气了,他在她家外面的雪地里站了半夜求她原谅。

    “他在醒酒后也很后悔,任打任骂。”在儿媳妇面前她不好提下跪的事,“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吵过闹过也高兴过,我在这儿住些日子就回去,你们过你们的日子,别为我操心。”晚上吃饭的时候她也看出来小两口之间像是拌了嘴,估计就是因为她。

    她要是耀武扬威的不讲理,蜜娘倒是能继续板着脸,但她说的话又有通情达理的模样,蜜娘心里那股气又瘪了,总觉得是自己在甩脸子欺负人。罢了罢了,她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而且是巴虎没考虑她的意见,跟他娘没关系。

    “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多住些时日。”蜜娘把换洗衣裳递过去,继续说:“从入冬来我在学蒙语,还有大夫教我们辨认草药,只是我记不住,问巴虎他也不耐烦教我。娘你也上过私塾,懂的该是比巴虎多,你教我好了。”

    “蒙语?那可简单了,你要是用得上我,我肯定教你。”但她不忘给她儿子说好话,“巴虎不是个不耐烦的人,估计是累了。”其实她想说的是巴虎小时候自己就是个不爱学的,买了书也不见他翻过,都撕了擦屁股去了。

    等巴虎倒了洗澡水,洗了脚进屋,就见他娘睡在了他睡的位置,拿了张纸教蜜娘读蒙语。炕尾还甩了床被子,看样子像是他的。

    一个晚上,巴虎躺在炕尾没捞着一句话,枕着手看炕头的两人像亲娘俩似的,一个教的耐心,一个卖力地学。之后的几天都是这样,只有在送蜜娘去救济院的时候才有独处的时间。蜜娘一回来就拿着张纸凑他娘身边,到了后来还有把木香她们带来让他娘当夫子的意思。

    “那个,娘,我在后院又砌了个暖炕,能用了。”巴虎含蓄提醒,该把他媳妇还给他了。

    蜜娘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搬过去睡,免得天天坐炕尾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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