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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工人姓郝, 以前也是车间的管理，退休后闲着没事做，就过来厂里帮忙看个后门倒个垃圾, 偶尔巡逻什么的，陆绍辉在后门休息室找到人的时候, 他正在慢悠悠地抽着烟。
陆绍辉也没有急着进入主题, 先是跟老人家唠嗑了两三天，然后才无意提到田建兵之前揽功的事, 末了，他看着老爷子道：“这事应该是传言吧？”
郝大爷一听这话, 脸色立马就变了, “啥子传言, 那就是真的, 你晓得被他揽走功劳的是谁不？”
陆绍辉惊讶地“啊”了声，“谁啊？”
郝大爷哼了声道：“就是郭厂长啊, 几年前他还在车间当主任那会，就跟你媳妇一样, 也是闷头脑地干，把咱们厂的饼干线做起来了，本来能早点当上副厂长呢，结果愣是拖了一年多。”
陆绍辉诧异那个人竟然是郭友平，“真的假的？”
郝大爷挑眉，“当然真的, 咱们饼干现在做得这么好, 可得亏了郭厂长，他各种研发各种想呢，可有些人就觉得, 那是田书记指导有方。”
陆绍辉拧眉，“那别人不知道也不说什么吗？郭厂长怎么也不吱声？”
郝大爷笑了声，“其实吧，这些东西有些管理是知道的，但是郭友平不说什么，那其他人当然也不会说什么，咱们这位郭厂长最能忍了，更何况那时候人家是书记，钱义都还得受他约束呢，只要没犯大错，谁还敢说什么？”
陆绍辉微微提了口气，这倒是真的，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厂长和副厂长都得受党委集体领导，受党纪约束，田建兵是厂党委书记，厂里的人多少都得看他的脸色。
他虽然进民福也有五年了，但是他是工会的人，之前都不怎么关注生产上的事，这会儿知道确有其事，只觉得田建兵很不要脸的，这种事竟然做得脸不红心不跳的，最重要的是，郭友平竟然能忍。
他嘴角微扬，“郭厂长就没想着追究吗？”
郝大爷又笑道：“他那时候有望当副厂长，也不想说什么吧，现在他也已经是厂长了，等田建兵一走，新书记下来，这个厂子也还是他在管，所以就更没必要追究什么了。”
陆绍辉想想也是，要是郭友平当时闹，说不定就当不了副厂长了，所以他便忍了，“原来还真的有这么个事，可我都没看到有记录。”
郝大爷叹道：“记录是不可能有的，如果你想看那就去找一下以前的厂报吧，上面估计还写夸着咱们这位书记呢，上面肯定都不怎么不提郭友平，然后你再去看看研发记录，肯定很多文件都是郭友平的签名和字迹。”
陆绍辉又跟郝大爷聊了会，知道的信息也七七八八了，几年前的厂报想找出来可能需要点时间，但研发的记录应该是比较容易找的，不过这事得找研发的陈委员了。
晚上回家，他把自己今天知道的情况告诉给叶宝珠，“厂报这里我来找吧，你让文星或者郑悦找一下那些饼干的研发记录。”
叶宝珠有点儿意外这事竟然跟郭友平有关，她从来没听郭友平或者身边的人说过，最重要的是，郭友平还一直忍着到现在，不过现在他当了厂长，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行，我让郑悦找，她找比较方便。”
之后，陆绍辉便去翻了以前的厂报，这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他翻了好些天才找出来当年几份厂报，上面确实跟郝大爷说的那样，这几份厂报，不少地方都在夸田建兵，而郭友平名字，倒是一笔代过。
而郑悦那边也帮忙把研发记录也找出来了，民福的经典饼干，好几款都是郭友平研发生产的，也是跟叶宝珠差不多，从头跟到尾，一直到出货。
郑悦有点好奇叶宝珠为什么要找以前的产品记录，“你找这些做什么，是不是又要研发新品？”
叶宝珠不想让她扯进这件事来，便索性点头，“是啊，我看看还能不能找点什么灵感，或者改良一下咱们的产品。”
郑悦知道她是闲不住的人，所以也没劝着她，把东西送到后就走，叶宝珠翻了翻，民福前面卖得好的饼干，之前几乎都是郭友平在跟进，结果厂报上面，竟然只夸田建兵，没提他。
叶宝珠还是有点为郭友平抱不平，“这个田书记，还真有意思，说不定这次方便面的生产，以后也都成了他的功劳了。”
陆绍辉扬眉，“这事你想怎么样？”
叶宝珠一时间还没想到办法，饼干的事郭友平一直在忍着，说明他不想追究了，万一他们要从揽功这方面对田建兵做点什么，估计会牵扯到郭友平了，那确实不太好办。
而且现在郭友平也一直没有跟她提奖金的事，所以她也不好直接发难，“这事也先别急，郭厂长也没跟我提过奖金的事，等到年底看看他们怎么决定再说说吧。”
其实，她也不想跟田建兵撕破脸的，但如果田建兵要一直这样针对她，撤掉她的奖金，故伎重演像对郭友平那样抹掉她的功劳，那她直接就捅到上面去。
陆绍辉抿唇，“要不我先把这些东西收着？等以后需要了再拿出来？”
奖金还没发，叶宝珠也不知道田建兵接下来会做什么，只能点点头，正要张口应着，胃里却是一阵翻滚，那一股她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又来了。
陆绍辉看着看着她的神情和动作，愣了会，很快回神问：“你的月事是不是还没来？”
已经十天过去，叶宝珠的姨妈迟到了三天，她原本是不慌的，因为医生说过，刚生完孩子受到激素的影响，月事会有不规律的现象，但现在姨妈已经迟了三天，最近那种想吐的感觉也一直没消息，所以她突然有那么一点点慌了，“是没有来。”
陆绍辉闻言呼吸瞬间收紧，月事没来，又一直吐，这种情况持续了这么久，确实很像怀孕的症状，到了这一刻，他突然怀疑自己的手术是不是失败了，“不可能是有了吧？”
叶宝珠觉得自己不可能怀孕，要不然她就太倒霉了，她咬牙瞪着男人，但这时候，她也很慌，“陆绍辉，要是真有了，你就死定了！！！”
看着她咬牙切齿，陆绍辉身子一哆嗦，“不可能的，那医生跟我说了，这手术特别成功，非常成功，怎么可能会有呢？”
叶宝珠也不知道手术的成功指标是什么，只气鼓鼓瞪他，“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绝对的事。”
她说得有道理，陆绍辉微微一咽，但又还没查呢，“你别怕啊，咱们现在去医院先查一下，如果真的怀上了，那我再死好吧。”
现在既然有怀疑，是死是活，叶宝珠也想要个结果，所以两人把田建兵这事抛到脑后，匆匆就赶去了医院。
今天不是周末，医院没有他们平时来的时候那么挤，取号排队等了半个小时就轮到他们检查了，诊室里，听完叶宝珠的阐述后，医生就给她摸了脉。
过了好半晌，医生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摸来摸去，把叶宝珠都得有点儿急了，“怎么样医生，是不是真有了？”
医生没接话，过了一会才收了手看她，“暂时没发现是滑脉，不过摸脉没那么准的。”
叶宝珠的心微微收紧，“不会真有吧？我男人已经结扎了。”
医生一边写单子一边道：“你男人才结扎，这个不好说，因为有的结扎会失败，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月事一般也不规律，你先验个血再看看吧。”
叶宝珠接过医生开的单子，立刻去抽血做化验，这时候抽血化验没有像以后那么快，得等好长一个时间，等待的时候，陆绍辉也去问了帮他结扎的医生，医生也很肯定地说手术没问题。
虽然得了肯定，但两人还是很焦虑，过一个小时候后，他们拿到了化验结果，叶宝珠也看不明白上面的数据，直接拿去找医生了。
医生看了一眼单子，笑了声道：“数据显示你没有怀孕。”
叶宝珠紧绷的身子在听到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瞬间就松了下来，“那为什么我总是想吐？肚子也不舒服。”
医生扬眉笑道，“白细胞高了点，你最近吃多了吧？”
叶宝珠点头，三个孩子大了，奶水是真不够，所以她最近吃得也多，“是，奶水不够，我最近吃得挺多的。”
医生这会儿也大概明白了什么，“可能是胃胀气，饮食过于丰盛，生活作息都不规律，体寒消化问题等都会导致胃胀气，尤其是你们这些刚生孩子的，心太急了，总觉得吃多了会下奶，有时候吃太多了，母体肠道吸收不好，就容易出问题，你一会去挂个内科看看。”
叶宝珠听完这话感觉到自己的症状更加符合胃胀气，她跟医生道了谢谢，想到外面还在一脸焦急的男人，便很快拿了单子走出去。
妇科诊室男士止步，陆绍辉一直紧绷着脸在外面等着，这会儿看到叶宝珠一脸阴郁神色出现在廊道里，他当即就起身，把身子绷得更紧了。
待她走到面前，男人沉问：“怎么样了？”
叶宝珠微微抬眼，看着他，语气夹着点低落道：“你说呢？”
陆绍辉脑子轰了声，身子也哆嗦了下，磕磕巴巴道：“真，真有了？”
叶宝珠沉着脸，看着他，缓缓道：“恭喜你啊。”
陆绍辉看着她说话恭喜的话，可是却一副幽怨的样子，只紧紧握拳，提了口气，“真有啊？”
叶宝珠想逗他的，可是看到男人神色沉沉的，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就憋不下去了，“噗哧”地笑了起来。
陆绍辉原本还紧张得要死，结果看到她笑的时候瞬间收住了心，“没有怀孕对不对？”
叶宝珠看着他，笑吟吟点头，“对啊。”
陆绍辉闻言，脑子里紧绷的弦瞬间就崩开了，他差点就叫了起来，她没有怀孕，没有怀孕啊！
太好了，他就说结扎了不可能怀孕嘛，妈的，吓死老子了！
他看着叶宝珠，拍着胸口哈哈笑起来，“那你干嘛说恭喜？”
叶宝珠眨了眨眼，扬着的眸底笑意荡漾，“因为我没有怀孕，恭喜你啊，以后不用多带一个孩子了。”
他伸了手，狠狠地揉一下她的脑袋，“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了，吓死人。”
叶宝珠也忍不住嗔了他一眼，“瞧把你吓的，跟个小孩子似的？”
陆绍辉当然吓着了，家里就已经有三个小孩了，再怀孕那不是要人命吗，现在危机解除，那他当然高兴了，“那你一直想吐什么情况？”
叶宝珠把医生的话跟他说了，男人道：“我还想着要是没怀上带去外面吃一顿好的，没想到你不给机会。”
叶宝珠瞪了他一眼，“你就装吧，其实就是你想吃。”
陆绍辉还真没这个想法，但现在他也不想解释了，两人又去挂了内科，拿点消化的果脯后才打算回家。
等从医院大厅里出来的时候，两人便看到一个男医生跟陆绍兰从另一处走过去，他们走路时候虽然拉开了点距离，但是有说有笑，看着还挺和谐的，陆绍兰看着那男医生的眼神似乎不太一样。
叶宝珠觉得那男的应该就是之前高红英所说的陆绍兰的对象，不过没碰上，他们也不想上去打招呼，从医院出来后就直接回了家。
到了家后，叶宝珠便也把自己检查的情况告诉刘春花和贺秋梅，刘春花听说她是胃胀气不是怀孕，马上就道：“行，那以后我做饭淡一点。”
贺秋梅好松了口气，但现在没怀上，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所以她又就跟叶宝珠道：“反正咱们都有三个孩子了，要不然你去上环吧，也省得以后提心吊胆的。”
刘春花也很快附和：“对啊，去上环吧，反正你现在有了三个儿子了，也不怕人家说闲话，上环了一劳永逸，反正不会再生二胎了。”
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叶宝珠也不想瞒着她们了，也省得以后她们一直让她去上环，“不用了，绍辉已经结扎了。”
她的话落，刘春花跟贺秋梅直接就呛了起来，过了好一会，贺秋梅不可确信地再问道：“真的假的？他去结扎了？”
叶宝珠点点头，“是啊，我生完孩子第三个月他就结扎了。”
贺秋梅这才知道元旦那时候他们两个为什么那么肯定没有怀孕了，原来是陆绍辉去结扎了啊，看来这结扎还挺成功的，他这个女婿啊，倒也是真疼人。
刘春花看了一眼在房间里带逗孩子的陆绍辉，现在生完孩子基本上都是女人去上环去结扎的，愿意结扎的男人可真的没几个，就算家里有了香火，决定以后不再要孩子了，那些男人也不可能去结扎，因为他们总觉得结扎了就是断子绝孙，不吉利。
陆绍辉是真的不错，是个好男人啊，竟然这么干脆地去结扎，而且一声不吭的，连贺秋梅都不知道。
叶宝珠又看着二人道：“这事人们不能往外说啊，省得人家问来问去的。”
贺秋梅当然不会往外说了，这里的人八卦得很呢，要是知道点什么，很容易就传出去，陆绍辉也是要面子的。
好男人陆绍辉不知道自己在刘春花和丈母娘眼里的形象又高大了一层，媳妇没有怀孕，说明他的结扎手术是真的成功，他算是彻底放心了，之后上班都觉得世界又变得美好不少。
慢慢的，日子就进了年底，虽然临近年底了，各个车间很忙，但生产都在有序地进行着，叶宝珠也不忙，每天就看着他们按时出货就可以了，只是奖金的事，郭友平也一直没找她提过。
另外，各个车间也陆续把优秀工人名字全都报上到厂委，厂委办公室这边也已经把今年表现得优秀的工人名字选出来，叶宝珠偷偷看了一眼这些的名单，里面还有林秀佳。
林秀佳自从管理了新车间后，还一直是个小组长，帮里还没晋升她为车间主管，看到她的名字，估计离晋升不远了，叶宝珠还挺欣慰的，便在私下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林秀佳兴奋得差点要叫起来，反复地问着叶宝珠这事是不是真的，叶宝珠只点点头，“我觉得非常有可能。”
林秀佳深深吸了一口气，“要是真当上了，那我一定好好干，先不要孩子了。”
林秀佳结婚两年多了，一直没要孩子，叶宝珠还是挺佩服她的，在这个时代，要是别人的话，可能都被各种不会生的传言击败了，但她却很乐观，甚至还放出先不要孩子的话。
这些名单很快也直接送到郭友平办公室里，他对了名单之后，没发现什么问题，但叶宝珠的事还没个说法，他决定去找田建兵说一说，可没想到，他人还没出去，田建兵自己找过来了。
田建兵进了办室后，便笑笑地看着他道：“郭友平同志，关于叶宝珠同志年终奖励的事，我想找你淡一淡。”
郭友平看着他，很快道：“你是想往高了谈还是坚持之前的说法，你是坚持之前的说法，我也会坚持我之前的说法。”
田建兵听着他语气有点儿冷，又笑道：“这都是误会，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所以才说了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他说完，往椅子那里一坐，又接着道：“今年咱们厂子效益还行，她的贡献确实挺大的，这些日子我也想了，虽然她是副厂长，但你说的得，咱们该给的还是得给。”
郭友平闻言微微拧眉，“所以你想？”
田建兵笑道：“所以我想着，那就按咱们最高的奖金来给她吧，那个一千档的，就算了，毕竟咱们还没设定过，也不好跟其他工人交代是不是？也省得有人说咱们为了叶宝珠同志刻意开了这个先例。”
郭友平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有点意外，“你确定吗？可别出了这个门到时候又反悔。”
田建兵扬眉，“有什么不好确定的，既然我已经决定批了这个奖金，那肯定不会反悔的，你若是不信，那我就开个工资单条子，到时候让她直接去财务领这个钱吧？”
郭友平微微眯了下眼，直接就真把工资单子拿出来，写上数字，然后递给他了，“那行，你签吧。”
田建兵：……
不被他信任，田建兵心里还是很不爽的，但是这些日子他也想过了，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个奖金肯定会给到叶宝珠的，如果不给，按叶宝珠的性子多半是要会有意见的，她那种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所以他决定了，要给叶宝珠这个钱，既然决定了，那他也不介意签这个，之后，他很快就在工资单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备注奖金二字。
郭友平看着他递上来的单子，淡淡笑道：“谢谢书记，我相信叶宝珠同志到时候拿到了这个奖金，也一定会感谢你的，感谢厂里的。”
田建兵也不知道他这声谢谢到底有几分真心，但现在事情做完了，他也不想呆下去，只扬着嘴笑了声，“谢谢就不用了，就像你说的，这是她应得的，以后厂里还得你们两位多多努力呢。”
他说完，很快从郭友平的办公室里出去，到了外面，刚才还带笑的嘴角瞬间碎裂，他收敛着情绪，沉着脸回办公室去写报告了。
他的这个报告得上交到市党委那儿去，所以，他得好好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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