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水流潺湲,山峦被涂上了一层层厚重的雾紫色,锦缎似的云彩随风而动,辘辘的马蹄声和水声绵延不绝。

    车轮缓缓地压过枯萎的野草,许言绍生无可恋地驾着马车,勒紧缰绳,喊道:“吁——”

    他嘴里叼着一棵狗尾巴草,抬首望着天色,又满脸愁容地低头看着不远处的良驹,自言自语地说道:“陛下说那良驹叫乘月,还要谢姑娘教他骑马,啧,没想到陛下如此纯情,谁不知道陛下在战场上以一敌十、剑法了得。何时连马都不会骑了。”

    许言绍吊儿郎当地摸着这几日新长出来的络腮胡,后天就能抵达大梁的边疆了,陛下现在身单力薄,而且慈宁宫八成会整出幺蛾子来,唉,他实在是替陛下发愁,距离陛下离开军营已经有一个月之久了,大梁的局势必然会有变化。

    可陛下都有眼里哪里还有大梁,简直是成了谢姑娘的贴身玩偶。

    陛下对谢姑娘寸步不离的,也不准谢姑娘独自去危险的地方,譬如谢姑娘想喝水,陛下就像个纯情小子似的跑着去马车上拿水囊,又比如谢姑娘累了,陛下就会给她捏捏肩,还天真地问一句:“阿姐,我乖吗?”

    一开始许言绍还会起鸡皮疙瘩,后来就见怪不怪了,甚至已经看麻了。

    水流湍急之处,少年骑着骏马,水珠飞溅到芦苇丛中,那一丛芦苇湿淋淋的。

    少年利索且熟练的勒马回头,高高束起的黑发发尾沾了一小片树叶,他嘴角噙笑,问道:“阿姐,我进步了吗?”

    谢乐慈仰起脸,杏眼浮现笑意,她拍着手说道:“以后赛马说不定可以得第一!”

    少年对谢乐慈的夸奖很是喜悦,他握着银鞭,行云流水地跳下马,说道:“都是阿姐教导有方,还有乘月也温驯听话。”

    霞光落在谢乐慈的脸庞,白皙的额间被晕染成淡雅的扶桑色,灵动的面容有些心不在焉。

    少年不明所以,心头隐隐升起一阵不安。

    良久,谢乐慈慢吞吞地问道:“尧儿,你想起家在何处了吗?”

    这句话她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有勇气说出来,可是伯弥曾对她说,蛊虫尽数逼出,尧儿的记忆应该也慢慢恢复了。

    但尧儿似乎有意地在逃避这件事,她思忖了许久,在不刺激尧儿的情况下,只能这么问了。

    谢思尧眼底那份喜悦的小火苗顿时熄灭,阿姐是想和他分道扬镳吗。

    这几日他不是没注意到阿姐的异样,所以他才想要做些事情来哄阿姐开心一点。

    他拿着银鞭的手轻颤,声音也极轻极轻,“阿姐,我没有家。”

    不等谢乐慈开口,他接着说道:“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现在的亲人只有阿姐一个。

    “阿姐担心我是坏人吗?”

    谢乐慈不知所措地摇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担心你家中会有亲人挂念,没有怀疑尧儿是坏人。”

    “阿姐,你说过不会抛弃我,也不会丢掉我的。”谢思尧的眼尾泛起一圈红,神情黯淡地说道,“我还想和阿姐一起去大梁玩。”

    谢乐慈叹息地伸手摸了摸谢思尧的脑袋,将沾在黑发上的树叶摘下,笑着打趣道:“丢掉你,谁来给我捏肩呢。”

    这些天她明显能感受到谢思尧的乖巧是带着讨好的那种,仿佛很怕被抛弃,越是如此,谢乐慈就越难以相信乔锦之的话。

    那日临别前,乔锦之告诉她,谢思尧的身份很危险,莫要被他无辜的表面所蒙骗,乔锦之分明知道谢思尧的身份,但不愿说出来。

    谢思尧清晰的看见谢乐慈眼神忧虑,这代表着,阿姐的心里藏着事。

    “其实……”谢乐慈思来想去,决定先说出自己的身份,“其实……我是北漠人。”

    “阿耶给我定下了婚事,但我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所以从北漠逃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牵起谢思尧带有勒痕的手,“尧儿,我不骗你,你也不要骗我,好吗?”

    谢思尧的内心蓦然慌乱,好似有丢盔弃甲的声音在耳边作响,若是他说自己是大梁的皇帝,阿姐当真不会抛弃他吗?

    阿姐早已听说了大梁皇帝的恶名,而他却在阿姐面前是个十指不沾血的少年,如果阿姐知道了这些,会不会觉得他是个虚伪的男子呢?

    他不敢确定,也不敢赌。

    “阿姐,和你有婚约的人是谁?”谢思尧低声问道。

    谢乐慈有些失落地松开手,闷闷地说道:“是匈奴的世子。”

    谢思尧的手变得僵硬,若有所思地点头。

    ……

    两天后,戌时。

    明日便要抵达大梁,谢乐慈很早就在马车内睡着了。

    而谢思尧和许言绍则是坐在马车外。

    “公子,你和谢姑娘闹别扭了?”许言绍生怕打搅谢乐慈歇息,压低嗓子问道,“谢姑娘瞧着像是在生闷气。”

    “多嘴。”谢思尧一言不发地看着马车说道。

    许言绍扯了扯唇,摆弄着地上的野草,说道:“您肯定是惹谢姑娘生气了。”

    “我问你,假若阿姐知道我的身份,会发生什么?”

    “……”许言绍忽然呆若木鸡,他该说实话还是假话?

    尽管陛下样貌非凡、少年老成,但若放在坊间,却是让百姓们躲还来不及的人物,更别提会有小姑娘想不开去喜欢和仰慕陛下。

    陛下的后宫可是一个妃子都没有的。

    说实话怕伤了陛下的心,说假话嘛……对谢姑娘也不好。

    许言绍凭借这些天对谢乐慈的了解,他认为谢姑娘大概一时半会儿不太能接受整天在后边叫阿姐的乖巧少年,转眼之间会成了杀伐果断的君王。

    “属下以为,等您和谢姑娘先解开眼前的结,再去坦白,毕竟公子的身份不一般,倘若哪日您和谢姑娘……”许言绍没再往下说,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的好。

    陛下总归是要回到皇宫,总归是要接着料理国事,但谢姑娘不一定会为了陛下而留在毫无人气儿的后宫。

    谢思尧心绪不宁地躺在草地上,问道:“匈奴的世子现在是哪位?”

    许言绍又是呆愣一下,看来陛下还是心有犹豫。

    问的问题都这么跳脱。

    陛下的记性委实不好,这次与匈奴一战之前,镇北将军隔三岔五地就到宫里向陛下禀报匈奴内部的事情。

    镇北将军这是纯粹的浪费口舌了。

    作为陛下的贴身医官,许言绍可谓是对国家大事耳濡目染。

    “公子,匈奴的尊主将原本的世子废了,立了一个名叫单于澈的即位。”

    “品德如何?”

    “听说品德败坏,沉迷美色,气的那几个小王子天天去尊主那里告状,但是没什么用,单于澈的本事要比那些堪比是纸老虎的小王子高得多了——”

    许言绍还未讲完,但见几支柳叶箭如疾风一般飞来,谢思尧的反应极快,他翻身一跃,说道:“许言绍,去驾马车。”

    数十个蒙着面的黑衣刺客手举十字弓,瞄准了在暗处躲闪的少年。

    黑衣刺客自知面前少年的武功不容小觑,是以围成了一个圈。

    许言绍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撒开腿往马车那边跑,陛下的意思他明白,最要紧的还是谢姑娘。

    等他先把谢姑娘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来营救陛下,虽然……虽然营救成功的可能不大。

    少年拔起在地上的柳叶箭,提膝偷袭离他最近的刺客,果断地将柳叶箭扎在刺客的喉咙,再拔起,箭头已是鲜血淋漓。

    然,少年的后背和胳膊却中了箭。

    他趁着自己尚能够对敌,把方才死去的刺客手里的十字弓举起,一连击中了三个。

    少年敌不寡众,后背的衣衫被染成枫叶红,他从怀里拿出匕首,抵着其中一个腿脚有伤的刺客,沉声问道:“是慈宁宫的人么?”

    刺客露出的双眼瞪大,咬着舌头不发声。

    下一秒,匕首便戳进刺客的腹部。

    只剩下四个刺客。

    少年取出匕首,他半弯着腰,冷笑道:“我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逃还来得及,也不用再回慈宁宫禀报。”

    余下的刺客面面相觑,他们分明没开口说一句话,周策又是如何看出来他们是冯太后的人?

    这些刺客是冯太后豢养在慈宁宫的暗卫,平时都在吃山珍海味,练武甚少,都是些绣花枕头。

    此次来刺杀周策的还有锦衣卫,可惜锦衣卫跟暗卫出现了分歧,吵闹了一番,决定兵分两路来寻找周策。

    他们不得不相信周策命硬的事实,即便是中了蛊毒却依然能活下来。

    在暗卫走神的时候,少年猛然进行攻击。

    “公子!”许言绍飞奔着跑来,却瞧见他身前的女子跑得比他还要快。

    谢乐慈用短弩击中了暗卫的小腿,旁的暗卫见状不妙,当即带着受伤地逃走了。

    许言绍装腔作势地提着木棍去追赶刺客,喊道:“天杀的没良心的狗贼!有胆量就别跑啊!”

    那一边,少年如释重负地倒在谢乐慈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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