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功夫,书楼内已被浓烟充斥。

    自从冯嘉幼开启机关,书楼所有窗子全部自动合拢。如今,丝丝缕缕的烟雾自窗缝透出,向四周逸散。

    因在湖中央,瞧上去有几分仙气缭绕。

    冯嘉幼又朝书楼喊话:“烟雾有毒,你还不出来,是想被毒死吗?”

    谢揽感知不到:“真有毒?”

    “骗他的,这些烟雾只会令人身体不适,书楼内空旷,没有藏身之地,那贼人若真藏在里面,忍不了多久定会出来。”冯嘉幼从前拿裴砚昭试过,连他都撑不住半刻钟,“机关是我爹建楼时设计的,不会有问题。”

    谢揽一听出自冯孝安之手,放松几许。

    他想问一问冯嘉幼楼内有没有后路,又怕提醒了她,反将后路堵死了。

    过一会儿,楼内的机关不再往外释放烟雾,窗缝内透出的雾气也逐渐减少。

    但是书楼大门依然紧闭,无事发生。

    冯家的护院首领丁久道:“小姐,那贼人是不是在您进去之前就已经跳湖逃了?”

    “也有可能。”冯嘉幼吩咐道,“等烟雾散了,你带着那几位进去搜一搜。”

    “是。”丁护院退出弓箭手的包围圈,来到后排,与几位闲闲杵在那看热闹的男人说话。

    谢揽望过去:“他们是?”

    冯嘉幼解释:“是我让丁护院重金请来的江湖高手。”

    “你确定他们是高手?”谢揽闻言忙又望过去,依然没有看出来。

    远不如丁护院,至少在这冯府第一次见丁护院时,他还多看了几眼。

    冯嘉幼无奈:“能请到的高手里已算是挺强的了。”

    丁护院带着那几位高手来到湖边,施展轻功点着湖水抵达书楼。

    “等等!”谢揽喝住他们推门入内的动作,又对冯嘉幼道,“我也一起跟着进去。”

    冯嘉幼蹙起眉:“里面还不知什么情况……”

    “我亲手抓更好。”谢揽硬撑着自己的野心家外壳,“这些不是你请的高手么?何况书楼内的贼人若还在,吸了不少烟雾,再厉害应也蹦跶不起来了。”

    冯嘉幼斟酌:“那你小心些。”

    谢揽颔首,顶着无数视线,跳上摆渡船,摇着桨来到书楼前。

    那几位高手上下觑他一眼,似乎在估量他的能耐。

    丁护院提醒自家未来姑爷:“谢司直,待会儿您最好躲在他们身后,但也不要离得太近,不然刀兵无眼,您若有个损伤,小的没办法和小姐交代。”

    不等谢揽说话,那几名高手已经掩着口鼻推开门。

    里头的烟雾还未完全散去,仍有些迷眼。

    谢揽突然喝道:“你到底藏在哪里,跑不掉了,不如自己出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将前面全神戒备的几人吓了一跳,又不好指责他,不悦的分散开去搜。

    谢揽也走进去,闭上眼睛仔细听,书楼内听不到任何杂音,应是有一条秘密通道,二叔已从水底逃走了。

    他终于安稳喘了口气。

    突地从东北角袭来一道身影,谢揽听步伐知道是冯孝安,心中立时明白他的用意,原地站着动也不动。

    等着冯孝安将他挟持。

    “谢司直小心!”丁护院离得近,飞扑上前想要忠勇护主。

    谢揽曲指,本想弹出一道内力将他打回去。

    但人家好心相救,暗箭伤人太不道义,谢揽唯有朝着冯孝安如莽夫般冲过去;“你这小贼,总算现身了!”

    “您可别……!”丁护院只堪堪抓住一抹衣影。

    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一抹错觉,自家这姑爷武功了得,竟将避开他的时机把握的分毫不差?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现实无情碾压,谢揽上前只和那贼人过了一招,便被生擒。

    手持一柄冰凉的匕首抵在谢揽颈部,冯孝安喝道:“全都退到角落去,不然我杀了他!”

    那几名高手反而围上来,丁护院担心谢揽受伤:“退开!全退开!”

    他们也是拿人钱财□□,主家说退,自然退去角落。

    冯孝安躲在谢揽身后,尽量藏起自己的脸:“都不准声张,派个人去将外面那位冯小姐请来。”

    丁护院知道是要谈判,忙出去报信。

    等周围无人,谢揽压低声音:“您怎么不走?”

    冯孝安道:“我若从密道离开,小嘉进来一看便知。有个不明身份之人对家中密道了如指掌,她会害怕的。”

    谢揽头痛:“可您这样令我非常丢脸。”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进来擒贼,一招便被贼给擒了。

    冯孝安低声道:“放心,她不会让此事传出去的。”

    谢揽听出他语带笑意,估计着对冯嘉幼方才的表现极为满意。

    他不再抱怨,借此机会令他们父女二人见个面,也挺好。

    ……

    “什么?”冯嘉幼听说谢揽被擒,难以置信。

    丁护院认错,承认自己保护不力:“而且谢司直……”

    读书读傻了吧,直接往人刀尖上撞。

    他不敢犯上,忍住不说。

    冯嘉幼也没功夫听,吩咐道:“就说那贼早逃了,将人散去。还有那几位请来的打手,多给些银子封口。”

    丁护院懂得,散了一干弓箭手之后,陪着冯嘉幼乘着摆渡船登上书楼。

    门是开着的,冯嘉幼今日出门时作小公子打扮,此时仍是,便背着手阔步跨过书楼门槛,进入楼内。

    谢揽立刻垂头,假装羞愧,实则怕被她瞧出端倪。

    此番更令他看清楚一件事,冯嘉幼说能帮他在大理寺轻松晋升,绝对不是狂妄。

    他更想不通,以她这般心细如丝,竟然一直坚定的认为他奇货可居?

    冯嘉幼紧张低打量谢揽,见他没受伤,才专心对待挟持他的凶徒。

    她并未怒声斥责,淡淡道:“你这几日躲在我们府上,只翻看我起草的法典,没做过什么恶事,想来你……

    冯孝安从谢揽身后,向左侧挪了半步,露出大半张脸,看向她。

    冯嘉幼下半句话卡在嗓子里,此人身形原本颀长,却因微微佝偻着背,显得比谢揽矮了许多,才能藏在他身后。

    胡子拉碴的,一只眼睛被银制的眼罩面具遮住,瞧着一条腿也不利索,不正是谢揽在找的人?

    难怪他会冲上去。

    冯孝安迅速缩回去,重新藏在谢揽身后。

    谢揽明白,他是以为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冯嘉幼,接口说道:“冯小姐猜的不错,他正是我与你提过的人。”

    冯孝安这才又挪步出来,再次看向她。

    这阵子暗中没少见,但与她这般面对面,感觉是不同的。

    他喃喃说了三个字:“你真像……”

    像他。

    尤其这身打扮令他恍惚,竟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那当真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冯嘉幼心中警铃大作:“是你给我下的赤鎏金?”

    “不是,先前我的方向错了。”谢揽先解释,“他只是一个……小贼。”

    “哦?”冯嘉幼心中存疑,此人看她的眼神怪异,似乎认识她?

    但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

    “书楼应该有密道吧?”冯孝安收敛心神,“有劳冯小姐在密道口准备一辆马车,我借谢司直一用,等抵达安全之处,自会放他回来。”

    冯嘉幼毫不迟疑:“好。”

    冯孝安道:“你太爽利,莫不是……”

    冯嘉幼没好气地道:“挟持人质的匪徒,哪个不提这样的要求?我过来的路上早想好了。”

    冯孝安忍住笑:“说得也是。”

    冯嘉幼转头和身后的丁护卫耳语,交代一些事情。

    冯孝安又道:“我改主意了,冯小姐太难缠,不放在我眼皮子底下不放心,不如陪着他一起走一趟?”

    丁护院先喝道:“这可不行!”

    原本垂首的谢揽也抬起头,疑惑二叔想做什么。

    冯孝安将匕首压低,迫使谢揽微微后仰。

    眼见压出一条浅浅的血线,冯嘉幼瞳孔一紧,只稍作犹豫:“可以。”

    谢揽说他只是个小贼,他待在冯府确实只翻看了她的法典草稿。

    这年头的贼竟然喜欢看法典?

    怎么哪儿都透着古怪,她纳闷着去找开启密道的机关。

    ……

    这条密道直通冯府后门,是冯孝安当年为了方便自己出府开凿出来的。

    他又让冯嘉幼找来一条锁链,两端分别锁住她与谢揽。

    冯孝安驾马车,一路带他们出城,拿着谢揽大理寺的腰牌,一路通行无阻。

    两人被锁着一起,被迫坐在马车长凳同一侧。

    冯嘉幼见他一路沉默,终于忍不住劝道:“你毕竟才来大理寺两个月,经验尚浅……”

    她说了众多安慰的话,谢揽时不时看她一眼,未从她眼中瞧见一丁点儿轻视。

    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痛到他。

    谢揽心中有分辨不出的情绪。

    若哪一日在爹面前被北戎军挟持,爹应该会说,这样的废物死不足惜,或者不等对方动手,先将他一箭射个半死。

    而且自从十岁之后,从来都是他救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救。

    即使知道冯嘉幼有所图,凭她敢毫不迟疑的陪他一起受挟持,谢揽也领了这份情,决心要报这份恩。

    不仅仅只是因为二叔的央求。

    “谢司直……”冯嘉幼闭嘴不劝了,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瞧着他怎么更伤怀了?

    谢揽垂头看向手腕上的铁箍子,沉沉道:“这应该是唯一一次,但不排除今后真的再遇到。你记着,往后无论谁说我被囚,喊你来,千万不要信。”

    他不可能被囚,能囚住他,那她来也是送死。

    看来这次将他打击狠了,冯嘉幼恨恨地道:“那几个真好意思自认高手,亏得我花了一千两银子!”

    谢揽从伤怀中惊醒:“一千两?”

    冯嘉幼气愤:“是一人一千两。”

    谢揽屏住呼吸,忽然想到自己那几个可怜的铜板。

    京城的钱这么好赚的,就他们那点三脚猫,轻松赚到几千两?

    而自己贴身保护冯嘉幼,一个铜板没有赚到,还倒赔了一柄家传苗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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