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解释道:“这些都是以前的人订的,答应过人家的,自然要照办,我从昨天起决定不做任何兵器了,你们今天来,算是来晚了。”野南浔急得抓耳挠腮:“你帮我把这口刀改造成剑,只是改良,不算是坏了你的规矩。”铁匠道:“不打兵器就是不打兵器。一个枪头、一把匕首都不打,要是让我用这刀给你做个锄头倒是可以,说不定还能省出一把镰刀。”野南浔气不打一处来,忿忿地说道:“你这个老家伙,早不定规矩晚不定规矩,偏偏我来找你的前一天洗手不干了,你这老头是不是有意针对我?!”铁匠白了他一眼,脸上无一点惧色,哼道:“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专门为你定条规矩。”
没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老铁匠,竟有这般胆气说出这话,要知道野南浔虽没有什么内涵,但外表生得粗壮,连腮胡麒麟臂,声如洪雷,吐气浑厚,着实有几分唬人。种种这些在铁匠眼里却如同无物,等闲视之,这番表现倒教嵇昀暗暗称奇。
野南浔气急,撸胳膊挽袖子正待发飙,被嵇昀阻住。他向铁匠笑迎道:“我看师父手艺精湛,这些兵器个个做的大巧不工,为何突然吝惜手艺,洗手不干了?”他讲话客气,铁匠自然也和气应答:“都因我打的兵器好,外面这群游侠时不时打架斗殴,自家功夫太孬输了阵仗,就迁怒到我头上,怪我给他们的对手打了厉害的兵器,逼着我做更好的给他,我说,即便我把蛟麟神剑复刻出来给你,你也不见得打得过人家”
“蛟麟神剑”嵇昀心里默念着,老铁匠有些底子,竟也识得江湖神器。“我就是个本本分分打铁为生的,不愿意惹麻烦,索性就再不给人做兵器了。”老铁匠忙活完了手里的活儿,打眼一瞥之间,瞧见嵇昀腰间的青釭飞鸾剑,顿时被牢牢地吸引:“你这把剑不一般,它有剑心。”嵇昀闻言惊诧,摘下飞鸾剑递给铁匠,铁匠把剑横捧在手心,如遇珍宝。“好剑,青光潋滟、无坚不摧,只是生性寒凉,难保将来不被真正的利器所断。”“师父说的什么意思,我们不太能听懂。”嵇昀问话,铁匠犹疑了一会儿,闭口不答,嵇昀觉得他可能是担心说了惹人不高兴的话,再招来麻烦事,遂也不继续追问,他话题一转,打听起别的事来:“师父对蛟麟神剑也有研究?”这句问话似乎抵中了铁匠的得意之处,他嘴角上扬,回答道:“我祖上给越王勾践铸造过宝剑,天下利器,还没有我不知不晓的。”野南浔以为他在吹牛,给了个嗤之以鼻的眼神,嵇昀记起《史记》中有提到春秋时吴越地区的铸剑最佳,这老铁匠祖上说不定是铸剑名家。铁匠继续道:“铸剑之祖干将与莫邪曾将精血注入剑中,使剑有灵,这便是剑心。千百年来,有剑心的宝剑屈指可数,纯钧、承影、湛卢与干将,到了近代,江湖中出了一柄蛟麟剑,可划入其列。传说这把剑是专诸后人打造的,通体用的也都是天外黑铁,内有剑心灌输其中,是绝贯古今的作品。”嵇昀点点头,“只可惜神剑已毁。”铁匠微怔,继而摇了摇头,“剑身可以毁灭,剑心却不容易,说不定还藏在某些地方。”
“哦?”嵇昀越发有兴趣,“如能找到剑心,老师父有信心重塑一把蛟麟剑吗?”铁匠道:“剑身只是容易,只要找到剑心和同等材质的天外黑铁,我想复刻神剑应该不难。只是天外黑铁也并不好找,这东西百年难得一遇,上次问世还是隋朝的时候”
“隋朝?”
铁匠讲道:“隋初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挖出了太岁,在太岁身下,找到那么一块黑龙镔铁,那就是天外黑铁。”“你说的这东西,是不是后来被打造成了皇帝配剑?”铁匠惊诧:“这秘密你怎么会知道?”嵇昀笑道:“想来给大隋皇帝铸造黑玉夔龙剑的,就是师父的祖先了。”铁匠瞪大了眼,难以置信:“是这样,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嵇昀道:“我叫嵇昀,这是我的徒弟野南浔。实不相瞒,黑玉夔龙剑的传人,就是在下的义父。”铁匠如遇故知,好不激动,追问黑玉夔龙剑的细节,嵇昀告诉他,将来如有机会,一定带他一睹宝剑的真容。铁匠收下大刀,承诺三日之内,一定打出一把叫野南浔爱不释手、瞠目结舌的宝剑。
艳阳高照,松影映苔。
红黄斑斓的禅寺前,嵇昀等人辞别绍济住持,野南浔一手握着崭新宝剑,一手提着江小雨偌大的包裹。
“你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野南浔龇牙咧嘴,每走出三五里路就要抱怨上几句。江小雨操着闽赣口音,饶是不耐烦地回顶道:“不想提就扔了,我又没求你提。”
野南浔的蛮劲儿欲要发作,涌了几股强自按下,瞥了眼走在前面的嵇昀,哼道:“要不是师父发话,我才懒得理你。”
五人来到小镇,找了间酒馆坐下,野南浔向伙计点了茶饭,然后等不及就地摆弄起自己的宝剑。
“师父,弟子现在改用剑了,你什么时候把咱们海昏剑法教给我?”
嵇昀道:“海昏剑法共十三式,我虽然担着掌门的名号,实际对这路剑法也只学会了五招而已,你若想学全了,除非求教你叶太师叔。”
野南浔闻听大为扫兴。
萨迪娅趁机取笑野南浔道:“你不该急着拜师,沉住气兴许还有机会作你师父的师弟呢。”
江小雨道:“就他?长得难看又没脑子,除非傻子愿意给他做师父,旁人谁见了他都只会膈应地连饭也吃不下。”
野南浔瞪圆了大眼,拍桌急道:“你才没脑子!你们全家都没脑子!”江小雨针锋相对,起身喊道:“你以为我还怕你?!再冲我汪汪叫,叫你师父打断你的狗腿!”
嵇昀看他俩吵得愈是起劲,便愈发觉得有趣,直至萨迪娅推了推他的手臂:
“你还顾着傻笑。”
嵇昀于是才将二人劝开。
周围瞧热闹的客人随后也回过头去,只剩下一桌男子有意无意间仍向他们几个注目偷瞄。
几人鬼祟可疑的举止很快被钰澄子看在眼里,他假作不经意,在萨迪娅耳边小声道:“左边那几位貌似来者不善,告诉嵇昀小心提防。”
萨迪娅眨了下眼皮当做回应,随后趁着起身去续茶的功夫,偷偷打量了那些人:
对方一共六位,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其中四人在八仙桌东西两边并肩危坐,余下两人南北对坐,姿态豪放,面容冷峻,显然地位较高。
“师娘!让我来。”
野南浔瞧见萨迪娅捧壶续水,忙起身去迎。江小雨见他从自己身边过,尚自怀怨的她便把右脚伸了出去。
野南浔接过茶壶,转身脚下被绊。
“哎呦!”
他顺势跌了个五体投地,茶壶脱手而飞,不偏不倚,径向那伙人里穿白色长袍的人的后心砸去。
“小心!”
赶在嵇昀喊话之前,那名背对而坐的白袍男人,对脑后的风声貌似早有觉察,一道闪电的功夫早跳到座位边上。茶壶飞至撞上桌沿,虽然没有伤到人,但满载的热水溅洒出来,还是弄湿了白袍男人的左袖。
“你作死呢!”
野南浔爬起来冲着江小雨嗔叱,江小雨嘴角一抹讥笑一带而过,撇过头便不理会他。
野南浔扭头向白袍男人尴尬一笑,恰有跑堂的伙计从旁走过,野南浔一把扯下他肩头的抹布,上前为男人擦拭被茶水染湿的袖子。不料,他的手刚伸过去,竟觉袖筒空荡无依,原来那人乃是左臂缺失。
“不好意思,湿了你一身。”
野南浔接连点头致歉,男人先是面容板正,随后微微笑了笑,从野南浔手中接过抹布,边擦拭自身水渍便答道:
“无妨,不用放在心上。”
他嘴上言语客气,眼神却显狡黠。
萨迪娅见嵇昀直起了身,来不及拦阻,他便走到那桌跟前,向白袍男人拱手道:“给各位添麻烦了,这顿饭由我们来请,当做赔罪。”随后转向野南浔道:“拿银子来,赔给人家。”
“啊?”
野南浔睁大了眼,心里好不乐意,可又拗不过师父,只好悻悻地从腰间挤出两块碎银,按到嵇昀手里,嘴里兀自念叨着:“人家的师父都替弟子消灾挡难,你可倒好,不出头则罢,出头反叫我倒贴了银两。”
嵇昀白了他一眼,将银子放在桌上,抱拳示意便要转身回坐。
“我这位义兄为人厚道,受了屈也不嗔怪,可我们这些作兄弟的,却看不过去。”
说这话的,是坐在白衣男对面的汉子,他生就一副方长的面目,浓密的络腮胡须,身逾八尺,肩宽体健,一脚踏在板凳上,举止十分傲慢。
“客官们都别生气,小店壁不挡风,经不住几位大爷折腾。”
店里的伙计赶忙端来一壶新茶,补到嵇昀他们桌上,又到白衣男子身前俯身擦扫。
“滚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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