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第一次吃水晶糕是什么时候,现在的水晶糕已经成了青羊电影院旁每天能看到的饮品。夏日看电影的时候,喝一杯水晶糕,成了一些人的习惯。
108宿舍的女孩,也都买了水晶糕。
虽然喝过的水晶糕不少,但是买水晶糕对沈盼睇来说,也是新奇体验。
“夏天就应该喝水晶糕。”
不算包装的水晶糕是一角钱,看电影的时候喝不觉得奢侈,反而是一种享受。看电影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再配上一杯水晶糕,日子美滋滋。
看完电影没吃喝完的水晶糕带去餐馆。
走路的时候聊着电影的情节,她们出来全是因为沈盼睇要请客吃饭。确实该请客吃饭的,沈盼睇提前参加中考,还给她考上了高中。
宿舍里的人打定主意要均摊,不过没有跟沈盼睇说。她们也知道沈盼睇家里头并不赞同她读书,沈盼睇的学费生活费都需要沈盼睇自己挣。盛丽来学校的事,给108宿舍里的女孩留下了深刻印象,真的不敢想象沈盼睇有那样一个母亲。
盛丽身上看不到属于沈盼睇的半点美好品格。
齐梅家里条件也不好,可她的母亲一定不会为了不让她读书,就污蔑她是小偷。这跟让不让读书,完全是两码事。家里头是咬一咬牙,让齐梅把初中读了,齐梅的妈妈很看重读书这件事,家里再穷,也要让孩子读到读不下去。能考上初中就读初中,能考上高中就读高中,她妈说了,怎么也要把他们给供出来。
在家里头齐梅也做事,烧菜、洗衣、打猪草,什么活齐梅都能做。
因着沈盼睇,齐梅还打起家里头李子树的主意,今年的李子卖出来的钱比去年多了五块钱,齐梅的住宿费就攒出来了。齐梅上头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哥哥念着高中,姐姐没有考上高中,家里头想凑钱给姐姐买一份工作,要不是闹猪瘟,姐姐今年的工作是稳的,可惜闹了猪瘟,姐姐就留在家里头养猪,总不能连着两年闹猪瘟。
他们家的日子确实是不好过的,可是家里头是大家吃着咸菜,孩子也要读书,日子拧一拧全家也都奔着盼着好日子去。人就是有一股劲,日子会好的,也会受到爸妈的打骂,考试成绩差了,是母亲的柳条抽手心,不一定很痛,但是很怕。母亲强硬得不得了,是家里头最铁面无私的,却也是母亲会在她生病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会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齐梅的妈妈永远不会跑到学校里头,污蔑齐梅偷了家里的钱,将这事宣扬出去,生怕别的人不知道。
十四五岁的女孩,在这个时候能够猜到沈盼睇提前参加中考的原因,不只为了省一年的学费,而是沈盼睇迫不及待想要脱离那个牢笼。
将家,比作牢笼并不合适。但这不是青春期中学生的叛逆,而是她们发自内心的感触,对沈盼睇而言,那跟牢笼无疑。最初的那点小意见,因为沈盼睇一回寝室就学习的小别扭,在朝夕相处下,可以知道沈盼睇是时间紧迫,她怕来不及。
在乡下,在儿女多的家庭里头,父母是可以决定女儿的婚姻,盛丽就像是会用女儿换彩礼的母亲。“盼睇”两个字,让沈盼睇这个人的存在就是父母对后来的儿子的期待,而不是对她本身的欢喜,就是大丫、二丫这样的名字,也比盼睇来得要好。
沈盼睇提前一年中考,意味着她进入高中的年纪还小。
三年后,高考那年她才十六岁。
早一些读书,早一些毕业,对沈盼睇来说就是多一些自由的空间。沈盼睇在与时间赛跑,提早一些,就晚一些面对婚配的命运。
纵然国家规定着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但却束缚不到乡村,不是国企员工不在体制内的人,他们的婚姻早晚并不影响他们的工作,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这一点的执行并不如计划生育执行严格。
在乡下,别说二十,就是不到十八嫁人的大有人在。
她们宿舍难得下餐馆一次,在外头吃饭,或许是吃面吃盖饭,这样坐在桌上点上几荤几素的时候不多,沈盼睇从广州那边兑来的粮票肉票有了用处,这儿点个肉菜也有标准肉票,一些票是松动了,不过跟广州、鹏城比,票的用处还是很大的。
肉贵肉票也紧俏,农村的更别提什么肉票,城里的肉票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的,肉票都不经用的,会买些不要票的肉,价格高一点,前些年比较难,这几年流动起来,村里头养猪的人家多,这大家能吃的肉也多。
红烧肉、土豆牛肉、酸菜鱼汤三个荤菜,搭了两个素菜,一个汤。
馒头里夹一块五花肉,勺一点汤抹在馒头上,一口咬下去,甭提多香。
连饭也不用吃,就着馒头吃菜,到了最后打半碗饭把土豆牛肉汤、五花肉汤给搅干净,摸着肚子那是滚圆。
大家都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又难得吃荤吃得这样尽兴,也不管会不会吃坏了肚子,决计不能浪费一星半点,她们一顿饭用了八块钱。
沈盼睇是108宿舍里年纪最小的,可她的身高却是高挑的,也就何琼玉跟她一般高,何琼玉比沈盼睇大了两岁,两年后沈盼睇还能高呢。
王招儿:“两年前,盼睇还没有我高。”
齐小鱼:“现在盼睇跟琼玉比我们都高。”
李文文:“我是最矮的,不过一开始盼睇最矮。”
何琼玉也感慨:“都不到两个月,盼睇是又长高了,到了明年指定比我高。”
沈盼睇深以为然,她这两年长得快,有时候半夜腿都在抽筋,说到底是吃饱了。在鹏城的一个多月,忙归忙,吃得绝对是最好的一个月,没有一天不见荤的,也舍得用火,专门买了个泥炭炉炖骨头汤,不耽搁烧菜煮饭的。
鱼虾蟹肉这样的吃,不长高些都对不住吃下去的东西。
“梅子,你家的李子真甜!”
本来是叫名字的,吃着李子就顺口喊了梅子,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齐梅自己也呆了一下子:“熟过的李子,为了给你们留几个,可是被鸟叼走好几个。”
其他人表示感动。
为了让大家更感动一些,沈盼睇拿出了中考复习资料。
其他人:……
“昭昭,我有点想哭了。”何琼玉半趴在王招儿身上,“盼睇心系108。”
资料是给了,努力看个人。沈盼睇也不是催着别人上进的,人生确实不止读书一条出路,但是沈盼睇太需要读书这条路,这条能上大学的路。
几个女孩把钱凑出来要给沈盼睇,沈盼睇没收:“别人考上高中还有摆席,就当你们吃了我的高中酒,为了庆祝。难道你们不为我开心么?”
“那等明年我们请回来。”齐梅叹了口气,“看来明年夏天我肚子有福气了。”
“明明是嘴巴有福气,肚子有负担。”
沈盼睇念高中的事,她们一开始是惊讶,却没有惊讶多久。沈盼睇在学习上的努力,有目共睹,108宿舍在沈盼睇的带动下,成绩也是水涨船高,就算以后上不了高中,那也是没有去而不是去不了,比起学了也白学的观念,还是不学白不学的观念在108宿舍占了主流。
齐梅是高兴的,沈盼睇成绩好,之前在学校里头就有宿舍里的人出习题,周末还给同学讲题。沈盼睇准备的中考资料,是有参考价值的,这年头学习资料并不多,也不一定合适她们,沈盼睇提供的资料不仅是免费的,而且是合适她们的,要是有钱,齐梅花点钱也是乐意用沈盼睇的资料的。
李文文知道自己是念不了高中的,至于有补贴的中专,她又考不上。拿到初中文凭,能找份工作最好,再不济是临时工,留在镇上、去县里,都要比留在家里要好。她家里的地以后不能分给她,现在又不归她管。在村里头没有什么出路,打小工也比留在家里头好。还是喜欢上学的,上学的时候是不用干活的时候。
不是多爱干活,而是一些事,不得不做。
要她们像沈盼睇那样学习,她们也难以做到。沈盼睇在学校里的大多数时候,都在学习,她参与话题的时候也不多,就算是参与了话题到了时间,她也会去学习,不会有什么话题什么娱乐特别吸引她,让她拖延了学习的时间。
应该做的事情,沈盼睇当天就要做,即使明天会有时间,那也是明天才要做的事。
沈盼睇的努力并不避着任何人,她的成绩是有目共睹。
最后是商量好,明年再聚,这顿算沈盼睇请的,到了明年沈盼睇就等着她们请客好了。有一搭没一搭说起别的事情,相近的年纪有聊不完的话,刚看过的电影,家里头的一点儿小事,邻居的事,又或者是听到的别的八卦,再不济衣服鞋子吃喝,都是她们能够说下去的。
从餐馆出来,又去供销社逛逛,也没有多的地方去。
来了一批新的头绳,何琼玉挑了几条。
到了最后每个人都买了条新头绳。
其实要说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多大的不同,只是头绳是她们买得起的东西,当然的也有她们舍不得买的。
沈盼睇想起来自己给她们带了蝴蝶结,从随行的包里头拿出来。
在广州街道上,那些穿着连衣裙的女孩的头发上就会有这样子的头绳,沈盼睇用齐梅的头发做了一个示范,其他人上手扎头发,在树荫底下她们换了好几个辫子,也不说贵不贵的事,一个个都爱不释手,可真好看。
这个年纪的姑娘,就没有不爱美的,全看有没有那个条件,要是沈盼睇之前拿出来这个头绳,供销社的头绳她们就看不上了。
“我得求着我妈把家里头那块新布给我裁衣服。”衣服就跟着海报上女明星学,弄不到一样,也做个形似出来。
也不是都跟何琼玉这样有布做衣服的,摸着头上的蝴蝶,没有新衣服有一点点心酸,但更多的还是高兴,已经有漂亮发绳了,总比什么也没有好:“到时候肯定跟电影明星一样漂亮。”
“那还得去我嫂子那里借雪花膏,抹一抹我的脸,我可不敢。”她哥结婚没有分到房子,她暑假都住到乡下去,跟嫂子都谈不上多熟,“我现在就盼着我哥跟嫂子能分到房子,我可听见了我嫂子对我可有意见了,一个暑假给我八块钱多了,天地良心这钱是给我租房子的钱,我住到姥姥家就是省下这个钱来。反正我是我爹娘生的,不吃用她的,面子上她可亲热我了,没想到她计较这个。”
何琼玉爸妈都是职工,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有八/九十块钱,两个月给闺女八块钱,并不算多。何琼玉就盼着哥哥嫂子能分到间房子,她能继续住在家里头。
“住乡下大是大了,买个冰棍的都没有。”
说到这里,宿舍里的人就活络起来:“琼玉,你可以自给自足,为人民服务,走遍泥泞的土地,将冰棍送进万户千家。”
何琼玉:……
谢谢,也不是很真诚的感情。
走那么多的路,一双腿都是要废掉的,何琼玉自认没有这样高尚的精神。
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何琼玉明白自己要是卖冰棍坚持不住不说,还不能挣到钱,冰棍化成水就不值钱了。
说起以后,最大的理想是成为县城职工,退一步小镇职工,农村户口工作更难找一些,找不到工作的可能性更大,家里要是有那个钱,能花个几百块钱买一份工作,李文文说要是有那个钱她就买一辆自行车买卖东西。许多人抛不开这个脸,觉得“投机倒把”丢脸,可人是要过日子的,瞧着沈盼睇卖冰棍卖鸡蛋,相熟了大家都不会瞧不起她,至于不相熟的那都是陌生人,管着别人是怎么瞧的。
王招儿来劲:“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跑,发家致富,做个万元户。”
万元户,这激情听得人都竖起了大拇指:“远大理想,远大前程。”
“那我得种多少棵李子树,卖多少斤李子。”
齐梅的话,让王招儿一下子沾到泥土:“齐梅你害我飘不起来了。”
“是牛皮吹破!”
王招儿去捏李文文的肩膀:“我们是合伙人。”
其他人看着她们打闹,嘻嘻哈哈,还没致富就开始吵架啦。
何琼玉压低了声音告诉沈盼睇,嫂子说爸妈另外给她钱,其实确实另外给钱了。
另外还给了七块钱,其他的真没有了。八块钱算租房子的钱,可何琼玉没有真的租房子,她住在姥姥家,跟表妹住在一间屋子。
十五块钱里八块钱给了姥姥,她吃住姥姥家的,一住就是一两个月,怎么能是白吃的,到时候舅舅舅母怎么看妈妈:“爸妈是给我一分钱,她都有意见。我跟不是家里人一样,她一来家里就没我住的地方,再好了家里的钱也不准我用。”
沈盼睇没有哥哥,对这样的事没法感同身受,不过这是从来没有对错,只有立场,沈盼睇自然是站在何琼玉这边的。家家有难念的经,没什么大错那就站在朋友这边。开解何琼玉,她没有什么错,父母双职工,她又还是个学生,花家里头的钱很寻常。何琼玉又不是大手大脚花钱,把家里钱用光了。
“听到那样的话,我有时候真的是气到一分钱也不花用家里的。”
何琼玉有些羡慕隔壁的一家。
“隔壁是儿子一结婚就分家自己过日子了,那样好啊,嫂子就不会去算小姑子的帐。以后嫁人我要嫁个有自己屋子住的,绝对不去算小姑子的帐,公婆只要花的是他们自己的钱,我肯定是没有意见的。"
王招儿打累了,凑过来就听到这样刺激的话题,瞪大双眼:“你想得可真远啊!”
何琼玉脸上发热:“我就是说说。”
说到分家,王招儿最有体悟,他们家分家早,但之前分家了也住在一个屋子里头,直到搬到镇上才算是真的分家:“分家分屋子才算是分家,不然总是闹矛盾,晒个衣服都能打起来。”
这话题扯远了,何琼玉在家里头连个房间也没有,说分家更是没有她的分。
对面的墙上写着“生男生女都一样”。
其实,并不一样。
在镇上卖卖冰棍、鸡蛋什么的也还行,像衣服得去城市里销。
广州的的确良布料要比这边便宜许多,做出来的衣服本钱就差多了。
那边两块钱一米,这边两块钱一尺。
运回来的衣服,只要卖出去一半,就有赚头,比在鹏城卖衣服的时候,利润高许多,就算是这样还是比那些商店里卖得便宜。
摆起衣服摊子沈盼睇很熟练,夏城不怎么管摆摊的,别占了街道影响行路,问题就不大。沈盼睇选的是家属院,家属院都是职工家庭。
家属院旁边的衣服摊子令人眼前一亮,不是蓝灰绿的衣服,亮丽的、浅色的都有。八月份的天还是热的,看见漂亮的裙子,走着走着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看一眼,再看一眼,就到了摊位前面。
挂着的有漂亮的连衣裙,也有小外套,这摆平的衣服明码实价,七块钱一件的衬衣,比商店里十块钱的也不差。
小老板穿着嫩黄色的连衣裙,秋草黄的发带从头顶打了个辫子到发尾。
“小老板,头发是怎么绑的?”
拉起来的绳子上系着几根蝴蝶结发带,沈盼睇抽了一根下来:“用发带绑的,有软有硬的,长发用软发带编发,中长发用硬发带装饰,电影里的女主角就是这个发型。”
“唱片上的海报就是这发带吧!”
发带真好看,上头的花案也好看,就是一瞧就不便宜,随手拿起一条纯色的:“这怎么卖?”
“这边的纯色的五毛,印花的七毛,我手上的这种料子一块钱。”
有了一块钱的料子对比,四毛六毛的卖得很快,沈盼睇这边帮人绑头发,那边发带就卖出去了五六根。
问起裙子的价格,样式好看不说价格也比商店里便宜,年轻的姑娘咬一咬牙也买了新裙子。
比起发带一块钱四个的头绳更好卖一些,三毛钱一个一块钱四个,两个人一凑,一人买两个。发带好看归好看,价格高了些。
第一天就有营业额六百,第二天直接翻倍。
不到一礼拜,两千块钱的货,成了五千,薛宣卖得比沈盼睇慢一点,一来他在县城卖,二来他没有沈盼睇的带货效应,一个俊小伙站在那里,一些姑娘是不好意思过去买衣服问价的,问价还价的大妈又不是目标客户。
沈盼睇过去的时候,薛宣的摊位上还是热闹的,他的单放机里正放着歌。
去了鹏城一趟,薛宣是有录放机的,不过单放机的个头小一些。他热闹的不是卖衣服的,他给人修电器,收音机修、录音机修、电风扇修、电视机也修。
“……”
业务很广,衣服反而像是个搭头。
薛宣的男士服饰是卖掉的,剩下的多是女士的,要说积货多亏钱也没有。现在摊位上都是大老爷们,挂着的摆着的衣服又都是女装,能卖出去都有鬼了。
由于薛宣出众的修理电器技能,才一个礼拜就有人问薛宣的亲事了。
现在的人不怎么看得上小商贩,有人给薛宣介绍对象,可见他的电器修理技能确实亮瞎了一批人的眼。
“你弄个小门面,修电器得了。”反正薛宣能办个体户的经营证,现在也有钱不管是租还是买都能弄个门面。
这是瞧不起他卖衣服的本事:“我行的,这衣服都卖出去一半,本钱拿回来了。”
“你冒着被抓的风险,在这里摆摊,拿个本钱,怎么不睡大觉。”
薛宣确定了,她就是看不起他!
不过他没什么骨气,实事求是。
“那我折价把货批给你,我求你。”
“加一碗大排面。”
“红烧肉。”沈盼睇得寸进尺。
瞧着薛宣恹恹的模样,沈盼睇服了:“不是吧,你折价可不止红烧肉。”
“想吃虾想吃蟹想吃鱼……”
“和尚念经啊,去我师傅家吃海蜇,海带排骨汤。”
薛宣有了力气,再听到说要自带红烧肉,立即说:“带烤鸭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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