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星君自东海归来后,日子过得极为舒坦,在太白宫中不是空饵钓锦鲤就是捯饬他绿得发光的葫芦藤。头几年葫芦藤结出些绿油油的小葫芦,可把太白小老儿乐坏了。只见他提着花篮摘得葫芦一个劲地在众仙友府上荡来荡去。起初,众位神仙见了葫芦,无不欢喜,皆向太白星君寻了葫芦籽,种来打发光阴。
太白宫也是热闹了好些日子,众仙友拎着花锄,纷纷上门讨教,为何他种的葫芦是草盛苗稀?为何他种的又是叶焦而萎?为何他的只是叶大无果?种种问题,诸如此类……太白星君一摸白须,洋洋洒洒可言上半日。
可日久失了新意,有了倦怠,葫芦藤也再不能供众仙驱解寂寞,便纷纷闭了大门,长眠不起了。
只有太白星君,日复一日地照看葫芦藤,开花时他一人赏,花落时他一人葬,结果时他一人摘。
花落花开,云卷云舒,太白星君竟不惜叫葫芦开口说话。
“爷爷,爷爷……”
“唉,唉……”
“好寂寞呀……”
太白悄声自语。
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葫芦藤于那年烟霞四散时,终究败了。
岁月无声地叫人害怕,太白宫门前的云霞也不知被他看了多少遍,就连太白宫里的地砖都开始长了孤独草。
太白星君依在太白宫门,唉唉叹气。
过了些日子,竟烧了葫芦藤,闭了宫门,在一个黄道吉日,收拾了包裹,爬云爬出天宫,至一桃花涧来。花开时,化一桃花,在花中度日;花落时,筑一野庐,在庐中烂醉;结果时,又化一干瘪的桃子,在桃中消磨。
孤独,还是孤独,它无法排解,直叫人发了疯。
太白星君竟唱起凡人的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这桃花庵歌是太白星君听来的,初听时唱的人还是个黄口小儿,怎么再听时他就白发苍苍了?伤心处,竟从树上摔下来,烂在了泥里。
也不知过了几世几载,一日正睡得昏昏,突听得空中一声惊雷,被炸醒过来,俯仰之间,吓出一声冷汗,七颠八倒地爬云爬出桃花涧,爬进天宫,又爬上弥罗天,至玄真境紫金阙玉清宫才敢出一口气。一至玉清宫又战战兢兢伏在玉清宫内,抄了半日训诫书,才起了身。
只见玉帝踱步至阶下,捡起地上太白所抄的训诫长卷,道:“太白星,你可知犯了何错?”说罢,踱步坐在阶上。
太白星君将嘴一抿道:“老臣,老臣,我,我……”语气中已见泪下。
玉清宫外的不死神树传来哗哗声响。
玉清宫静谧非凡。
良久,玉帝道:“俗网牵人,若心不静,道心必不久居于身,红尘之厄便在眼前,太白星如何就看不破呢?”
太白星君匍匐在地,颤声道:“并不是太白不守清心,太白今年九万八千岁,九万八千岁的日月啊!神界太安静了,安静的有时叫太白怕呀!”
玉帝听罢,望着玉清宫外的不死神树,悠悠道:“神界如此已是多年,寡人都习惯了。”说罢,竟有落寞之象。
太白星君听了心中轰然,如遭雷劈,忙跪倒在地,惶惶道:“太白僭越了,太白僭越了!”
玉帝起身踱步下来,伸手扶起太白星君道:“寡,便是一个孤字,太白与寡人亦君亦友,倘若太白对寡人都有所顾虑,那寡人就真成寡人了。”
太白星君听罢,感动不已,跪下身朝玉帝涕然行礼。一礼未了,忽听外面有脚步声响,心中疑惑,又不敢多问。却听玉帝笑道:“太白星不用理会,小孩子丢了布老虎在这儿,这会在门外眼巴巴瞧呢。”说罢,径朝玉清宫门走去,捡起宫门口的布老虎。果然门口现出一个小孩:只见头上戴着束发金莲小冠,冠后垂着攒花短穗。身上穿着件大红绣金莲的圆领服,腰中束着香囊环佩,脚上登着缎黑小朝靴。太白一见,不由咦道:“好像哪里见过?”只见小孩子朝里瞅了瞅,稍倾,抬步迈进来,跑向玉帝。玉帝见了,俯下身道:“波浪鼓好还是布老虎好?”小孩子想了想道:“波浪鼓能发出声音,布老虎很可爱,两个都好。”
只见玉帝将布老虎放在小孩手里,领着走到太白星君面前。太白星君见了,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半晌道:“他,他是?”
“在下华莲。”小孩子奶声奶气道。
“华……华莲,你好啊。”太白星君惶惶心惊道。
华莲抱着布老虎,望向玉帝,玉帝蹲下身道:“带着布老虎自己玩吧。”华莲听了,转身抱着布老虎跑到一边去了。
太白星君嘴里打哆嗦道:“陛下,恕臣冒昧,敢问陛下您何时添了个小娃娃?玉帝听罢,冷哼一声,拂袖道:“太白真是老糊涂了,朕自幼修持,苦历一万八千余劫,每劫之中又有九万六百余灾才享这无极大道,又怎会自堕厄果,受无边业障?”太白星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惧不已。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上方玉帝道:“那小孩是玉清宫的金莲结出来的,也不知修了几世几载才得这般造化,朕心中不忍,养了些时日,此次召你回来,便是为此事。”
太白星君伏在地上,背上出了冷汗,口中连连应是。只见玉帝将华莲召过来,交到太白手上。此时天空轰隆一声,大雨呼啦兜下,夹着闪电,照得玉清宫晃了一晃。
眼前玉帝消失了。
只见华莲一脸怔怔的,反应过来哭着追跑出去。
手中布老虎掉在地上。
太白星君急忙追出去,将华莲捉在怀里,但听得华莲哭得撕声裂肺,“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太白听了心酸,拍着华莲的背劝哄。
玉清宫外的风雨下得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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