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消磨了些许岁月。

    华莲日日跟着太白星君,逐渐与太白星君生出一种情谊来。

    人间血浓于水的情谊于天界诸仙来说是一种负累。

    太白星君为此苦恼了好些日子。他,在老茶树下醉了许久,等他醒时,已不知茶花开败了多少回。

    穷桑树下,茶花盛开,又逢生机。

    太白星君在穷桑树下得道。

    华莲自太白星君醉后一直守在他身边,饿了吃过茶花,渴了喝过地上浅洼里的水,天上息云变幻,华莲也遭了些磨折。

    太白醒时只见了华莲头发乱如蓬麻,锦衣破若悬鹑,只一双眼睛还亮着。

    太白星君取下华莲身上的穷桑树叶,叫华莲站起,自己半跪在华莲身边,道:“华莲一直都在这儿吗?”华莲快乐地点头。太白星君瞥过脸去,须臾抬起头:“罢了,罢了。”说罢,将华莲拉在怀中。

    华莲感受到太白的心绪,伸出手就像太白哄他一般,轻轻地拍太白的背。

    太白星君翻修了太白宫,只见他在太白宫种了瓜果,茶花,葫芦藤。又在一个日里,从琅嬛福地搬回诸多藏书置在华莲居住的静室里。

    院子里的墙角不知何时生了几株兰花,华莲日日去望。太白见了,便去昆仑寻了许多来,栽在华莲的窗前。

    神界的岁月亘古绵长,太白宫的茶花,葫芦藤,华莲窗前的兰花也不知开谢了几重。天上的流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在太白心中,花也好,流云也好,从来都不是原来的那一朵,那一片。好在有华莲,才没有使他如从前一般烂在泥里。

    一日,太白星君睡得昏昏,迷迷蒙蒙中至一所在,但见山色空蒙,云收雨住,千峰万刃,翠里含烟。又遥遥听得有人踏歌来:

    吾乃天地逍遥客,昆仑峰上有桑梓。

    修得大道归返璞,才了长生知我心。

    又听他唱道:

    浮华一梦人间色,不如山中寂寞林。

    晶莹高士空对月,寂寂寒潭向边生。

    自有梅仙遥映雪,一管碧横引长音。

    今日无事山下来,只为一世旧情恩。

    太白心中疑惑,心道:“也不知作歌的是谁?听他这歌,想来是昆仑仙者不差。可这昆仑仙者他大都认得,只是这位?”

    正思量,歌声歇了,山中小径上走出一人。只见那人腰束丝绦,手握横笛,超凡脱俗。

    太白打揖手道:“敢问仙友,这是何处?”那人笑道:“三溪台梅花峰。”太白环顾四周,自语道:“三溪台梅花峰,三溪台梅花峰……”那人朗声道:“太白怎得在此打了闷葫芦。”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囊袋,道:“这囊袋是我自己炼出的,便送给他做谢礼了,了了我这桩尘缘,贫道在此谢过了。”语毕,化一道风去了。

    太白星君手捧囊袋,端详了一会,只见上面有珍珠梅之图,心想:“三溪台梅花峰,是谁的府邸”恍恍惚惚中竟忘了问询那人是叫把囊袋给谁,等到想起时,风雨凄迷,兜头落下,哪里还有什么梅峰仙人。他,在太白宫的廊下睡着了。

    雨声淅沥。

    太白星君坐起来,看着太白宫淅淅沥沥落雨,想起方才梦境,不觉迷了。“太公!”一道声音响起,只见回廊处快步转出一少年,径向太白而来。

    廊外,是盛开的洁白兰花。

    太白望着,慢慢站起,有些恍惚,出声问道:“是华莲吗?”只听华莲走近笑道:“太公,不是华莲是谁?”扶太白坐下。太白目不转睛看华莲,越看越觉得像。一面望窗外兰花,一面望华莲,嘴唇颤抖着。华莲不知何意,跟着望向廊外兰花,因问道:“太公,你怎么了?”太白星君回过神,欲回答又低下头,一会抬起道:“没什么。”

    此时华莲已长成一位俊秀少年,非复从前的懵懂孩童,见太白心中不定,劝慰道:“太公,你有心事就同华莲说,说不定华莲能帮到太公。”

    太白想了想,摇了摇头,只道自己也患起得失来。只听太白道:“太公没事,做了个闲梦。玉蓬真君回来了?”“恩,回来了。真君还让我给你带了东西。”华莲笑着拿出来,只见是一块鹡鸰玉。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太白佯哼了一声:“这个玉蓬愈发没了个正形,我长他那许多,他……他还想跟我称兄道弟。哼,华莲你可不要跟他学坏喽!”

    “太公,我哪有学坏。”华莲笑着央道。

    一笑,那眉眼格外动人,带点顽皮,带点娇嗔,就像一只撒娇的小狐狸。

    “太公,我玩了这许久,该去温书了。太公有事了就敲你屋前的铃铛。”

    “太公知道啦,你快去。”

    “嗯。”

    华莲转身往琅嬛福地去。

    那样优雅的身姿,与那人重叠在一起。

    太白望着,想起与华莲的点滴。

    华莲一派天真恣意,行为与他平生所见不同。

    幼年时华莲常常独自拼老虎,及长些时,识了字显出了文雅端正。再长些时,学了剑术,又显出了恣意不羁和随性而为。

    太白星君至今还记得那些岁月中,华莲学得剑术时的样子。

    那时候天空日日下雨,华莲便坐在静室的地上制伞,制了满满一天空,无论太白走到哪里,都不会淋着。

    华莲日日于伞上练剑。虽为后辈,却在与玉蓬真君的交手中抢下了他腰间的玉坠。

    那玉蓬真君道:“弟子不必不如师,能抢下我的玉,则说明是我教的好。”说罢,手挽剑花,拉着华莲在多酒仙人处醉了许久。

    毕竟是少年心性,华莲也有困顿和无助的时候,最后几招剑式便令华莲吃尽了苦头,无数次地跌落,爬起,再跌落,再爬起,也不知从伞下跌了多少回。

    “无法实现的愿望,做多久都没有用……”

    “不是,不是的……爬起来,把剑捡起来,我一定……一定可以做到!”

    百炼成钢,华莲的剑术也终于在一次大雨中练成。

    天空发了疯,那雨一下就是好几日。那日华莲依旧如往常一般练剑,油纸做的伞轻盈灵巧,在伞上找到着力点本就不易又加之急风骤雨,那伞更是没了方向,漫天飘摇。稍不留神,华莲便自伞上跌落。

    幸好华莲日日习剑,急忙使出全身劲力,稳住身躯,翻在地上,饶是如此,也闷喝了几口雨水。

    捡起地上长剑,华莲站在雨中,凝视眼前雨雾,心中不由黯然。雨越下越大,耳边隆隆之声愈响愈裂,天上云波诡谲,华莲手握长剑,脸上不禁变了色。

    一转瞬间,风雨裹挟着伞迎面击来,华莲举剑去挡,突觉面上冰凉,刺痛无比。天地威力击得华莲受不住,虎口崩裂,被风雨裹挟着同伞一起卷向天空。

    身体被挤压地仿佛要裂开了,华莲痛苦地咬紧双唇,拼尽全力挥出剑招,借着天地威力将自己弹出危境。踉跄翻在地上,华莲大口喘着粗气,提剑的手不禁颤抖。

    “华莲,太公没什么可教给你,太公只教你一样。无论何时,华莲都要冷静自持,莫乱了方寸,也务失了大道为艰,维真维诚的命元。”

    想到这儿,华莲轻闭了双眼,须臾睁开,手扶着长剑慢慢站起。

    风雨如晦,华莲心中一动,双足一点,窜进了危境中。眼前急风扑面,身体被悬在空中翻卷,又有雨势当头落下。华莲不及多想,挥舞长剑,击在不住撞来的伞上,依如危境中生出的智谋般,借力向后跃起,劳劳停在一伞上。如此反复,控伞,借力,抵御,待风雨渐停时,华莲早已累得面色苍白,与那伞一道落将下来,一动不动了。

    华莲累极了,睡了许久,醒来时,才发现院子里的老茶树又长出了新叶。

    明霞幌幌,雾气蒙蒙。华莲缓步至太白宫外,才晓得风雨住去了。

    一只伞骨碌碌地滚至华莲脚边,只见那伞已被风雨催折的不成了样子。一眼看去,竟使人莫名难过和忧伤。华莲拾起那伞,拿在手中,轻轻道:“从前练剑时没有伤着你,如今反叫你被风雨催折了,真是对不起你。”说罢将伞抱着等回去修。自思道:“那日险些丧了性命,也不知自己的剑术精进了没有?”思想处,使剑跃出去,但见他双臂飞舞,剑意勃发,比从前大是不同。

    华莲练了些时候,心中大喜,飞落下来,反手背后,仗剑而立。

    正是少年正意气,一世风华骨。

    “太公,你怎么了?”不知何时,华莲已收剑站在太白身边。

    “华莲长大了。”华莲听了,扶着太白星君边走边道:“就算长大了,华莲也会伴着太公,不叫太公一个。”

    太白星君又惊又喜,道:“华莲不会闷吗?”华莲道:“怎么会闷,跟太公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了!”

    “可华莲会遇到很多人,会有很多人对华莲好,像太公一样对华莲好,还有女子,万千女儿水,华莲饮一瓢,就是十丈红尘。”

    华莲扶太白在石阶上坐下,一脸认真,一会抬起头,清亮的眼睛里有整个星河。

    “无论怎样,我都会回到太公身边,跟太公在一起。”

    “若是天命呢?”

    “我命己造,不信天命。”

    我命己造,不信天命。太白已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那次听来,不由红了眼眶。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华莲没有说错话,太公是被华莲打动了。”

    太白就这样回忆着,一会起了身来。

    走动中,一只有珍珠梅图案的囊袋从他身上掉下来。太白一见,大惊失色,后背生出一层冷汗。

    原来梦中已觅天机。

    “三溪台梅花峰,三溪台梅花峰……”

    那人是梅仙之祖梅阆,梅阆历十劫时,曾受恩于人。这件事太白星君在南极仙翁那里听到过。

    他的怀疑竟都不是假的。

    太白星君“噗通”一声跌在地上,昏了过去。

    太白醒来,已是几日后的事,一醒来便问华莲可见了一只囊袋。华莲虽大感疑惑,但想到太白醒了,也就不放在心上。

    太白星君将囊袋系在华莲腰际。

    一日,风雨如晦,太白星君心有所感,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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