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拾阶而上,所见之景说不尽的清幽古静。如此行得半日,才上得白杏峰来。
此时正值人间杏花花期,白杏峰的杏花静静开着,只是开得稀疏些,不抵尘世杏花的娇胖可爱,又加之山中清寒,雨深露重,那杏花除稀疏之外,又有了残意,一面开也就一面落了。
正行间,忽见前方一道清溪,自竹下流出。抬头处,只见翠竹遮映处露出层层深阁楼阙,雅宫静室。
须臾又听得几声玉磬之声,温尹道:“这是家师要与众师兄论道了,故而响的玉磬。”
说话间,三人已至门首前。只见门前池清树郁,石裂苔生,里面楼台缥缈,青竹依依,果然是个冷冷清清的道德宅。
华莲驻足观看,心道:“这般清幽气象,确是个悟道的所在,只是不是他的悟道之地。”却才想着,只见门里出来一个少年,与清风明月一般打扮,见了温尹,躬身道:“师叔。”行止间端庄雅致,不是清风明月能及。
这般近里瞧,才知前方是向南的五间大殿,正殿前书着‘光明’二字。五间大殿俱是清雅一派,只见清净祖师端坐瑶台之上,两边各有三人跪坐矶旁。观那清净祖师,只见是:无忧仙月衣,灿灿紫金冠。发如三千雪,眼中无一物,只道真混元。
太白与华莲上前参拜,递交了简帖,只听清净祖师道:“烧得云宫,确也少见。他言你尘心太盛,故叫你来诵八百黄庭。你,可有怨言?”华莲跪拜道:“我并无怨言,是我的过错,该由我承担。”清净祖师闻言道:“生得情眼又生情痣,该是一世情劫,倒与那女娃娃一般。想来造化无穷,非常道,非明道。便教你“入世”一篇,待一切缘了,再修功业。”又道:“太白星君也可化俗名,与他再入一世,如此,了你一段凡情。”
太白与华莲叩谢,又听清净祖师道:“仙门弟子不日便到,此次功业与否,全在银灵子。银灵子,你上前来。”
语毕,只见座中站起一位面白清眉,年纪较长的仙人。清净祖师道:“银灵子,你是我第一位弟子,你性中急躁,又持迂固好胜之心,于修道无异。此次也是磨你心性,助你修行。万事之中,莫得妄为。”说罢,又看向殿中温尹,良久道:“温尹的命数,便也在此了。温尹,要自个儿修重。”温尹跪倒在地,道:“温尹谢师父。”
清净祖师说完,望向殿外万里云峰,道:“风雨将至,你等散去。记得今日之言,各自行事。往后,不必再来见我。”自殿中步出了。
华莲和太白住在了兰室里。这兰室四面出廊,周围遍生兰花,与寂寂竹林相较,这里则多了些温和暖意。
因此时前来的只华莲和太白二人,而华莲又素喜兰花,便将居室选定在这。
自那日大殿归来后,天便下了雨,太白和华莲遂日日于兰室度日。一则初来驾到,若在人家地界任意行走未免显得无礼,二则兰室的兰花有些被风雨催折了,需要养护。
兰室,四门大开。
兰花丛生的院子,驻足门前便可一览无余。
雨尚不停。
只见太白背倚廊柱,手中虽握着酒葫芦,却不喝,似乎在想什么事。一会太白脑袋向前探出廊道:“华莲,太公睡觉去了,不陪你了。”华莲自兰花丛中起身,向太白挥手。
身上,脚上沾了泥,神情里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认真劲儿,华莲是个可爱的人。
太白笑着,总不免显得忧伤。
照顾好了兰花,一会华莲也进去了。
看一会黄庭,搁下了。
太白睡熟了。
是细如丝线般的雨,混着入夜的夜气,向华莲袭来。
华莲决定出去走走。
迷蒙的夜色。
见惯了天宫的金碧辉煌和宝玉妆成,眼前的景色令华莲觉得新异。一路走走停停,观竹看露。不知不觉,月亮已至中天。
兀自漫步,忽闻一阵琴音。华莲心想:“自己擅至此地,只望未扰着别人才好。”
转身欲走,却被琴音所动。
琴音在指尖跳跃,此起彼伏,便如满眼山花盛开,清风拂面。
多么美妙的琴声。
华莲愈发不可自拔。
于是,华莲闻音而行,一会来到一片竹林。
琴声自竹林一端传来。
华莲屏息静听,不禁难过。
满眼山花如锦,却无亲友一人。都道人间久别不成悲,可到底心难安。
华莲闻之泪下,怔怔站在竹林外,不尽哀思。
一连数晚,华莲都前往竹林渴望听到琴声。
琴声却没有再响起。
“今晚会弹吗?今晚会弹吗?”华莲心道。
是像第一次听到琴音时的美丽夜晚,袅袅的琴声终于响起。
华莲听得入迷,流下了泪水。
忽然“嘣”的一声,琴弦断开了。
有灯亮起。
不知何时微雨已止,月光朗照了。
只见光源之处,月光之下,竹林的一端有修舍数楹。
灯影渐动,修舍中有人携了灯烛寻找着什么。
华莲心想:“琴音该是他弹的了,可他是谁?刚才琴弦突然断裂,他的手指该是伤了……”
思想间,只见灯影灭了。过了一会儿,听得门开的声音,月白的一角,轻轻飘动。
月影轻摇,草叶的露珠乘着风飞入华莲眼角。
华莲下意识地闭眼,只一会,那人已至廊下,此时背对着他,蹲在了一池荷塘前,似思忖又似叹息。只见那人一手抚了荷的枝叶,一手小心地将折了枝的莲蓬摘下来,又将其他的荷叶打理好,才站起身。
荷,不合时宜。
只见月色下一只纸人悄然飞近,停在华莲眼前。
那人瞧过来。
“谁,谁在那里?”那人出声问道。
霎时之间,华莲不由全身一震,一颗心跳得厉害。这,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当下着忙,不知所措,拱手道:“在下华莲,夜里出来透气,不……不是,是想再听……再听姑娘琴音到这里来。没有提前告知,乞望姑娘恕罪。”
女子呆了呆道:“你不该来这里,不管你是谁,请离开罢。”
说完,转身朝屋舍走去。
毫不在意。
华莲看见女子离去,连忙从青竹后走出:“我闻姑娘琴音,有相识之意,敢问姑娘名字,可否同我做个知己?”脸紧张地发红,可以听见心跳声。
只见女子听得‘知己’二字,面露异色,转身望过来。
华莲一抬头,只见了一个素白装束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但见女子面容白皙,双眸如酒熏染,神色间透着淡淡忧伤。
女子不言,黑眼睛注视着华莲,慢慢低垂了。
“我不会同你做知己的,你走吧。”女子冷清清的声音道。
华莲低下头,倏而又抬起真挚道:“华莲不信,姑娘琴音分明,分明……华莲知道,知道……一个人数花的滋味。”
仿似信浓的雨击在心上,女子愣愣道:“数花的滋味……”
女子瞧向华莲,终道:“我从没数过什么花……你回去吧,我不会同你做知己的。”
口是心非的世人。
女子的声音冷冷清清,一字一句落在华莲心上。
“她明明跟我一样,跟我一样……”华莲小声说道,心不禁难过起来。
我们是要这样度过一生吗?是要这样,孤独地活着?
华莲突然大喊:“我想同你做知己,不要你这样一个人!”
女子转过身,一脸不可置信,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此时女子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明珠,连女子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泪珠还是水珠。
华莲欲答,只觉眼前一阵风过,来不及反应,连人带竹,“噗通”一声,砸进竹林外的荷塘。
荷塘已没有荷花了,只有些浮叶,不似女子屋外的荷塘,荷花正静静开放。
女子默默转身,低低道:“你怪我吧,这样我就真的不会同你做知己了。”
华莲被姬酒酒一袖拂进荷塘,好不容易爬起来,上岸时瞥见一只枯黄的莲蓬,又淌着水和泥摘回,拿到手上时,欢喜从心里生出来:“她定是喜欢莲蓬的,下次再见能送给她就好了。”说罢,一手结印,把莲蓬护好,放在衣袖里。
想见她,想送她任何一个她喜欢的东西,这样的心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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