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居的积雪尚未化去。

    青石铺就的道路上雪被扫帚一截一截地扫去,留下一道道细长的划痕。

    鹧鸪居镜室前的落雪被扫掉了大片,被堆在了院里的几株青松下。雪,已是硬邦邦的了。

    鹧鸪镜室,银灵子独坐一处,念《治心篇》,每念一篇,便以袖拭汗,如此念了三四篇,心里困乏不能阅字,便伏在案上小睡做了梦来。

    飘飘荡荡,萧萧瑟瑟,银灵子昏睡中听得一阵风过,人已至了一树林中,银灵子眯眼朗声问:“有人吗?”语落见昏昧不明处站着一人。银灵子定睛一看,“呀”了一声,只见那人头戴嵌珠宝冠,腰束白玉镂雕松鹿佩,身穿紫薇团绣衣,面中微笑。银灵子心下一惊,不住抹汗道:“闻人长公子,你不在一梦泽温习,怎在此处?”对面之人却不答,一会转身去了。银灵子见了急忙跟上,慌乱中被荆棘蔓草绊住,跌了个跟头,陷缠在荒草堆里……

    银灵子一使劲,清醒过来,才知是做了大梦,长出一口气,用手抚额间汗珠,余光处瞥见一抹紫色,慌得转身厉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杯盏随身而落,银灵子,温尹俱是一愣。银灵子道:“原来是师弟回来了……”说罢,弯身捡地上杯盏。温尹见了,蹲身拉住银灵子道:“师兄,我来吧。”银灵子不肯松手,温尹唤道:“师兄!”银灵子这才停下手,抬头望向温尹,满眼堕泪道:“师弟,师兄闯下大祸了!师兄死不足惜,可浮屠山的声誉不该毁在我手啊!”

    温尹扶起银灵子痛心道:“师兄,有师弟在,什么事我都会帮师兄的。”银灵子坐下,稍待将温尹不在浮屠山的一段时间里发生的诸事一一说了。温尹听罢,眉头深索,眼中闪过一丝愤懑,随即隐去问道:“师兄,姬酒酒和华莲现在何处?我们治伤要紧!”银灵子羞颜道:“在,在荷叶之庭。”温尹听罢,朝银灵子告别拔步便向荷叶之庭赶,银灵子在后望着叫道:“师弟……”温尹转过身道:“师兄别担心,师弟治不好,就不再见师兄。”银灵子欲言又止,终于再没说什么。

    荷叶之庭,座落在一个斜竹坡的顶上。时已近黄昏,荷叶之庭笼罩起金色的寂静,远处浅塘映出了晚霞的彩衣,变得暖黄怡人。枯了的荷枝在浅塘里摇曳,向庭中望去,里面竟有一碧荷花开着,只在近里瞧时,方知结了冰霜,大抵是不能长久了。

    温尹跨步进了荷叶之庭,便急忙去看视,只见迎面走来一农家老妇人,手中端着木盆出来倒水,老妇人瞧见温尹,唬了一跳,将木盆摔了出去。竟是一盆血水!温尹大惊,因问:“老人家可是在这里照顾病人?”老妇人瞧一眼温尹,确定他不是坏人方道:“哎哟,你们怎么才来,快去看看他们两个吧,快不行啦!我老婆子也都要怕死了!”温尹一慌,连忙进了姬酒酒所住的静室,只见姬酒酒昏睡在榻上,面色雪白,肩胛处鲜血不断浸出,右手被包着也是一片血污,去搭姬酒酒的脉,不由紧蹙了眉头,从怀里拿出一紫砂小壶,从中倒出一粒丹药,叫老妇人用清水化开喂姬酒酒喝下。

    此丹名唤紫金丹,炼化不易,可活人五脏六腑,温尹所炼也不过三颗。

    待姬酒酒服下丹药后,温尹又将自身仙力以掌打入其肩胛窟窿处,助其止血镇痛,如此约摸一炷香时,才收掌撤了仙力。

    老妇人在旁惊奇地望着,眼眶渐渐生了泪意:“活了,活了……”温尹转身望老妇人苦涩道:“我哪有什么活人之术,是她命不该绝罢了。”老妇人抹了抹眼泪若有所思道:“命不该绝,我老头子怎么就没有遇着你这样的大夫?”温尹听见,只当没有听见,嘱托老妇人照看姬酒酒便去瞧华莲,走至门口一回望,老妇人弯着背已在旁照顾了,温尹的心不禁阵阵涩然。

    华莲的伤不及姬酒酒严重,只是再拖下去不免与姬酒酒一般。温尹诊了脉,喂华莲服了丹药,又以自身修为助其镇痛,几番下来,虚耗不少。

    是夜,风雨崖寒夜森森,寂月无光,黑竹峰上一管碧萧长吹不止直至月沉西天,星子闪现……

    裴公景等人至了兰室,见华莲不在,心中奇怪,出门来寻也没寻个结果。

    因想到华莲已是个大人,哪里就走丢了便各自回了居处,只待明日再见。次日,众弟子依如寻常至一梦泽大殿,见殿上今日授讲的人换作了善台,明宝,英华,重阳,韦莲几位真人,心中不禁诧异。

    众人按座而坐,上方善台真人便开讲了:“心静则道明,心乱则道废,夫立命之道在于一身……”众人默默听讲,一梦泽大殿静得出奇。

    平日华莲所坐的座位空着,裴公景,修少儒,寥怀远,清风明月不约而同地望去,心中疑惑不解,暗里寻思今日华莲怎么没来。

    日影倾斜不觉照得满室,善台真人授讲完毕,众弟子出了殿,清风问道:“今日华莲怎么没来?”裴公景道:“昨日便不在兰室,你们也没见着吗?”清风明月对望一眼,摇了摇头。纪姚听这边说话,走过来道:“昨日便不在兰室?”裴公景点了点头,纪姚沉吟不语。裴公景问道:“怎么了?”纪姚道:“没事,也许是我想多了。”裴公景目有微光,自思道:“不是他一人这般想,自风雨崖后,总觉得哪里不对。等找到华莲,再与他说明,从长计议!”清风明月听罢道:“浮屠山我们熟悉,现在我们再去找找!”众人答应,分头去寻。

    寻了一下午,眼见天黑,仍不见华莲半点影子。众人不禁有些心慌,裴公景和纪姚心里的不安也越发强烈,裴公景道:“清风明月,浮屠山可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清风明月道:“我们自小长在浮屠山,对这里很熟悉,绝不会漏了地方。”纪姚道:“风雨崖定发生了什么,去问银先生!”清风明月惊问:“纪公子说什么,这跟家师有什么关系?”纪姚不语,只是往鹧鸪居走。清风明月跑前拦住道:“纪公子你不能去,未有邀见,不得踏进鹧鸪居,这是师父的规矩!”纪姚道:“这是你师父的规矩,你是你师父的弟子,自然要听,我不是你师父的弟子,这规矩,对我没用。”清风明月纹丝不动,挺在前面,纪姚道:“我们只是去寻人,你们这样,更显得你师父可疑。”清风明月大声道:“纪公子乱说什么,请注意你的言辞!”语罢不禁愣在原地,不仅是清风明月,其他人也是,只觉这句话他们是那么清楚地听过。

    众人对望一眼,只觉说不出的奇怪。有些事,他们似乎遗忘了。纪姚道:“今日不为寻华莲,我们也有事要向银先生讨教,清风明月你们不该拦我们。”清风明月急道:“纪公子,我们……这是师父的规矩,我们不能不理。”纪姚无奈道:“迂腐!”一个侧身就避开了清风明月,清风明月急喊:“纪公子……”裴公景安慰道:“清风明月,我们有分寸不会气着银先生,寻到华莲,问些事就回来。”说罢跟了上去,众人依次跟上,清风明月无法,只好匆匆跟上。

    行至沥水桥,不期遇着从鹧鸪居出来的荀悦。荀悦见了众人,心里疑惑,问道:“纪公子,裴二公子,诸位仙友,你们这是往哪里去?”裴公景看着荀悦道:“我们有事要问银先生,还有华莲不见了。”荀悦不急不慢道:“华公子不在鹧鸪居,今日天色已晚,诸位明日再来吧!”纪姚望荀悦一字一顿道:“华莲果不在鹧鸪居?”荀悦抬头盯着纪姚道:“是。”纪姚继续道:“荀公子可听过‘离魂之术?若荀公子能告之一二,我们便无需叨扰银先生了。”荀悦有一瞬惊愕,纪姚和裴公景捕捉到了。

    此时清风明月从后赶来,冲进人群,见了荀悦道:“师兄,他们要见师父,我们拦不住。”语罢望向众人,转身对荀悦道:“师兄能否通告师父一声……华公子不见了。”荀悦道:“清风明月是在为他们说话吗?师父的规矩你们难道忘记了?”清风明月不语,默默地低头。荀悦抬眸道:“纪公子不觉刚才言语有失,‘离魂’之术乃禁术还是不要挂在嘴边的好!”裴公景悠悠道:“若是有人动用了呢?”荀悦笑道:“裴二公子说笑了,夺人意愿之术谁会去动用?况且‘离魂’之术早已失传,会用的人早葬生在归墟大壑,这世上早没了甚么‘离魂’之术。”纪姚冷笑道:“那倒未必,若不是心里有鬼,荀公子何必说这么多!”荀悦听罢,目光一凛道:“纪公子,这里是浮屠山,你们休要无理取闹!”纪姚冷哼一声道:“无理取闹?我们今日便要寻他问个清楚!”语罢掀开荀悦,下了沥水桥去,众仙门弟子跟在其后。

    沥水桥上,清风明月左右为难,跟去不是,不跟去也不是,急出了一身汗。荀悦突地转身,大声道:“回来!”此时天空风云涌动,月亮隐在云中,沥水桥一头陷入阴处。众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望向荀悦,竟愣在原地。无数画面由脑子闪过,在一处停下,众人一回神,清醒过来,面面相觑,只道自己怎到了此处,再一望鹧鸪居近在眼前,不由一个激灵,只望不要遇了银灵子。荀悦转身目视清风明月,一瞬间,清风明月也如了他们一般,不知自己怎么到了沥水桥来。

    荀悦带着清风明月走下沥水桥道:“纪公子,裴二公子,诸位仙友,怎么深夜还在此处游玩?”裴公景尴尬道:“我们在找华莲,一时走错了路。”荀悦“哦”了一声,道:“鹧鸪居就在前方不远处,诸位不如到我那处坐坐?”众人听了,忙道:“不……不了,谢荀公子好意,天色已晚我们就不叨扰了。”便急上了沥水桥,到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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