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姬酒酒想到白日的事,哪里睡得着,便推门出来到院里来,心道:“今日是她给姑姑和他们添麻烦了。”这般思量良久,回了屋,找了纸笔留了书信,便悄悄地去涂山了。
次日天蒙蒙亮,姬明月便醒来到姬酒酒房中来,敲门见无人应答,心里一突,推门进去果见房中被褥整整齐齐,毫无人迹。转眼看见桌上茶具下压着纸条,拿到手上只见上面写着几字:酒酒先去涂山了。事了,便来见姑姑。姬明月读罢,急道:“酒酒。”出门来,但见院中紫薇花迎着晨风盛开,娇艳欲滴,想起昨日二人相见之景,今早却分离,只觉当真离合无常,又想到白牡丹之言,“这姬姑娘样样都好,就是叫人觉得冷了些,像冰做的哩!”又叹口气,想姬酒酒一人在浮屠山,必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才养成了这般性情,心里对姬酒酒的怜爱更甚了。
这时,白牡丹进院里匆匆道:“明月,那个姓华的公子要见你。”姬明月听了顿了顿,便叫白牡丹引华莲入院里来。华莲看见姬明月,上前拜见。姬明月看着华莲故意慢慢道:“华公子不睡觉,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华莲道:“是为进涂山之事。”姬明月看一眼华莲,一面转身一面道:“华公子想如何?”华莲徐徐道:“请姑娘放裴氏兄弟回去。”姬明月笑问道,“凭什么?”华莲紧盯姬明月道:“姑娘何必做令人为难之事。”姬明月反问道:“华公子就不为难了?”华莲听了,一会道:“天条中并未有不得入涂山这一条。”姬明月转身,眼中有赞许之色,道:“可众仙都将涂山视为禁地,华公子难道就不怕受人非议,遭人唾弃吗?”
朝阳逐渐升起,照得小院一片明亮,只听华莲一字一句温柔而坚定道:“他们不会唾弃我,因为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至于非议……”华莲顿了顿道:“我不在乎,不放在心上就是了。”姬明月听了,心底有些触动,心道:“想不到多年不回天宫,天宫竟出了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人物。”却不露声色道:“可酒酒已经去涂山了,我现在用不着你们了,至于我放不放……”未等姬明月说完,华莲大惊道:“姬姑娘她……”一语未了,转身急急地去了,走至几步又转回来道:“还请姑娘放我的朋友回去。我去涂山,带姬姑娘回来。”语罢,出院子径朝涂山方向去了。
华莲走后,姬明月便叫白牡丹拿药放裴氏兄弟三人出去,又差人到桑落酒肆送信。那白牡丹带药往客室来,推门却不见人。正待要走,只见房梁上跳下两人,一个擒拿手,把她摁在地上。白牡丹大骂道:“小儿,居然偷袭我,放开,放开!”裴公逸哈哈道:“不放,不放,今天就找你报仇来了。”裴公景从帘后出来道:“得罪白老板了。白牡丹道:“你们究竟想怎么样?”裴公景道:“请白老板相告华莲去了哪里?”白牡丹哼道:“放了我,我就说。”裴公景一使眼色,裴公明和裴公逸放了手。白牡丹站起,整理衣服道:“刚才我闪到腰了,得缓缓。”裴公景皱眉不语,递眼色给裴公明和裴公逸。裴公逸把头一扭道:“我不管,她自己有手有脚,自己搬来坐啊!”白牡丹佯装没听见,继续理自己的衣服。裴公景又递眼色,裴公明极不情愿地搬了凳子过来道:“白老板,你坐。”白牡丹这才缓缓地坐了道:“是我肚里能撑船,才不与你们计较。那华公子啊,进涂山了。”裴公景惊道:“什么时候的事,他不要命了吗?”白牡丹呸呸道:“乱说什么,进个山哪能丢了命,胆小!”裴公景不理会,就要夺门出去。裴公明和裴公逸在后追道:“我们真要去涂山啊,小爷爷和父亲会扒了我们皮不可!要去你去我们可不去。”眼见三人出门去,白牡丹急忙喊住道:“差点忘了,那个小娃娃,吃你的药来。”三人听到,不解地转过头,裴公逸问道:“我好好的,为什么吃药?”裴公景警惕地看着白牡丹,白牡丹拿着翠玉小瓶走过来递给裴公逸道:“你昨天是不是吃人参娃娃了?”裴公逸点头,白牡丹道:“六安茶单饮无事,可饮了六安茶又吃人参娃娃就有事了。”裴公逸听了说道:“我为什么相信你?”可话没说完,早被裴公景按头把药塞在嘴里。裴公景看向白牡丹正色道:“多谢白老板赐药。”白牡丹挥手道:“不用谢我,药是明月给的。你们可以走了。”裴公景再道一声多谢,带着裴公明和裴公逸朝涂山方向去了。
兰陵裴氏的牡丹流云金丝衣和冰花芙蓉玉太过显眼,不想被仙门中人认出都难,要进涂山非乔装打扮一番不可。于是裴公景带着自家弟弟在街市里买了些物什,又在一家会客馆里租了间屋子以改装用,租银交了三日。会客馆人来人往,不会有人注意。三人乔装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欢欢喜喜地踏出门去。
华莲行至涂山山下,只见涂山延绵万里不尽,峻岭陡崖不绝。山高处,又见金光道道散照。举步而行,竟如遇铜墙铁壁。华莲朝后退几步,凝神结术将上面仙罩化去。正欲要走,只见远处山石上化出一个白须老者,见华莲拜道:“华莲三太子,小神见礼了。”华莲急忙扶起道:“老神仙,使不得,折煞我了。”老神仙道:“三太子要进山可去不得啊。”华莲温声道:“多谢老神仙提醒,华莲进山是为寻一位故人,并无别事。”老神仙问道:“故人是谁?”华莲轻轻道:“姬酒酒。”老者听了,略一顿,朝华莲拜别化一股清风去了。
华莲感到诧异,但也没多想,径进涂山去。甫一抬脚,听到后面远远有人呼叫,转过身去,只见来人戴着苇帽,扛着锄子朝这边一路跑来。待近了,华莲问道:“三位是……?”三人不动声色,须臾,那裴公明道:“看看我的形状,你就猜出我是谁了?”华莲惭愧道:“还请兄台明示。”三人听了,再不相欺,脱了苇帽,揭了面皮,撕了胡子,露出本来面目。华莲一见,又惊又喜道:“裴兄!”裴公景抱臂道:“怎么样,认得出来吗,可否同三太子一行啊?”华莲笑道:“裴兄睿智,华莲难及,自然可同行。”说话间,那裴公逸早跳蹿蹿地踏着溪石进去了,三人看见,再不说什么也跟着进去。
姬酒酒行在山中,在这里,她那模糊的记忆又被重新唤起,即使那些叫她赖以忆起的一切都已叫荒草侵蚀。
她行过了一棵桂木,那桂木使人一见就觉得难过,可它从前全然不是这样的,现在的它像极了一个气息奄奄老人。
以桂木为家的黄鸟已不在了。
姬酒酒一步步往前走,她知道不远处有他们竖起的木碑和住过的家。
这里的白日沉淡,昏暗而寂静。只见那些碑荒凉地矮立着,排排的荒草和荆刺已将它们封绣,苔藓也长到了碑上。
姬酒酒走入荒草,将它们一一拨开,心里只剩了沉寂。拨开,又怎么样呢?
她呆呆地站起,看一会,转身朝家里走去。她走得很慢,她的手脚在轻轻发颤!她差点就要跌在在草丛里!
眼前的家也被荒草吞噬了,屋身残败破不堪。那屋前生了簇簇的妖异的打碗花,她记得小时候她的姥姥不叫她采它们,因为她的姥姥告诉她要是采了,准要打碎碗的。
姬酒酒对着小屋凝视良久。最后,她推门走了进去,一股发了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望着里面积满灰尘的桌椅板凳,还有那张小小的床,那里她的姥姥曾抱着她哄她入睡。看着它们,她的眼睛忽然涌满了泪水。
姬酒酒终是走了出来,细细地关好门。转头再望一眼,默默离去。风吹起她的衣衫,层层叠叠,透着无限凄凉。
她大抵还存着希望,她的姥姥和舅舅会回来,她该到他们曾经居住的山洞去。
一会姬酒酒就来到了山洞前,只见洞口生了薜萝藤蔓,几只大胆的野猴在上面攀爬跳跃,采花吮汁。那些野猴看见姬酒酒,纷纷逃蹿到高处。
姬酒酒感到身后异动,转身望去,见些许幼猴躲在暗处朝她掷树枝。姬酒酒看一会,幼猴也盯着她看,朝她龇牙咧嘴,似乎在说这洞是它们的。姬酒酒转身不理会,径要入内,却听里面隐隐有说话声。
姬酒酒浑身一震,朝洞内跑去,满心欢喜地唤:“姥姥……”却在看见华莲和裴氏兄弟时生生止住。
姬酒酒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终至不见。华莲和裴公景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华莲走上前道:“姬姑娘,我们……我们是来寻你的。”姬酒酒颤声道:“寻我?”华莲点了点头,想问她,你还好吗?终没有说出口。
裴公景上前拉华莲的衣袖,华莲凝视姬酒酒道:“姬姑娘,我们在外面等你。”说罢,出了山洞。
一会姬酒酒出来了,恢复了从前冷静的模样。
裴公逸走了近一日,这会早累瘫在洞外的树枝下,这会怕已睡着了。裴公景看见姬酒酒面上一阵尴尬,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姬酒酒走过来道:“我们坐船走,叫他休息一会,你们也可以休息。”
当下裴公景背起裴公逸,几人穿过一片废弃的田埂,行过一片沼泽地,又下行数百米,来到一大湖边。
时近黄昏,西风渐起,一片凉意。裴公明瞧见岸边大船,不由地大呼道:“二哥,真的有船啊!”一面呼,一面朝船跑过去,到了近前,口中不禁赞叹:“好威风。”裴公景和华莲看裴公明的高兴样,不由轻笑出声。姬酒酒也高兴道:“这船叫云船,是我舅舅做的。”
“舅舅?”华莲问道。
“嗯。”
姬酒酒继续道:“是用若木做的,所以才能留下来,不被腐掉。”
华莲和裴公景微笑,齐看向姬酒酒,姬酒酒道:“你们看我做什么?”华莲道:“姬姑娘不那么难过了。”姬酒酒微微笑,望大船道:“我总不能一直难过,今天寻不到,我还可以到别处寻,总有一天我能寻到。”
裴公景笑道:“姬姑娘,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一面说一面将裴公逸倒在地上,身体一翻,也躺在旁边,眯上眼睛道:“华莲,洗好了云船叫我,我困一会啊。”姬酒酒和华莲含笑望裴公景。
一会华莲走到裴公景身边道:“裴兄,你们该到云船上睡。”裴公景不睁开眼睛道:“云船不是还没洗干净吗?”华莲笑道:“裴兄,已经洗好了。”裴公景一下惊坐起,眯眼一看,只见云船正滴答答地淌水,裴公明已拉起了幡,朝他们招手:“二哥,华莲快上来!”原来姬酒酒引水一会就把云船冲净了。
裴公景看那崭新的云船,喜不自胜,拍华莲肩膀道:“还等什么,上船啊!”语罢背起裴公逸跃上船去。华莲在后无耐地摇了摇头,也跃上云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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