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清冷,雾霭隐隐。
寂静长街上响起几道卖馄饨的吆喝声。
“馄饨,刚出锅的馄饨!”
“老板,我要三碗馄饨!”细细的露水结在板凳上,来人理也不理,轻快坐下。桌底,漏出了一双鲜艳的绣花鞋。
许是饿极了,馄饨一上来,她就飞快地往嘴里塞。卖馄饨的大叔见了,笑着提醒道:“小姑娘,慢点,别噎着了。”小姑娘哪里理会,竟顾着吃馄饨,小脸被塞得鼓鼓的。一会儿,小姑娘吃饱了,脸上漾起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
小姑娘站起来,拍拍手就要去了。大叔见了,跑来提醒道:“小姑娘,你还没有给钱呢?”小姑娘看着大叔的眼睛,清甜的声音道:“大叔,可我没有钱呐,你的馄饨就当请我行不行?我—的—馄饨—不要钱……”大叔怔在原地,重复着小姑娘的话,没看见小姑娘似的回到馄饨摊前,继续叫卖他的混沌了。
“馄饨,刚出锅的馄饨!”
小姑娘见了满意极了,仰眉晃脑地去了。
华莲从拐角处出来,将一锭银子放在那位大叔的馄饨摊前,跟了上去。
小姑娘步子轻快,一会就走到了桑落酒肆所在的长街上。
“鬼丫头,昨夜上哪里害人去啦?”只见裴公景坐在一处屋顶上,朗声笑问道。
小姑娘微微低头然后又仰起甜甜道:“大哥哥是在跟我说话吗?”裴公景暗骂一声:“鬼丫头就是鬼丫头!”
裴公景对小姑娘皮笑肉不笑道:“这里这会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跟鬼丫头说,我还跟谁说?”小姑娘慌了神,连连后退害怕道:“大哥哥,你误会了,我……我不是什么鬼丫头。”裴公景笑道:“是不是鬼丫头,我们试试不就知道啦!”
一道凌厉剑风从小姑娘的脸旁刮过,顿时小姑娘的被削出了一道裂缝。
小姑娘痛地“啊”了一声,捂着脸摔在地上。心里暗骂道:“裴公景!你毁我的脸,我绝不会放过你!”
小姑娘捂着脸,哭着慌乱地往后退,“大哥哥,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我哪里做错了吗?”昏了过去。
裴公景有些弄不明白了,心道:“是华莲怀疑错了吗?她,没有问题?”小姑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裴公景心道:“莫不是被他打死了?”走到近前,用脚踢了踢道:“鬼丫头,醒来!”小姑娘一动不动,真像死了一样。裴公景慌了,连忙去叹小姑娘鼻息。小姑娘突地睁开眼睛,嘴角仰起一抹得逞的笑,使匕首朝裴公景的心窝捅去!
匕首刺到裴公景衣前,却再也刺不进去。小姑娘惊疑了一声,抱匕首连捅数下,惶恐道:“你是什么怪物?”裴公景把小姑娘摔在地下,一面站起,一面道:“我是什么怪物?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转身朝后道:“多亏你来了,要不然我可被这鬼丫头害死了。”华莲走近道:“没事吧。”裴公景笑道:“没事,改天华莲也教教我结界的结法。”华莲答应道:“好。”
二人朝小姑娘一步步走近,小姑娘瞧见华莲,心虚地把头低下,身子向后不住移着。
华莲压低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珠转了两转,无辜道:“大哥哥你问我什么,我听不懂呀?”华莲蹙眉道:“你还要骗人吗?”小姑娘绞着衣襟软软道:“我真的不知大哥哥在说什么。”裴公景笑道:“还真是冥顽不灵!”语罢指剑朝小姑娘劈去,小姑娘惊恐地乱叫:“大哥哥,大哥哥救我!救我!我是皮影娃娃!”
“皮影娃娃!”华莲和裴公景吃了一惊,心道:“谁能做得如此精妙的娃娃,竟跟活人无异!”小姑娘被吓得狠了,跪在地上道:“我真的是皮影娃娃,我……我没有害过人,两位大哥哥饶了我吧!”
小姑娘不断求饶,显得很可怜。
“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真的没有害过人……”趁华莲和裴公景不注意,化一团红光冲天而去。
“没有害过人,小姑娘的良心可真过得去啊?”
姬明月缓缓由巷角走出来,与此同时一道金光裹挟着小姑娘重重摔在了地上。
双手双脚朝上,眼睛黑得如黑丝绒,没有白色的眼仁,头发四面铺张着。小姑娘发出恶狠狠的声音,不断撕咬着身上的缚仙网。一会儿,小姑娘不动了,脱力坐在地上,歪着脑袋,撒娇道:“你们不能杀我,我对你们有用!”姬明月冷哼一声道:“这会儿自然不会杀你,七日后若酒酒的眼睛有什么闪失,你万死不能!”
华莲如坠雾里,听姬酒酒眼睛云云,一颗心砰砰乱跳:“姬姑娘的眼睛怎么了?”姬明月看华莲一眼,没好气道:“姬姑娘的眼睛怎么了?说起来还是你华公子做的好事!”语罢看向地上的小姑娘。
裴公景上前愤愤道:“鬼丫头,你又使什么诡计害了姬姑娘?”小姑娘笑微微道:“姬姑娘是昨晚那个姐姐吗?你们好像很关心她。”小姑娘饶着手指嘻嘻哈哈一脸稚气继续道:“这样,你们就更不能杀我啦,要不然那个姐姐可要变成瞎子啦!”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得意!
华莲听甚么瞎子之言,想到姬酒酒遭遇,眼光中又是伤心又是自责,见看害她之人犹恬不知耻地笑语,不禁右手发颤,厉声道:“你闭嘴!”华莲从不疾言厉色,裴公景凝目而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华莲和姬姑娘这么要好了吗?”
姬明月眸色幽深,不知是为姬酒酒高兴还是难过,又或是自怜。
小姑娘见华莲神情,硬生生闭了嘴,不笑了拿眼探华莲。姬明月悠悠道:“华公子,人我就不带走了,酒酒不会喜欢,我的逍遥居也没地方。”
华莲听了愧色道:“姬姑娘她现在还好吗?”姬明月转眼抬眸看华莲道:“华公子既然这么挂心,何不自己去看?”华莲被道中心事,脸上泛起红晕,尴尬执礼掩饰道:“华莲过错,姑娘不怪罪,华莲感激不尽。”姬明月不说话,转身去了。
华莲凝目朝逍遥居方向望去,裴公景上前道:“姬姑娘不会怪你的。你要是放心不下,就去看看。”华莲转身缓缓道:“姬姑娘不会怪别人的。”语罢凝然又道:“无关性命,无累亲友……这样的遭遇她只会自己受了。”裴公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望一眼逍遥居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华莲道:“她的姑姑把小姑娘交给我们,绝不单单是为姬姑娘之事。”
“她是我从伽蓝古观带回的,伽蓝古观中有浓厚的封印,想来她该是借着那里的保护才在那夜活了下来。”
裴公景目光一亮道:“这么说她是我们寻找操控群眚之人的线索了。”华莲望向地上小姑娘,点了点头。只听“哧啦”一声,小姑娘竟将匕首插入自己的喉咙,匕首“咔嚓”一挑,连头都挑下来。华莲和裴公景大惊失色,扑过去阻止已来不及了。只见地上一滩鲜红血迹,散着浓郁的香气,竟是一滩胭脂水。
华莲和裴公景面面相觑,半晌裴公景道:“想不到鬼丫头的性子这么刚烈,宁死也不愿暴露操控群眚之人,真是有趣!”华莲面上不忍,似有涉想。二人正不知如何,只听一个声音道:“既是皮影娃娃且成精,这刀伤又怎能置她于死地!”二人抬头望去,见是玉蓬真君。华莲道:“玉蓬真君可有什么办法吗?”玉蓬真君走近道:“你们别急,看着就是了。”华莲和裴公景不明所已,玉蓬真君笑着拍了拍二人肩膀,朝小姑娘身边走去,蹲下来。
玉蓬真君察看了小姑娘伤势,“果然,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似笑非笑,折扇轻挥,只见原本掉在地上的头竟“咔嚓咔嚓”安好了,连带着方才的伤口都消失不见!华莲和裴公景心下一片哑然,差点就被小姑娘骗了。
小姑娘睁开眼睛,只听一个愣憨憨的声音道:“活了……活了,她活了。”小姑娘抬眼看去,见是一个胖子,嫌弃道:“你是哪里来的胖子,我怎么没见过你!”裴公明道:“我也没见过你,二哥说你是皮影娃娃,诡计多端,叫我不准跟你说话!”小姑娘急了,狠狠地一跺脚,骂道:“死裴公景,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使劲挣扎,越挣扎却越痛,才知自己陷在了缚仙网中,心道:“我不好过,也不会叫你这个死胖子好过!”计上心来,小姑娘诡异一笑,“哇”地一纵而起,现了本来面目。裴公明不留神,被小姑娘吓得坐在地上,冷汗连连。这下小姑娘欢喜了,蹬着双腿在地上打滚咯咯笑个不停。裴公明爬起来,指着小姑娘,愤愤道:“你!”转念一想,咕哝道:“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欺负我弟弟,鬼丫头,我可是要欺负回去的!”裴公景倚门含笑警告道。小姑娘一听到裴公景声音,恨得牙痒痒,勉强牵出一个笑脸道:“我只是见他好玩,想跟他开个玩笑!”裴公景不言语,恶狠狠走近。小姑娘又惊又怒道:“你干什么?”裴公景一把掀起小姑娘下巴,瞧了瞧道:“这么快就长好了啊!”小姑娘把头一偏,口中乱叫:“大哥哥救我,救我!”裴公景长叹道:“鬼丫头的脸说变就变,一会笑,一会哭的,还真是……琢磨不透!”语罢,放下手。
裴公景最见不得人玩弄手段,作弄他人,对眼前小姑娘实在有些厌恶了。小姑娘何等机警敏锐,自然瞧出来了,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就先咽下这口气,来日何偿没有报仇的机会。”
“你还不知错吗?”小姑娘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华莲,一双眸子闪烁了一下后又默默地低下去。
裴公明上前道:“华莲你小心啊,她太狡猾了!”华莲点了点头,示意裴公明无妨。
小姑娘一下抬起头,盯着华莲受伤似的道:“你也认为我狡猾吗?我真是看错你了!”华莲并不辩解,从手上化出“八卦炉”放在桌上。小姑娘顿时花容失色,连道:“你把它拿开!”华莲看一眼小姑娘,侧身而立问道:“你有没有害过人?”小姑娘应声而答,“没有害过人!”转眼瞧见炉内焰火,改口道:“除了那个白衣服姐姐!她的眼睛被我用天斗神沙伤了,我真不知道怎么治……”裴公景厉声道:“天斗神沙,你和钟无期是什么关系?”小姑娘道:“我不知道钟无期是谁,天斗神沙是我无意中得到的。”
“你撒谎吗!”裴公景大声质问道,恨不得把小姑娘碎尸万断!
小姑娘的衣角烧起来,惊恐地连连后退,眼泪掉了出来。
华莲制止住裴公景,继续问道:“你和操控群眚之人是什么关系?”小姑娘全身一凛,低头缩在角落里,半晌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无意间在那里。”华莲道:“伽蓝古观是伽蓝后人的修习之地,你是异类,怎敢无意在那里,你是在眚和伽蓝后人之间做了选择。”炉内的火焰窜得老高,影子跳在小姑娘脸上,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她吃尽。小姑娘忽然笑了,笑得狰狞狠狠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别指望我会告诉你!”裴公景一把打翻桌上假的八卦炉,骂道:“不知好歹!”火顿时烧起来,小姑娘一身烟火,发出一阵刺耳而痛苦的尖叫,在火里不住翻腾。眼看就要‘烧死’,华莲终究不忍,挥袖住了大火。
裴公景大惊道:“华莲,你做什么!”华莲歉仄道:“裴兄,我……”裴公景气极,大声道:“面对如此狡猾异类,你竟心软我劝你莫铸他日之祸!”语罢跨门而去。裴公明见了,看看华莲解释道:“华莲,二哥不是有心的。你……你别往心里去。”说完,追了出去。
华莲看裴氏兄弟远去,目里一片茫茫然,半晌出声道:“你走吧。”“你……你肯放我走?”小姑娘一脸不能置信。
华莲转过身,点了点头。小姑娘一怔,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道:“大哥哥毕竟和裴公景是一处的,他肯放我走,我若不走,他要是改变主意又想烧死我怎么办?”思想一会,抬眼看华莲一眼,满心戒备地逃出门去。
华莲踏出门来,其时夕阳下山,西边天上晚霞如橘。西角屋上,裴公景卧着灌酒。华莲抬头而望,飞身上了屋脊。甫一站定,对面酒坛迎面摔来,华莲接酒坛入怀,抬眼处,又见数坛飞来,当即身子跃起,伸手将它们接住。裴公景朗声道:“还有一坛不知华公子接得住吗?”华莲抬头不语,裴公景右手使力将酒坛击来,酒坛来势凶猛,华莲仰面躲过,凌空翻跃,控脚将酒坛踢回,然后稳稳落下,望向裴公景。裴公景错愕不已,心道:“还真有你的!”伸手将酒坛接下来。
华莲走近将酒坛一个个放下来,在裴公景身边坐下。裴公景道:“你把她放走了?”华莲“嗯”了一声。裴公景猛灌一口酒,没好气道:“妇人之仁!”华莲叹口气道:“可你还是愿意跟我做朋友。”裴公景听了,傲娇道:“我……我接酒坛是因为这里面的酒,我可不想浪费了它们!”华莲微笑不语,良久道:“她确是诡计多端,害你,害姬姑娘,可她宁死都不愿说出操控群眚之人……”“所以你就对她动了恻隐之心?”裴公景急道:“如果她真害了姬姑娘,害了我呢?”华莲不及裴公景说完,肃然道:“我会杀了她……然后去找你们。”裴公景软下心来道:“我怎么会被鬼丫头害,跟你开玩笑的。”语罢,递酒过来,华莲接过,喝了一口。
新月爬上树梢,裴公景忽道:“姬姑娘眼睛怎么办?”华莲道:“南极仙翁的火凤凰,它的眼泪可以治天斗神沙的沙伤。”裴公景急道:“火凤凰是凶禽,南极仙翁又是护犊的主,你怎么能拿到火凤凰的眼泪?”华莲道:“可我不能等,此事因我而起,我有责任。”裴公景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华莲摇了摇头道:“仙门与天宫早已疏了,你去会惹来非议,对你对裴氏都不好。”裴公景险些忘了,这会经华莲说起,再一想其中利害,半晌道:“我是去不了了,你此去小心,这里交给我,你放心。”华莲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身拿了酒坛递给裴公景。裴公景笑着接过,二人喝起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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