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冒雨冲寒,行出庙直奔埋尸之地。

    林叶潇潇,大雨如注,没有间歇,众人行得好一阵才到达。放眼望去只见周围林木被削得像割了麦穗的田地,碎成一块一块的傀儡尸体散落着,有的挂在树梢上。

    青色的汁液混着雨水流淌,在凹地里聚集,雨下着,生成无数水泡。漫水的边缘,只见了些许刺枣树,树头断下来,枝叶伸在水中。众人焦急寻找,却不见坟冢。正着急间,庙神指着一处被水冲塌之地道:“那里,是那里!”众人见状,齐齐望过去,但见了一个已被雨水冲刷的不成了样子的小土堆。

    众人急忙奔近,拨开压在上面的树头,一抹紫色坦露出来,污泥中犹见了一块洁白的紫薇环佩。众人顾不得什么,伤心地便挖土堆。庙神急喊道:“挖什么,入了土就别挖了,会遭报应的!”话因刚落,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你们不要动紫薇君!”只见紫薇台弟子出现在众人身后。众人听到喊声,默默让开。闻人止、闻人笙、闻人隐及众紫薇台弟子跪在了‘紫薇君’身旁,只听闻人止忍泪道:“紫薇君,我们来晚了,我们来……来带你回家了!”便上前把那些污泥从紫薇君身上掀开,一面掀,一面流泪。

    在场之人无不神哀骨泣,庙神当场撒泪,哭骂道:“竖子无教,竟来这里挖坟了!”哭坐在地。姬酒酒看着,怔怔伤心道:“生时不能回家,死了回去,埋在故园,好过这里千倍万倍。”庙神听言,泪眼相看,望天道:“故园,我的故园在哪呢?”姬酒酒的眼泪滑下来,无言地将庙神扶起,站在一边。

    一会儿,紫薇君被挖出来,没有头。众紫薇台弟子再受不住,放声大哭。良久,闻人止脱下身上衣袍将紫薇君盖住抱着走出来,紫薇台众弟子在后跟着,一路出山林去。众人相看着,一会陆机辞别道:“华莲,二位裴小兄弟,紫薇君既已找到,我们便告辞了。”说来陆机也是个痴处,出来寻紫薇君,心却在沈丹青身上,总怕沈丹青会遭什么不测。华莲、裴公明、裴公逸听了叮咛陆机一路小心,执礼作了别。

    华莲、姬酒酒、裴公明、裴公逸几人将庙神送回葫芦庙,但见了裴公景及众兰陵弟子。裴公景见他们回来,迎上来道:“那会儿在附近碰见陆公子,说你们在后面,怕找时错过了,就……就在这里等了。”有些支吾和不自然。裴公逸奇怪道:“二哥,你怎么了,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裴公景一听,急忙道:“你小子乱说什么,我只是……只是担心你们。”裴公逸听了,想起紫薇君之事,安慰道:“二哥你别担心,我们没事。你看,华莲、四哥、姬姐姐、我们都在。”裴公景不知怎么了,含了泪,望着华莲他们。裴公明和裴公逸跑过去,一起抱着裴公景。华莲和姬酒酒看着,为他们兄弟情深感动。裴公景看向华莲,欲说什么,华莲已道:“裴兄,都过去了。”裴公景眼里泪光闪动,无需明言,已心照不宣。

    众人相坐说话,裴公景震惊叹道:“想不到这竟是一盘局,想我兰陵也入他局来。”因问道:“庙神可知此人是谁?能否告诉?”庙神一阵捶膝:“惭愧,我,我虽与他相交数载,却未见过他容貌……每次相见,他都身穿灰氅,我只瞧见下巴。”一会叹息道:“他自称姓孙,想来也是临时杜撰。”“姓孙?”华莲和裴公景对望一眼,不由想到孙难。裴公景道:“华莲,我们得赶快回城。”华莲点了点头,突然问庙神道:“老神仙,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他是我朋友的一位长辈,许多年前走散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姬酒酒怔住,心中默默道:“这么多事,他竟一直记得……”“姬姑娘?”华莲轻唤,姬酒酒这才回过神,连忙拿出发簪,说道:“他是我舅舅,他穿着粗色的长衫,这个是他惯戴的发簪。”又补充道:“他脸上生有酒窝,不胖的,有这样高。”依旧用手等了等。庙神接过发簪,想了想,摇头道:“小神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姬酒酒的眸光暗淡下去,像外面铅色的天空。华莲安慰道:“我们再到别处寻,总能寻到的。”姬酒酒点了点头,众人遂此别庙神回城中来。

    天又在零星地落着雨了,裴氏兄弟径往会客馆去,华莲伴姬酒酒走了些路。

    至了逍遥居前,华莲歉意道:“快进去,今天害你淋了雨,可不能再淋了。”姬酒酒摇了摇头,说道:“一点雨,哪里就淋坏我了。”说完转身进去,走了点路,转过身道:“你不要走,我给你拿伞带上。”一会姬酒酒带着伞出来了,是布伞。递伞时,竟有万句千言,满心要说,却半个字也吐不出,只怔然望着,终汇成一句话:“嵬城危险,你一定要小心。”华莲伸手接过,看伞怔住,一会抬眸说道:“你放心。”姬酒酒点了点头,叫华莲快去,莫耽搁了。华莲相看一眼,转身快往会客馆去。雨幕渐织着,姬酒酒伫立相望,等到望不到了,方转身进去。

    会客馆中,众人正在商议嵬城之事。华莲进去时,裴公明急拉过华莲愣呼呼说道:“华莲,真的是孙难,枉我们那天还叫他搭我们船哩!”华莲似不愿相信,可终点了点头,看沈丹青道:“沈先生有什么打算吗?”沈丹青看向华莲,又看诸人道:“既已身在局中,唯有破局了。我欲会一会孙难。”昆仑玉虚众弟子齐言道:“我们跟师叔祖一起去!”沈丹青抬手止住,温和而坚定道:“你们留下来,相助裴长公子。”昆仑众弟子虽担心沈丹青安危,可也知他素来说一是一从无更改,只好默然无话。裴公旭看沈丹青,不禁又妒又恼。所妒的,是沈丹青扬名于仙门之中,受敬于众人之前以及他身上独有的兰仙之姿,虽入世,却不染微尘。所恼者,是自己受困于家族荣耀,不能尽兴而活。裴公景看裴公旭,见他一片缄默,不言去或不去,心中虽恼,可也不能就此站出,转眼看华莲,但见他神情忧思,默默望向窗外太白所住之地。“让华莲陪沈先生去吧。”太白不知何时至了门外,走进来看沈丹青道。“太公……”华莲轻唤。太白注视着华莲,忍心道:“好物爱生,不负情缘。华莲的道,华莲怎么可以不走……太公总在这里等你回来。”华莲看着太白,那一头苍凉的花发令华莲难过和愧疚,终微笑温言道:“太公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太白勉强点了点头,望沈丹青传音道:“沈先生不要推辞,华莲受封于天,该尽绵力。”沈丹青遂应下,看华莲向太白传音道:“请您放心,沈丹青定护他周全。”当下,众人送他二人出门外,千叮万嘱,恨不能同去。

    太白怔怔望着沈丹青华莲一双身影,不觉泪湿满襟。身侧阿青抬头道:“老神仙不哭,阿青会永远伴着你,哪里都不去。”太白转过头,牵阿青的手进去,心里喃喃道:“永远,终有一日阿青也要回家的。”门后角落,小蘑菇哭着走出来:“蓝大人走了,我不能跟着蓝大人去……会害死蓝大人。”太白一见,更觉难受,将小蘑菇抱在怀中,但见了满目灵幡声动,无尽哀凉。

    这一日,天放晴了,阳光照下,整个庭院显出了一种活力。庭院里的紫薇花已许久不修,无风时,花瓣亦无声落下。姬明月手握药瓶幽幽而叹:“花有落时,人有亡日。可酒酒,为什么看到人伤,人死还是会难过?”庭院里,游廊上满躺了受灾受难之人。姬酒酒也不甚明白,随心而道:“是有所念的人,看到他们受伤,分离,由此推己,才会难过罢。”“所念之人……”姬明月怔然有所思,想起昔年她外祖母上元圣会,金莲开池时说过的话:所念,皆为多情,无情则无念,无念便无伤。默默感叹道:“无情无念,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姬酒酒见姬明月黯然伤神,愧疚出声道:“姑姑,我浑说的,姑姑不要放在心上。”姬明月抚了抚姬酒酒鬓边头发,一面走一面道:“姑姑只是想起了你曾祖母的一些话,故而有些感叹。”又道:“酒酒,在姑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那么多顾忌的。”姬酒酒胸中一片温热,道:“姑姑总是待我这样好。”姬明月柔声说道:“傻孩子,我是你姑姑啊。”不觉间二人已走至林荫处的白桥上。

    又是一片伤患,姬酒酒和姬明月奔在他们中间,不觉又是几个钟头。

    月光下,诸多结界流光隐现。二人四下查看伤情,见诸人伤势稳定下来,不觉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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