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门出蛮荒去,逢山越岭,涉水过桥,有些时辰。到了一树林沼泽,发觉是走过的,知道是走迷了。

    满天星斗昏昧,不见月儿,游气在树林里浮沉。一阵风动,淅淅潇潇落叶响。众人被吹得睁不开眼,苏胡庸嚷嚷道:“哪来的怪风啊?”“呼啦”一声,把手里的扇吹飞了,只见扇面扇骨被拆个粉碎。

    华莲护着姬酒酒,同众人大声道:“我们来时不曾走迷,反而这会迷起来,定有蹊跷在里面,大家当心!”听到这话,众人惊醒过来,再不敢以为是走迷了。过了一会,风停住,却见树林、沼泽的游气不退,按理来说这么大的风,早吹散了。

    众人小心地在长着枯苇和矮树的沼泽岸边走,但见沼泽水黑黢黢的,一丝涟漪也无,只感到平压压的一片,不知延展到哪里。

    月亮出来了,弯月状的,只一点,很亮,有点瘆人。忽然苏匪石大叫一声,抱着脚跳起来,那脚一踹,把一尾鱼踹出去。苏胡庸走过来惊道:“一条鱼啊,你嚷什么,吓死为师了。”苏匪石道:“它不害怕,可是它恶心人。师父,我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苏胡庸拉过苏匪石道:“好啦,在师父身边走。”沈丹青看见那鱼,不由皱眉。不是怕鱼,是对某种生物的排斥,见了便要离得远远的。

    陆机关心的目光望向沈丹青,心道:“但愿前面再没有鱼了。”走了一阵,苏匪石恁般颠倒,如在醉梦,说是梦中,却一脸痛苦,缩在地上全身冰冷,口中喊着:“阿娘……”苏胡庸一脸惊慌,抱起苏匪石拍他面庞呼喊:“徒弟!徒弟!”众人围过来,不知苏匪石怎么了。楚庄上前问道:“爱徒是患有什么隐疾吗?”苏胡庸道:“他没有什么隐疾,身体一向很好。”寥怀远道:“可是我们一路走来,除了迷路还有那阵怪风,再没有遇到什么?”“那尾鱼!苏先生请脱掉他的鞋子看看。”苏胡庸看向华莲,连忙点头去脱苏匪石的鞋子,鞋袜除去后但见苏匪石右脚脚踝被咬出环状的伤口,伤口正渗出细细血珠。苏胡庸急出了哭腔:“这,这可怎么办?”忽然面中一呆,看苏匪石,脑中浮现出被苏匪石踹出去的那尾鱼,惊动道:“是赤鱬鱼,这里是迷魂之境。”“赤鱬鱼?迷魂之境?怎么说……”众人疑惑问道。苏胡庸站起来,环顾四周,念道:“黑水迢迢,养我赤鱬,芦苇荡兮,摇我平生。世无桃源所,不如共沉沦。”众人念那句世无桃源所,不如共沉沦,苏胡庸忧心道:“鬼麒主,是他!他要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啊!”华莲安慰道:“苏先生,你不要惊慌,这赤鱬鱼是能叫人丧生意志,迷失自我吗?”苏胡庸跑过来,抓起华莲的衣袖道:“你,你怎么知道?”华莲看苏匪石道:“令徒和那时的我很像,只是我和沈先生是被困在了谵惑阵中。”“谵惑阵?乾坤图上的阵法?乾坤图也出世了……”修少儒急道:“苏先生你还是说这迷魂之境吧,到底我们会怎么样啊?”苏胡庸也急道:“我曾被人掳走扔入迷魂之境,幸而家父赶来,救我出去。家父被赤鱬鱼咬伤,饶是家父自幼修持,也不能轻易抵脱,说出了心中的秘密。”看了沈丹青一眼,继续道:“家父为此事自尽,沈先生想必有耳闻。”陆机道:“令尊是苏秉生先生吗?”沈丹青面露难色,叫陆机住嘴。苏胡庸倒笑了笑道:“事过经年,我已不在意了。”叮嘱众人道:“大家千万小心,不要被赤鱬鱼咬伤了。”看苏匪石道:“徒弟啊,能不能醒来就靠你自己了。”说罢将苏匪石背在身上。

    天色深黑,低的似在人头顶。沿着苏胡庸说的方向走,那沼水迢迢似走不尽。苏胡庸紧张道:“越走恐怕鱼群越多,大家要走下去吗?”沈丹青道:“我们没有选择了。”众人望身后一片黑压压的沼水滩地,楚庄肃然的声音道:“走吧,走出去说不定有希望,留下却是非死不可。”

    众人坚定地朝前走去。走过一阵,听见水中游波声越响,只见赤鱬鱼一个个自水中探出来,水淋淋的,盯着众人。一会鱼脸变幻成少女的脸,脸涂白,金赤色的衣衫包裹着,一动间,跃出波心,跳出来,走在众人站立的浅渚上!

    密密麻麻,接涌不绝!

    众人被围在中央,被有少女脸的赤鱬鱼瘆得慌,直发恶心。沈丹青面色苍白,松软了身子。“师叔祖!”寥怀远急忙扶住,担心地喊出声。原本盯着的赤鱬一跃而起,朝沈丹青扑去。苏胡庸嚷起来:“老天呀!鱼都成精了,学会伺机而动啦!”寥怀远一把把沈丹青交给陆机,同修少儒及诸弟子出剑,砍向扑来的赤鱬。

    四面的赤鱬扑过来了,除了沈丹青、楚庄、苏胡庸师徒,其余诸人都站在外面退赤鱬!赤鱬格格笑,是少女声音,却带着令人悚然的音调,密密匝匝,一声接着一声,又乱七八糟的,简直要把人笑疯了。众人抵挡赤鱬,一交手,刀剑难伤,鱼鳞实厚,其齿也利,咬得刀刃剑刃响。

    赤鱬少女的脸挑逗地一笑,还用鱼鳃弹了弹兵刃。众人退赤鱬鱼,这般退了不知多少时辰,大多弟子累得倒地再不能站起。华莲、姬酒酒、楚瑜、闻人止、闻人笙、修少儒、寥怀远、陆机还有零星的几个弟子在坚持,楚瑜道:“我们这样不行,不是灵力耗尽,就是被这些臭鱼给累死!”

    “一面需要护住众人,一面需要抵抗赤鱬,究竟怎样才能使它们退去?”四野茫茫,一片黑水沼地,简直毫无希望可言。“家父说出了心中的秘密……”只听华莲朗声问苏胡庸道:“苏先生,令尊是不是被赤鱬鱼咬伤?”这会的鱼群愈加猖狂了,苏胡庸害怕的声音道:“华公子,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快想办法叫它们退去啊?”华莲极认真道:“苏先生,我需要你的回答。”苏胡庸道:“家父是被赤鱬鱼咬伤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啊?”

    “家父后来因此事而自尽……”

    华莲又想起苏匪石被赤鱬咬伤的情景,苏匪石将赤鱬踹了出去,一路上赤鱬鱼并未攻击他,是因为他被咬伤了吗?华莲不敢冒险,问苏胡庸道:“苏先生还记得令尊是如何使赤鱬退去的吗?”苏胡庸急想,一会道:“我也不知道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娃娃,只记得父亲和我被咬后,那些赤鱬突然就跳走了。”苏胡庸睁大了眼睛,有点明白,可还没说出话来,已见华莲伸手给一只赤鱬咬伤,那赤鱬一咬华莲后,转身跃去,更奇怪的是周围的赤鱬也不攻击他,竟有一种避如蛇蝎的趋势。楚瑜见了哼笑道:“臭鱼,今天小爷我就让你们咬上一回。”伸出了手。众人也纷纷伸手让赤鱬来咬,一会儿赤鱬果如潮涌般退去。苏胡庸握着手臂道:“平生被鱼咬两次,也是活久见。”摇了摇头,踉跄几步,昏过去,身体也如苏匪石般缩起,脸上一片痛苦。紧接着众人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软倒在地,失了意识。

    华莲和姬酒酒勉力支撑,这会也昏昏沉沉,二人倒在地上,又爬起来背对背靠着,留意着周围动静。这样的危险之地,怎么可以所有人都倒下去呢?

    四野漆黑一片,空荡荡的,水面起了风,吹过来将华莲和姬酒酒的意识间断地唤醒。“姬姑娘。”华莲唤了声。好一阵寂静,背后传来了姬酒酒的声音,近乎于呓语般地应道:“华莲。”华莲道:“姬姑娘累了就睡吧,我会叫醒你,你会醒来,我们……都会醒来。”“我……我不能……不能留你一个。”眼前的苇叶在姬酒酒的眼中变成了一片荷的枝叶,她的姥姥、舅舅还有伯微叔叔在向她招手:“阿酒,快来,快来。”她奔跑过去,被她的舅舅和姥姥接住,她跟她的姥姥学种瓜,在风雨来临前收草药,她的姥姥做了小纸人送给她,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干活……很快乐。

    快乐和痛苦,有时候真不知哪一个更让人不可脱。背靠着华莲的身体往下滑了,华莲艰难地伸手接住,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姬酒酒眼前的华莲由她的姥姥变成了华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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