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之声过了四更才渐渐散去。雨谷宗满身酒气, 在婢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到卧房。
“都让开,我自己能走。”
老领主挥开婢女,一步一趔趄地朝床榻走去。侍女们深知领主的脾气, 忙恭敬退下,掩上了房门。
“哈哈哈哈……今儿真是痛快。”许是感到热了, 满脸通红的雨谷宗把外袍解开, 敞开胸膛, 忽的脚下一个不稳,绊倒在了地上。他干脆顺势躺到地板上,摸了摸肚子, 咂咂嘴打了个酒嗝。
睡意渐渐袭来。半梦半醒之间,雨谷宗似乎听到了女子的啜泣之声, 忽隐忽现。他烦躁地挥挥手想驱赶这声音, 谁知这声音似是有意识一般, 始终在耳畔挥之不去。
“来人,来人!”
被吵得烦了的雨谷宗闭着眼大声唤着侍女。然而不知是侍女躲懒去了还是他的声音太小,他叫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进来。无奈之下,他一边心中暗骂一边睁开眼睛, 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他大寿的日子在他耳边哭丧。
褐色的屋梁重影成好几个在眼前晃悠。雨谷宗捏了捏发胀的头脑, 才勉强看清周围。空荡荡的卧房中只有他一个, 桌上的烛台闪烁着昏黄的光。别说人了, 就是风都不曾进入房中。
难不成是听错了?
就在雨谷宗疑惑之时, 呜呜咽咽的哭声再次响起。这下子听得清楚的雨谷宗登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心惊之下酒也醒了几分。
“什……什么人, 给我出来!”
雨谷宗警惕地环顾四周,却依旧什么都没看见。他吞了下口水,身上禁不住冒出汗来, 一时竟觉得冷飕飕的。他强自镇静下来,伸手指着虚无的半空,抖着声音道:“到底是谁,别在这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你这恶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女子的语调几乎毫无起伏,缥缈而带着深深的恨意传入他的耳中。雨谷宗勉强运转起混沌的大脑思考,忽的一个人的身影跃入脑海。他的面色突变,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惶然:“你这个贱人,不是早死了吗?”
“呃哈哈哈哈,亏你还认得出我的声音。”女子大笑道,“没错,我早已成了一具白骨,可我的魂魄却不肯散去,就是要回来找你复仇!”
“明明是你自己脑袋磕到了石头上,我只是甩开了你的手……三十年了,你怎么还不肯放过我!”
女人死不瞑目的模样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雨谷宗神色惊惧,语气中竟带了些哀求:“咱们好歹夫妻一场。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你就不能让我安享个晚年吗?”
“我早早地就被埋到了土里,你却在人间逍遥快活,我岂能容你!”
女子的声音激动起来,仿佛恨不得立刻扑到他身上生撕了他。原本无风的堂中忽的刮起一阵阴风,屋内所有的烛火倏地全部熄灭。突然失去视野陷入一片黑暗的雨谷宗浑身发抖,徒劳地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下意识地向后挪着:“你别过来,别过来!”
“纳命吧……”
女子低沉的音色在屋中形成阵阵回音,好似有无数冤魂环顾他的四周,统统伸着一双手要来掐他的脖子。雨谷宗这几十年来做的亏心事也不少,逼死的人命当时不过是过过耳朵就抛诸脑后,接着找小妾快活去了。然而不知为何此时这些人的名字一一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甚至有些人连模样都一清二楚。这些人惨白着脸,狞笑着,带着满是恨意的眼神,披头散发地来找他索命。
“别……别找我……”
被恶鬼团团包围的雨谷宗只觉得脖子被掐得越来越紧,让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瞪大双眼,绝望的恐惧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而后陡然胸中剧痛,大叫一声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屋外值夜的侍女突然听到屋子里一声大叫,忙进来查看。她只见屋内灯火皆灭,老领主仰面坦胸,四叉八达地躺在地上。她摸黑点了灯火,唤了两声领主却无人应答,只得装着胆子走上前去,却见雨谷宗双目睁大,涕泗横流,额头青筋暴出,面色青白,张着口,口角流涎有白沫溢出,一副看到了什么可怕事物的样子。
侍女心下骇然,轻轻推了推雨谷宗。见他毫无反应,这才抖着手把指头放到了他的鼻下,而后登时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
“来人呐,领主大人……领主大人不好了!”
尖叫声响彻了方才平息下去领主府,搅碎了夜的寂静,同时也搅碎了整个盘州表面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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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外面如何血雨腥风,木叶依旧是和平而安详。
雪间看着不远处在族地撒欢跑的孩子,和泉奈相视一笑:“看来宝儿已经完全康复了。”
“嗯,良惠也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了。”泉奈同雪间一起在族地中漫步,“盘州那边已经有下达木叶的任务了,都是某一方要雇佣忍者来壮大力量击败对手,这些我们自然是不理的。半个月了,这七个儿子为了争夺领主之位,分成了三派,带着自己的势力打得正欢呢。”
“且让他们去打,还有的好戏看呢。”
雨谷宗这七个儿子搞起来没个个把月肯定结束不了,先让他们自我消耗,等到最后剩下个元气大伤的赢家,就是木叶出手的时候了。
“情报部的运转还顺利吧。”泉奈话锋一转,“如今汤之国到雷之国的情报线已往北转移,往木叶传递情报的路径大半要重新打通,这个工作量可不小啊。”
想起这个雪间就觉得这十几天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总算是基本没问题了。”
要不是二哥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直接给还在外面晃荡的大哥写了封信,让他跟斑去清除掉新路线上的障碍和不稳定因素,恐怕还要再搞上几天。
“不过这次多亏了你,才能毫无痕迹地除掉雨谷宗。”雪间笑道,“就算裕安姬和其他贵族起疑,派人去查,查到的也只能是他‘惊吓过度而亡’的结论,身上连半点忍术的痕迹都留不下。”
泉奈听了这话也笑,伸出个手指隔空点点她的鼻子:“装神弄鬼,这下你可集齐成就咯!”
“什么集齐成就,我又不是故意要搞这些的。”雪间一把拍掉他的手,哼了一声,“再说了,就是装鬼也有你一份,谁叫你最后借由一个小幻术放大了他心中的恐惧,才让他被自己吓死的呢?”
这种幻术虽然也是让人产生幻觉,但却是将人内心的事物具象化,故而被施术者所看到的亦是他潜意识中认为会出现的,就算拿写轮眼去查,又有谁能说清楚这到底是幻术还是他自己脑海中信以为真的幻想呢?
“实不相瞒,我对鬼神一类一向是颇有些相信的,尤其是儿时在战场上看到死于自己刀下的人死状这样凄惨,晚上总会忍不住去想他们会不会化为鬼来找我偿命。”
泉奈忍不住摇头:“可自从你这次装神弄鬼之后,我对此倒不大信了。”
“是啊,其实不光你如此,恐怕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无法对鬼神之说完全否定,毕竟冥冥之中的事谁也没法说清楚。”
雪间非常理解他这种心情。她眉眼弯弯,抬目望向远处的青山:“昔年唐朝太宗夜间曾为厉鬼困扰,致使夜不能寐,噩梦纠缠,甚至一病不起。其臣子尉迟敬德与秦叔宝自请镇守殿外,由是相安无事。当时敬德公便说过一句话——”
雪间停下脚步,转身与泉奈相对而立,细碎的日光洒在眸子中使其熠熠生辉:“创立江山,杀人无数,岂有鬼哉?”
“当时太宗便对这句话大加赞赏。鬼神之事我虽也说不清楚,可即便心存敬畏,也应当适当远离。不以神仙求顺遂,不以鬼怪生疑心,如此,平安一生罢了。”
泉奈听了不禁点头,亦十分赞赏:“这话说得好。要是雨谷宗懂得这个道理,也不会被咱们吓住了。”
“他呀,他那是做了亏心事,怕被鬼敲门罢了。”
雪间忽的想起一事,双手背在背后看着泉奈,目露狡黠之色:“哎对了,咱们当初可说好你不能躲懒的,等盘州平静了去剿山贼你可得跟我去!”
泉奈无奈一笑,眼中却没有半分不耐:“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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