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一夜的火逐渐扑灭, 仅在几处还冒着浓烟。街道旁的平房内,一双乌溜溜的大眼自窗下探出来,瞅瞅穿着身后写着“火”字军服在街道两旁肃然而立的士兵, 又抬头望望乌云密布的天, 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茹茹,快下来!”
一双粗糙的大手穿过女孩的腋下,把她整个抱了起来。被称作茹茹的女孩回头看着自家母亲,小声道:“娘, 你看外面有好多没见过的人。”
“嘘——”妇人一手揽着女儿,一手忙捂住她的嘴,极力压低声音训斥道, “别说话,再叫外面的那些军汉听见。”
双脚着了地, 茹茹回头注视着眉头紧锁的母亲,不解地歪歪头:“为什么?我看外面还有漂亮的姐姐呢。”
“什么漂亮姐姐, 别乱说。”妇人告诫道, “快过来藏好, 那些忍者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会儿冲进来咱们母女就都完了。”
“可是……”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小的屋子再次恢复了无声。伫立在街道上的雪间微微侧首,不动声色地将其尽收入耳中, 而后转向迎面走来的英:“命令传下去了吗?”
“是,傅川将军也已传令,但凡进城之军士均不得扰民,不得掠夺财务,违者立斩。”英回禀道,“另外泉奈大人说去巡视完城墙的布防就过来。”
“知道了。”雪间点了下头, 沿着街道往前走去。英跟在她身后,看着街上士兵们正在打扫的一片狼藉,劝道:“如今扬含城攻下,剩下的都是扫尾的事儿。大人已整整五日没合眼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不妨事,我还撑得住。”雪间从堆积在街道上烧焦的木头中跨过,环顾四周,“其他人都去歇着了吗?”
“是,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入了城把营地收拾出来,先给咱们的人备好了帐篷,现下想必已睡下了。”
“嗯,那就好。他们跟着我打了两仗奔了五天,几乎一步不停,也太辛苦了。”五六天没睡觉了,雪间现下还真不困。她侧首看着英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
英深知雪间的脾气,也息了劝说心思,轻叹一声转而问道:“我是想问大人,当初定下这条计策时,既已围困水守健,又为何让傅川将军在营地前放走他们,反而在半路设了两拨伏兵,又命人在覆水上游拦住部分水流才将那残兵尽皆消灭,岂不是多此一举?”
要是直接一波歼灭不是更直接?
雪间闻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英,若是你出任务被敌人四面包围,既无退路也无援军,你当如何?”
“那当然是拼死一战了。”英不假思索,“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不如奋力一搏,还能拉上几个垫背的一起死。”
“这就是我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原因。”
雪间听下属汇报完粮草和城内人口房屋情况,交代了几句,而后才接着说:“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困兽于笼只会两败俱伤,来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倒不如给他们打开一线生机,才能不让他们背水一战。”
“所以大人让傅川将军沿路设的那两路伏兵都只让他们抢夺旗帜辎重,并不要堵住去路。”英恍然大悟,“这样一来他们无心恋战只顾奔走,到了覆水旁精疲力尽,再给予最后一击。”
“我看你啊,再使使劲将军做不了,做个校尉是绰绰有余了。”
雪间嘴角噙着笑,打趣道:“击敌于半渡之际,这回可知道什么意思了?”
英的双目弯成了月牙:“记住了,大人教一次我就记住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泉奈和安和来到了眼前。雪间稍敛了敛笑容,问道:“城门都看完了?”
“看完了。”
泉奈等她走到身边,才抬步往前:“我去营地里走了一圈没见着你,就知道你在这。要是回头你累病了,你二哥还不得砍了我。”
“哪就那么娇弱了。”雪间不禁失笑,“就是再来上一次我也是撑得住的。”
泉奈可不想再让她来一次:“你可别。增员到了以后,你从屏山坳附近探得的那条绳索领着三千人过了覆水,连夜疾驰袭了雷之国存粮之处离康要塞,拿下了离康城。”
“人家打下离康要塞都恨不得放炮仗庆祝,你倒好,连城都不要了,气都没喘就带人换上驻守军士的衣服,扛着个校尉过了离康城翻山到了肴川,沿着肴川往东从后头绕到了扬含城的北门。北门的领将听说离康要塞失守了,又一看是那里的校尉,哪还敢怠慢,禀报了成河景开了门就把人放了进来。”
“成河景还等着人去回话呢,谁知道等来的是你们。”泉奈呵呵笑了两声,“你们进了城四处放火,让城内乱了起来。我在外得了信才能领人迅速渡过覆水,全力攻下了南门。”
“你先是在营地里演了一出大戏,让成河景以为我们内讧,引他们出来;而后设了一路计策全歼水守健的五万兵马,又让我领五万人提前埋伏在临近覆水西侧的山间,只待水守健大军一出就用土遁把覆水拦住;城内火起后,我们就立即上船杀过覆水攻下城来。”
“这样缜密的计策,环环相扣,只要出一点差错,便会功亏一篑。”泉奈现在想想仍赞叹不已。他侧首注视着含笑的雪间,眼底带了些许可惜与遗憾:“雪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个女子着实屈才了。”
如若她是个男儿,如若她能和傅川恒一样生在贵族,那必有另一番大展手脚的天地,而不是和现在一样只能当个军师出谋划策。世人议论起来只会说是傅川恒的算无遗策,哪里会信出自一个女忍者的心中?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
人活两世,雪间深知知足常乐这个道理:“傅川恒即便出身贵族前半生也屡遭排挤,若不是遇到了我们,也许此生也不会再有如此施展才能机会。难不成我还能掰着手指头正好投在大贵族的家里头?”
“更何况你瞧瞧军中和忍者中,满目都是男子。我能出得了木叶凭自己的一身本事站在这里,便已是超出我最初的打算了。”若说全无遗憾,雪间自己也是不信的,但正因看得清楚,所以她并没多太在意,“只要胜了就好。胜了,木叶才能安然无恙。”
泉奈见状也不再言语,只是在心中暗暗叹息,面上却说:“如今扉间和水户也在土之国攻城略地,听说土之国朝堂已分为了两派,一派主张死战到底,另一派觉得这本就是雷之国挑起的战火,土之国原不该跟着趟这趟浑水,现在好处没捞着,反而惹了一身骚,故而应当立即停战议和,并向雷之国谴责。”
雪间对此毫不意外:“北望之战后土之国元气大伤,想要报仇却没有底气,这次土之国大名好歹叫说动下定了决心出兵还是这么个结果。现在骑虎难下,以土之国大名那个瞻前顾后没个决断的性子,还得吵一阵呢。”
“而今说不定逸阳城的那位,比土之国大名更焦头烂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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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阳城,皇宫。
正值大朝的日子,大臣们身着朝服,立于大殿之上。然而平日里人声奏对的朝堂,此时却鸦雀无声。众人皆敛声屏气,低首垂目,不发一言。
脾气一向火爆的雷之国大名坐在高位上,单手撑着额头,无力地靠在扶手上。
左相水野元隐晦地左右看看,见无人动弹,只好硬着头皮出列奏道:“陛下,现在水守健兵败自刎于覆水,成河景战死扬含城,风岚族长被杀,夜月族长失了一臂,和伊鲁族长一同撤到了肴川以北的肴山关。肴山关守军不过八万,如何能抵挡火之国十数万大军?”
“肴山若破,昌故城便如火之国的囊中之物,之后逸阳城便近在咫尺。而今大将损折,肴山告急,还请陛下早做决断啊!”
水野元的话回荡在大殿之中,高居于上的大名却如泥塑的一般,依然维持着单手扶额的动作,一动不动。
“呵,左相这话说得可真轻巧。”
一片寂静中,右相平村雄一冷笑一声:“当初左相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力陈木叶之害,真可以称得上是振聋发聩,犹在耳畔回响。你力荐成河景为主帅,水守健为副帅,信誓旦旦地保证必将为陛下献上火之国的肥沃良地。可现在呢?如今面对这局面,倒是让陛下早做决断,难不成是想让陛下给你收拾残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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