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老宅回来后,文均便着手安排给怀瑾娶侧室的事儿。所谓正夫娶贤,侧室娶色。侍郎只要生的容貌好看,讨女人喜欢,能给家族开枝散叶即可,出身并不十分重要,因为多由正夫选定即可,无需老夫人和老爷首可。
文均坐在梳妆台前,翻看着手中妙龄公子的画册,渐渐心烦意乱起来,他倒宁可自己像当初嫁人一样没得选择,由长辈做主了。亲自给自己妻主挑夫郎,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又不敢轻易表现出来,以免落人口舌,称为旁人口中的妒夫。因此,他不但得赶紧挑,还得挑的合人心意,才显得他大度,容人之量。
他越想越心烦,忍不住以手拂面,使劲儿地揉搓起来。
“呦,干嘛呢,面部按摩呢?”怀瑾笑吟吟地走进来。
文均慌忙放下手,准备起身让座。怀瑾按了按他的肩膀,坐在了椅侧上,顺手捞起了画册。
“这事儿不急,暂且搁下,我自会给老爷说。如今年下,事情多,哪有时间张罗娶亲的事儿”。因原主人好色,怀瑾不便果断拒绝娶侧室的事儿,只能先搪塞着。
文均舒了口气,“那你和大老爷好好说,别惹他生气。”
“嗯嗯,自然,你可真贤惠。”怀瑾唇角带着几分笑意。
贤惠?文均拿不准妻主是真心称赞,还是笑自己假装大度限量,因此犹豫着要不要再多谈几句夫郎备选人的事儿。忽见怀瑾脸越凑越近,一时僵住,不知作何反应。怎么突然有了兴致,这大白天的?因为我给他张罗侧室的事儿,给的奖励?
眉梢一凉,意识到妻主是要给自己画眉,文均舒了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接着又紧张起来,不知早上吃了那么多饭菜,口中有没有气味,离的这么近,妻主能不能闻到。
“别动,”怀瑾一手按着文均的额头,一手细细地描着眉。“一进来就看见你手在脸上揉来揉去,眉毛都揉掉了。哎,画歪了,你等我给你改改。”怀瑾手指沾了口水就让上蹭,“不嫌弃我吧。”怀瑾微微向下歪头看着文均的眼睛。
“不,不。”这种温情脉脉的事情,文均只在很小的时候偷偷在杂书上看过,也和自己的闺中密友背地里甜蜜地谈论过,真希望以后自己的妻主如何如何爱惜自己,如今真的发生了,文均真的好想赶紧回趟娘家,找密友一聚,他此刻有强烈的分享欲。
肌体接触最能消除距离感,感受到怀瑾浅浅的鼻息,以及用袖口散出的暖暖的香味儿,文均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手也不自觉放在怀瑾的膝盖上。
描眉完毕,怀瑾捧着文均的脸端详一番,“好看好看,眼睛好看的人,果然怎么画眉都好看,不过你眼睛这么清澈又亮,总觉得还是野生眉更好看。”
“野生眉?”
“嗯。。。。。。就是不加修饰的眉毛。”
“可是现下很流行柳叶眉呀,不修是不是不太端庄呀?”
“都随你呀,我觉得都很好看。”
文均想了想,还是妻主喜欢比较重要,还是慢慢养着眉毛吧。
“听元冬说,你最近都不吃晚饭?是怎么了,胃口不好吗?”怀瑾理了理文均的头发。
文均手捻了捻衣下摆,不好意思地开口到“不是呀,是我最近又胖了许多,去年的冬衣穿不上了,过几日不是要去给我母亲拜寿吗,我想穿那个狐皮对襟褙子,但是有点儿紧了。”
“不妨事,再做一件好了。”对怀瑾来说,男子愿意装饰打扮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儿,尤其现在的自己这么有钱,这种包养帅哥的心情实在是好。且那种努力打扮自己,想回家向亲友炫耀自己嫁的好的心态,怀瑾觉得十分有趣。
文均的确是有这样的心思的。自己在娘家时一向不受重视,好不容易回趟娘家,他就想着把自己好衣服首饰都穿上,回去给大家看看,是让大家放心自己的处境,更是想让大家羡慕夸赞自己一回。只是这样的心思不方便说出来,以免怀瑾觉得自己爱慕虚荣,眼皮子浅,于是文均忙说“不必不必,我是想着那个褙子实在花了不少钱,只成亲那年穿过一两次,实在是浪费。不然我穿别的衣服回去也可以的。”
“走吧,走吧,在家也实在是无聊,只当是去出去逛逛。遇到合适的呢,咱们就买他几件,没遇上咱们就当散散步。”怀瑾拖着文均走出了家门。
天气晴冷晴冷,人们走来走去,头顶到飘着哈气,因为心情大好,文均此刻不像过去那样想着“啊,千万不好吸到别人的哈气呀”,而是觉得十分有烟火气,不禁想起幼时和姐姐一起出门逛庙会,在小贩的叫卖声中,钻来钻去,手里捏着零花钱,那种欢呼雀跃的心情。脚步也忍不住轻快了起来,怀瑾简直要赶不上他。
两人说是去衣铺,路过买牛肉汤的小摊,不由的相视一笑,随即坐下大吃特吃。两个吃货在一起,兜里有钱,实在是太幸福了。
咸辣的鱼汤下肚,文均额上冒出了汗珠,眼梢眉间都是笑意。
“啊,每次看你吃东西那么幸福,我的胃口就额外好。”怀瑾给他擦擦汗。
“我自16岁起,我父亲就开始限制我的饮食,要我保持身材,我老是带着饥饿入睡,那时候我就想,等我嫁人了,当了后宅的主人,有了更多的月历钱,一定要大吃特吃。嫁到赵家后,每个月都那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钱,加上你,嗯~比较忙,我的时间和钱都用在吃上了。”文均不好意思地笑笑,“结果就越吃越胖了。真羡慕你,吃的也多,也不见你胖。”
“我日日在外面奔走,自然不会胖呀。你以后多出门走走,想来也会好很多。当然你现在也不算多胖,又年轻,说瘦也就瘦了。放心只吃吧。”怀瑾明白,文均不单单是爱吃,而是有进食障碍。心理方面的问题,越是重视,越是压力大,需得分散注意力才好,于是从不提胖瘦节食之类的话题,而是引着文均多去走动,关注别的事务。
往常文均捧起饭碗就不愿意放下,最近不知怎么的,常常吃上一两碗就饱里了,觉得心里胃里都是满足了,不需要那么多食物去填充了。
文均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板放下,说“走吧,喝一碗就好了,我想留着肚子晚点儿吃驴肉火烧呢。”
“不行,不能说,我听了就馋。”怀瑾咂嘴道。对美食的热爱,使两人内心觉得更加亲切了。
虽说饱了,两人还是边走边买了不少吃食。一路走到了衣铺,进了店里,商家不在,她的夫郎从内房掀了帘子,浅浅探出头来,是个清秀的男子,弯弯的眼睛带着腼腆的笑意,“客官稍等,我去叫妻主出来。”说完放下了帘子。
两人在样衣旁踱步打量着,内室里,男子轻声说“妻主醒醒呀,有客人来了”“嗯。”片刻一个高瘦的女人走出来,疲倦的脸上带上殷切的笑意,“您那位买衣服呀,有看上的款式没有?”
怀瑾看向文均:“你喜欢哪个?”“都好,都好的。”文均许久不见外人,虽是小贩,毕竟是女人,他开始局促起来,马上又想到自己以后可是要当后宅的主人的,得有气势,于是又提了音量改口到:“那个湖蓝色带貂毛滚边的衣裳拿给我看看。”店家忙取了来。
怀瑾拿着来给文均比划了几下,想着尺寸怕是不合适,便道:“这件怕是摆的时间长了,有些落灰,劳烦您给我家夫郎量下尺寸,重新做件新的。”
店家忙附和道:“自然自然,这些都是样衣,日日放在外面,自然是有些旧了,客官看上那些,都是要重新给您赶做的,不过也快,半个月就给您送到府上。”
文均松了口气,一直在担心试衣服的时候穿不上,没想到这么轻松就化解了。
店家夫郎引了文均去内室量尺寸,怀瑾又在外间挑了许多衣裳给文均,保证他在整个探亲期间都有新衣服穿。最近田里交租,身上现钱不少,怀瑾相当阔绰,付钱的时候觉得自己可以说非常帅气。
里间里,那清秀的男子拿了软尺给文均测量腰围,心里暗想“这么粗的腰可是近来少见,不知道这个尺寸做出来,原先的款式是否还在,好不好看”。一面又轻声赞到:“您妻主对您可真体贴,亲自带您来买衣裳。说话也和风细雨的。”
“您妻主看着也是很和善好相处的人呢。”文均忙回赞道。
“的确是。不过像您妻主这么体贴的倒是真难得。”
量了尺寸,付了定金,两人离开了衣铺。文均问道:”我看单子,你买了好多呀。太浪费了。”
“那得看花在谁身上呀。我的夫郎这么好看,不多买点儿衣裳打扮起来真是浪费。还想要什么,只管说,今天都买,都买。”一副土财主引诱无知少女的语气。
“那再买点儿珠玉配饰可以吗?”文均大着胆问道,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太贪心。
“买买买。走,今天买个够,改天都穿戴给我看。”怀瑾财大气粗地说。
要什么给什么,实在是太幸福了吧。我要舍不得给你娶侍郎了。文均暗自想着,又摇摇头,不管了,就算是梦,也要多幸福一会儿,才不要急着醒过来。
从珠宝铺出来,文均左手抱着珠宝盒子,右手牵着自己的妻主,妻主右手拎着先前买的各种小吃。实在是太过瘾太满足了,这不就是自己年少时做的美梦吗?好想赶紧回家一趟,给密友炫耀一番。
两人从正午逛到暮色时分,气温降了下来,怀瑾冻的脸生疼,脚却热的发烫,肚子咕咕直叫,“走,咱们快点回家,叫李叔在屋里支个小炉子,咱们也不去厨房,就在屋里烫菜吃可好?这么晚了,也不叫他们再重新热菜了。”
“想想就觉得好幸福。”文均语气欢快,出门时还带着几分拘谨,现在又浑然是个活泼的少年了。
真是关系飞速发展的一天,以后要多单独相处,多一起走走逛逛。怀瑾暗暗下了决心。
怀瑾拉起文均的手,给他哈气,“暖和吗?能闻到驴肉火烧味儿吗?哈哈哈”文均也被她逗的开怀大笑。
两人便聊便往回赶,转眼又路过了李家。李家夫郎景郅正在门口枯树下劈柴,大冷天的,就穿了一件单衣,手上都是冻开的口子。劈柴出的汗很快变冷,冷冷的单衣贴在身上,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景郅停下来,给手上哈哈气,正准备继续,见怀瑾领着她夫郎路过,手里拎着吃的,肚子不由地叫起来,好饿,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近来实在是赊不到菜了,他没有办法,只能去山上砍柴,回来劈成小块,烧炭买,得来的钱不多,妻主又偏偏好赌好喝,家里仍是常常没有米面下锅。今天也是,除了早上隔壁大婶给的一块冷饼,再也没吃别的。现在看了那些吃食从眼前路过,他觉得自己的眼神一定是饿的发绿光,忙低头看柴禾。
怀瑾显然也听到了他肚子叫的声音,不由地想“好好一个大帅哥,饿得饭都没得吃,实在是可怜可恶。”
“天下竟有这么这么不把自己夫郎当人的女子,实在是可恶。”怀瑾轻声说道。
“是呀”。文均也深深地为自己的同性感到可惜,“我们分点儿吃食给他吧,横竖咱们也吃不完,今天一天都在吃。”
“嗯,你去给他吧。”怀瑾想着毕竟他已是人夫,又是暮色时分,还是避避嫌疑为好。
“妻主去吧,我不敢。”文均一面觉得李家夫郎可怜,一面又觉得他生的高大,又不苟言笑,不敢接近。
“行吧。”
怀瑾快步走了过去了,景郅虽吃惊,但并未后退低头,只是迟疑地看着怀瑾“见过赵小姐。”
“这些吃食给你,我们买的多,请你一起分担一些。”怀瑾不等他回话,便把吃的塞到他怀里,景郅的肚子又应景地叫了一声,一时又羞又臊。幸亏是天色黑了,外人瞧不见他的红耳根。
怀瑾收手时碰到景郅手腕,只觉得像个冰块,又见景郅面露痛色,想到自己幼时怕冷,手脚冰凉,轻轻碰触觉得骨头都是疼的,想必李家夫郎一定是冻极了,才会碰到腕骨也觉得疼。怀瑾一向同理心强,此刻鼻头一酸,简直要落下泪来,又觉得不合适,忙低下头。心一横,把自己外衣脱了“我这个衣服刚买的,买大了,也无人眼熟,你拿去穿,有人问,就说路上捡的。”不等景郅拒绝,怀瑾匆匆跑了。
文均虽觉得妻主赠衣之举不合适,又为妻主如此善良有同情心感到骄傲自豪,于是带着赞许的笑意迎接怀瑾,掀开自己的斗篷,“快,钻进来。。。不过别把我们的衣服染上油污。”
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暮色里,景郅这才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一股热流慢慢从心口胃部涌向小腹,脚底,还有后脑勺,他觉得晕晕的,心里似空似满,又慢慢涌出一丝酸楚。
他放下斧头,走进院子,关上大门,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插上房门,妻主今晚不会回来,她拿了钱,铁定是要喝个痛快的。他有一晚的时间慢慢回味这份短暂又美好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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