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永港口。大风。不宜出行。
最后一条是莱纳加的。她在大风里已站了20分钟。没有表情的脸显得阴沉。她用力压了压帽檐,完成了第四次的看表动作。
“研究员小姐,让你久等了。”声音从西北方向传来,与风向同向,有意大利口音。
说话的是一个小麦色肌肤的男人。莱纳转头去看。大风里只穿着单薄西装,不扣纽扣。衬衫敞开大片衣领,露出延伸到锁骨的一条疤,刀疤。宽檐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貌,唇上胡子拉碴,大约三四天未剃。他领着五六人,有人批了厚外套,有人没有。
走得近了,他再一次致意,“处理了一些麻烦事,迟到了。请收下我的歉意。”他摘下宽帽,夸张向她行礼。露出一双黑色眼睛,明亮,机警。
风里隐有血腥味。倒着实麻烦。她兀自想到。借着路灯,还看得见他无名指上淌着的血。尚未凝固的血。
他的眼珠顺着她的视线转了转。明明只有一瞬,观察力强得惊人。她拢了拢羊绒大衣的衣襟,似乎更冷了。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然后当着她的面,不甚挂怀得舔伤口。血不小心沾上了牙齿。
“见笑了。我是安东尼奥,该怎么称呼?研究员小姐。”
她想没有人敢觉得好笑,“克里斯蒂娜,先生。你可以喊我‘克里斯’。”
她摘下一边手套,向他递去。他用力得握住,用冰冷的手掌,“我想我还是更倾向于叫你‘蒂娜’,女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请随意。”又一次,谁敢说不。
她跟着他在健硕的跟班簇拥下走远。其实在冷风里干等也不算太坏的事。跟这些人相比。帽沿下的莱纳抿紧嘴唇。浪花拍打暗礁,声音沉闷,不知暗礁是岩石做的暗礁,还是人骨堆的。她侧眼去望。夜色,昏黄灯光,黑漆漆的水面看不真切。
一天后。
纽约警局黑漆漆的办公室里,只有史密斯探员办公桌前的灯亮着。他照例在翻阅全国联网的数据库。一个月前的港口杀人案由于涉及□□,已移交相干组别侦查。史密斯放不下心。几十年警探的经验告诉他那不是一桩简单的案子。
颅腔碎裂,胸口三枪,外伤若干。致命伤不是枪伤。
组织犯罪科已经结案,因为没有进一步的证据支撑别的理论。他的老朋友詹森告诉他,甚至给他看了案卷。私下里詹森也觉着蹊跷,不符合一般组织犯罪的动机。除非有什么内乱。但内乱不会不惊动组织犯罪科。他们都晓得。所以詹森建议史密斯去找找全国各地有没有类似案子。
“老朋友,换作是我,会让这案子这么沉下去。”詹森临走时那样说。可史密斯放不下好奇心和正义感。
“您还没回家?大冷天的,带上这杯热巧,回去陪陪家人吧。就听我一次。”他的凶杀组年轻搭档施密特不由分说把才买的热巧塞到他手里,顺势捞起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高高举着,就差没把他扛回家了。
史密斯乐呵呵笑了。年轻人样样都好,就是迷糊。他那模样,又准是忘拿材料了,“你小子,有时间管我,对自己的事多上点心吧。”施密特夹着文件夹,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
十点了,不早了。
史密斯撑着办公桌站起,晃了晃坐僵的腿,打算听年轻人一回。一只手才伸进外套,还没关的电脑发出提示音。红色警报。是之前拜托施密特和技术科的小伙帮他设的,用于筛选相似案件。
“年轻人,看来今晚回不去了。”老人狡黠一笑,用比拔枪更快的速度脱下外套。热巧被推回施密特面前。
新录入的案子源于新泽西州,贝永市。
史密斯给责任探员,凶杀组的莱因哈特,去电问询。案发现场是海边。风声夹杂着浪打岸,没有人比从小在渔村长大的他更熟悉。但是没有嘈杂人声。初步侦查大概已告终,莱因哈特是独自回到现场的,最多带着他的拍档。史密斯如此推理着,对方用略带困倦的声音问候,“我是莱因哈特。”
困倦,但坚定。听起来是个不易被左右的年轻人。史密斯以为要花一番功夫说服对方合作,没料想他提起案情特征的时候,突然被打断,“史密斯探员,35分钟前我才和哥谭市的戈登局长通过电话。那一通电话让我回到了现场。”
握住电话的史密斯和凑在近旁听的施密特,面面相觑。
纽约,哥潭,贝永。和前两桩稍有差别的是,贝永发现的尸体是被海水冲上岸的。尚不能确定案发地。
“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指向□□作案的证据。哥潭也是。”年轻人果断的声音却把他们推入更深的思索。
思索没有持续太久。次日午休刚过,警局长官满脸严肃得把史密斯叫去办公室。办公室里一个黑色西服,戴墨镜,特工模样的人坐着。
“史密斯警官你好,我是科尔森特工,隶属国土战略防御攻击与后勤保障局。”摘下墨镜的特工比想象年轻。四十,不或许三十五六。科尔森特工笑容亲切,和史密斯打过交道的大多数fbi探员不同。
不过,“抱歉……什么局?”史密斯很肯定,他从没有听说过那么一个机构。
“神盾局,先生,你可以这么称呼。”科尔森拨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夹,“事实上,我们怀疑您和哥潭、贝永方面的警探调查的凶杀案牵涉国家机密,希望请你们协助调查。”但协助调查的意思往往是用完即弃。老史密斯抿了抿嘴,心里不怎么舒坦却明白自己别无选择。科尔森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方便的话,请你马上和我去神盾局走一趟。但我必须事先关照你,调查的一切内容不得向调查组以外成员透露。”
不,他当然不会透露。对史密斯来说,没什么比真相更重要。
观景电梯带着史密斯去到近百层的高楼顶部。老警官看着窗外飞流直下的纽约城,感觉像要患上一辈子没有过的恐高。严格来说,科尔森带他去的不是神盾局,而是复仇者大厦。得了关照的贾维斯暂时静了音,以免吓到老人。
哥潭的戈登局长和贝永的莱因哈特探员已经到了。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一身皮衣的红发女人,自称“娜塔莎”。
她做了简报。他们被告知海边惨死的人牵涉到了□□最近几宗大笔交易。交易商品敏感,不便透露。颅骨碎裂,胸口三发子弹,是□□处决违规者的惯例。铁一样的律法,严苛,一成不变。
珀特港口□□。史密斯乍然想起詹森提起过的意籍□□。一个扎根在新泽西,游走于纽约附近港口的□□。
红发女人看了他一眼,接着说:“我们怀疑牵扯的是珀特港口□□,一个常被称作珀特港口fia的严密组织。一个低级成员在处理现场时的不慎使得自身被捕,并牵扯出其背后组织。纽约警局的组织犯罪科曾负责调查,但因证据不足和嫌疑人的自杀身亡而结案。”
詹森没提起过自杀身亡。但她没必要撒谎。
娜塔莎转向科尔森,后者解释说把他们叫来因为神盾局需要他们的专业知识。会安排特工和他们搭档,行动期间联络设备一律上缴,食宿由神盾局安排。他说话的时候,娜塔莎按了一个按键,有三名特工进来,领着他们从三扇门离开。
事实上,是两扇。
离开的只是史密斯和莱因哈特。同蝙蝠的长期合作为戈登局长挣来了知情权。他身边的特工是托尼假扮。
神盾局介入寻常的帮派案,不全是出于娜塔莎告诉警员的原因。她口中的“敏感”交易品,是振金。瓦坎达方面传来消息,有叛徒私盗振金贩入黑市销售。叛徒已被处决,追回大部分赃物,还有少数在流通。
瓦坎达的调查锁定了一个名为“黑色黄金”的组织。娜塔莎带领的小队据此展开进一步搜查。遇害的五人——纽约一人,哥潭三人,贝永两人——已确定为“黑色黄金”的联络专员。尚不清楚珀特港口fia是否向“黑色黄金”购买振金,是否对货物中夹带的振金知情,以及是否还有别的组织团伙牵涉其中。
“换句话说,甚至没法确定珀特港口fia和死者间的联系。”戈登皱着眉。
□□处决叛徒的手法,道上人尽皆知。模仿不是难事。且按惯例,处决是对生者而言,处决的目的是要其饱受痛苦而死。在有致命伤的前提下踢碎颅骨,不能带来更多痛苦。从这个角度来看,珀特港口fia很有可能被利用。而这几桩看似纯粹的杀人案背后所牵扯的庞大网络、巨额利益又为整桩事蒙上迷雾。
“至少我们知道他们半数的干部。”托尼晃了晃芯片,“总不会是坏事。”
不是坏事,也不见得多有用。
凌晨两点半。
制作完最后一份样本,莱纳把试管盒封装。摘下的塑胶手套照旧投篮似扔向垃圾桶,全中。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在实验室里走了两圈,活动久坐发僵的双腿。实验室标配的白大衣下露出黑色裤腿。
把护目镜放在另座纽曼的左手边,“那么,拜托你加两份油。”她俏皮得说着,大步离开。这一招屡试不爽。身后是纽曼又一夜的哀叫,“克里斯蒂娜,你那么快手速也不帮帮我。”她潇洒得挥了挥手,脱去白大衣,披上黑呢大衣,手套、软昵帽一件不落。
朝守门的保镖眨眨眼,莱纳打着哈欠拾级而上。几日如一看着这个精致女人穿戴打扮的保镖,其实很想对她说一句,“女士,没有那么冷。”但是上头交代过,一定让她那么穿。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会去想为什么。尽职的下属不会发问。
黑色轿车把她送头等安东尼奥的那盏路灯下。她又一次迷迷糊糊睡着。送行的司机和保卫已经习惯了这位女士的瞌睡,和每日一项不列在岗位介绍上的额外职责——叫醒她,送到下一辆车上。通常是叫不醒的,得靠摇。
她是那么困倦以至于没有察觉,这一夜随行二人护卫之一是安东尼奥本人。
车就停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安东尼奥听战战兢兢的手下汇报“日常情景”,回味过来自己突然兴起顶替手下时对方的欲言又止。他和后座的手下对调了座位。年轻人和司机眼观鼻鼻观心,如坐针毡,恨不能拆除后视镜。
这不是高级别用车,没有挡板。
“下去吧。”他今夜兴致很好。负责的任务一一告捷,受到首领嘉奖。
等到如梦大赦的手下奔到路灯下,安东尼奥才拍了拍莱纳。动作并不轻柔,他那样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轻柔”两个字如何写。身子被她拍得倒向一边。幸好不是挨着他的一边。他咕哝了一声“麻烦”,到底还是拉住了她的手臂。
和她,不在计划范围里的距离有些近。她生得很好看。第一次仔细打量她的他,不得不承认。只是脸庞有些太清瘦,称得线条太凌厉。倒是应了一身黑衣。可惜软绵绵的实验员并不像看起来得适合黑色。完全不。她不会懂得夜色染将的黑,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他想得有些出神,手指竟为她拨开散落额前的一缕发,如同幼时为妈妈拨开长发。那是太久太久前的回忆。久到连他自己也陌生。没想到会在这夜,这地,再想起。
莱纳皱起眉头,动了动眼皮,看起来要醒了。嘴里呢喃着什么,他凑近了才听清,是一个“血”字。不禁好笑。初次见面时也是。这女人对血和血味出奇敏感。今夜又经历了一场恶斗,小臂上多了几道新伤。医生已经处理过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这一行的,不流点血都不敢说自己混口饭。
她睁开眼,看见饶有兴致盯着自己的他,脱口竟是,“很腥。把手拿开。你包扎了没?”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他哼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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