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回来的时候,莱纳睡着了,右手还抓着半截甜饼。

    布鲁斯无奈又小心得把饼干抽走,一口一口接着啃。老管家悄声说:“我以为少爷你会一条抛物线扔进垃圾桶。”他是想,可割舍不下。布鲁斯啃着冷硬了的小甜饼,绕着她踱步。他注意到她血淋淋的左手裸露在空气里。

    才转过去,老管家慌忙撇清关系,“是她不要,不是我不肯。”布鲁斯心道,我想也是。优雅旋身,像迈着华尔兹舞步,从橱柜里取出医疗箱。不是几小时前阿福拿的那一套。老管家刻意没有用蝙蝠洞里的急救箱,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不想让这本就阴冷的地方,多添一笔常见伤病的灰暗。尽管心里知道,她不会猜不到布鲁斯的脾性和受伤成性。

    布鲁斯端着药物在她面前立了那么一会儿,没有动作。忍不住会想,若用审讯罪犯的手腕是否能叫她就范?比方说把酒精换成盐水,再或者撕裂结痂的伤口。他是老手,却自问对她下不了手。布鲁斯在心里叹了口气。

    镊子钳着棉球蘸了些酒精,在她骨节上的伤小心点按。医用酒精。大概还是会疼。她和他不一样,他习惯了。她睡得不深。给她清理伤口,手会下意识抽动,像在抵触。他不得不少许用力按住她。可就像不听话的小孩,越是不想弄疼她,反抗得越是厉害。他想这样下去她会把自己折腾醒。果然她不久就醒了。

    大概是蝙蝠镖给她的记忆太深刻,看到半蹲在她身前的他,她瞪大了眼睛的模样像是恨不得逃跑。手铐被她晃得作响。她会磨破自己的手腕。布鲁斯用眼神示意阿福接过棉球,自己站起身来按住她两边小臂。她没有回答,却在他凑得越来越近的过程里停止了挣扎。无意义的挣扎。很好。她至少知道没发面对他。

    处理完伤口,阿福轻轻带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布鲁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面上的资料。其余文件被他用身体挡着,她看不见。

    翻开的资料夹里是纽曼舒展的笑容。

    她知道这张照片,他一直放在办公桌上。说是毕业前和室友最后一次郊游的留念,然后各自东西。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露惋惜。他比谁都明白,那时候肆意的青春是他现在追求的这条路所永不可能再满足。她都记得。所以脸色有一瞬的惨白。她和他不必走到这一步,可是现实从来不谈不必。

    布鲁斯没有错过她脸色的变化。她大概自己没察觉,看到照片的时候,她的左手在发抖。开枪的手。她在害怕。既然害怕又为什么射出那样精准的一枪?

    他拉了一把转椅,惯常用的那一把,坐到她对面。她用包扎好的左手揉了揉腰,手势生疏。他有一个可笑的念头,她会习惯厚重的手掌和纱布,如果今晚没有被他们逮到。他拖着椅子挪到她跟前,膝盖对膝盖。然后她蜷起了膝盖。他想有久坐而睡的疲倦在,更多是刻意。刻意避免和他对视。

    “纽曼·卡斯卡尔,神盾局高级研究员,年仅33,毕业之后短暂为希诺法比亚工作过,素有天才之称。一周前递出辞呈,理由是‘厌倦了高强度工作,想要四处旅行看看’。而从神盾局离职调查小组的调研结果来看,他似乎没有制定任何旅游/行程:没有景点、路线相关的浏览记录,没有机票、酒店、穿梭巴士的预定记录。

    “他在过去一个月里频繁出入码头附近的私人仓库。登记人案底清白,但被怀疑和珀特港口fia有密切联系。事实上,这是调查员拟合他出行记录得出的结论。代步工具为公交车。平均每天在车上花费一到两小时不等。出行频繁但也杂乱无章,就好像在提防着什么。有趣的是,纽曼名下共有两台轿车:一辆丰田,一辆马自达运动系列。除了神盾局的通勤,他几乎从不使用。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尽然是躲避眼线。会有人接他。像接她一样。莱纳垂着眼睛默默想。实际上,纽曼作为合作研究员派驻珀特港口fia的起始日期也不是一月前。他大概在半年前接受派遣。通常任期为一个季度。纽曼本人申请续任,理由是“研究未完成”。真实原因,是他想加入港口fia。纽曼找里基厄特谈过,后者亲口告诉她。系统没有警示,因为里基厄特的情报员用某种手段把纽曼的派遣日改为半年期,续任申请不在案。

    告诉他么?她认为没必要。人都走了,至少留一些美好吧,哪怕他们已然开始怀疑。

    “那么你呢?你去过吗?这个仓库。”他不容拒绝得从她膝间捧起她的脸颊,要她看已导出在屏幕上的地图和坐标点。他想她大抵还没察觉,终端保持着通讯状态。

    啊……里基厄特的工作并不到位。她有些佩服自己这时候还能分心感慨揶揄。去过?何止去过。假扮魅影被追踪后的几夜,她懒倦也担心得选择留宿。住宿条件意外好。刚塞洛斯半真半假说,她睡的那间房实际是为艾希奥特预留的。是的,他们找到了珀特的一个据点。也不能说据点。那个仓库是个实验室,真正的核心成员,不在那。

    沉默在许多时候是默认的同义词。

    布鲁斯说不出是失望多些,还是“果然”多些。

    然后她的手机响了。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不该有人在这种时候来电吗?他观察着她,直觉般得推断。她没有去拿手机,好像料定他会替她取。事实如此。他从她的外套拉链里摸出手机——她一直放在那儿——按下接听键。托尼给布鲁斯的手机发了条消息,号码是神盾局记录在案的特工。

    “纽曼呢?我们需要他尽快回来。他带领的项目进行到关键时刻,小组成员在没有他带领的情况下,没有把握顺利完成这一阶段。电话一直在线。如果你还没睡的话,能不能……”

    “他不可能来。”莱纳打断了对方,“你们的怀疑是正确的。纽曼·卡斯卡尔打伤押运员偷了珀特港口fia的货,预备自立门户。在被小丑拒绝之后,担心败露而烧毁了所有货物,押运、验收人员确认全部丧生。企图和小丑同归于尽,搏斗过程中被小丑枪杀。”她捂着额头,神色冷漠。连布鲁斯的瞪视和手劲也不顾。

    与此同时,布鲁斯收到署名为娜塔莎的短信:【她真厉害。】他想可不是吗。还是当着他面。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沉默过后,声音变得镇静,“那么,之后麻烦你了。”

    她不加掩饰得嗤笑着看他挂了电话。眼神仿佛嘲弄着在说“看吧,神盾局和你们想象得不一样。”

    她没能得意多久,娜塔莎联通了麦克风,“莱纳,尼尔和我们说了。”她的脸色在那一刹那绷紧,纵然之后尝试着去掩饰。但是布鲁斯想,他看得很清楚。

    那时候莱纳消失不久,惠特克才提出合作,尼尔第一次认真坐下和他们谈,因为娜塔莎直言不讳得质疑布莱恩等大型研究机构。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反应,莱纳的反应,是标准的熟人胁迫。他却笑着反问,“难道神盾局就没有问题吗?”这句话没发回应,曼尼塔的例子就在眼前。

    他自嘲说,做研究员好比作特工,不能做得太出色。水平达到一定境界,会有人来找你参加保密项目,这种时候应该拒绝。因为参加了就没有退出可言。退出的途径只有一条。他没有说是哪一条。他们都懂。就像很难说清一个人的善恶好坏,很难说马拉尼亚布利亚、布莱、希诺法比亚甚至神盾局有问题。不是机构本身有问题,是有问题的组织在黑暗中蛰伏,生根发芽。

    “他们是谁?”史蒂夫问了一个看似很直白的问题。直白,但也无从回答。

    说不清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伙伴,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有能力兑现诺言。诺言。呵。说好听些叫诺言,难听些叫威胁。史蒂夫永远不会忘记尼尔轻描淡写说出这句结论的场景。那是一种心如死灰。

    “没有想过反抗么?”弗瑞严肃地问。

    “反抗?”尼尔却像听到了笑话,“怎么反抗,拿什么反抗。”说什么抗争到底,都是年轻气盛不解世故。凭什么坚持,拿什么去输。很难有谁真正做到孤家寡人,总有软肋被人拿捏。可悲的不是没有抗争的勇气,是当你鼓起勇气抗争到底,却发现对方无需费心却有百倍力量让你栽倒。

    史蒂夫语重心长告诫尼尔振作起来,尼尔记得的却是莱纳失踪前不久才和他说过的那句,“如果有哪一天我消失了,不要难过,请为我祝福——因为那时我或许终于能实现一点价值。为我自己,也为我所在意。”哪怕注定以悲剧收场。至少拼过。他没有和他们说这么一个小插曲,就像他没有告诉他们,他不止一次得回想,假如当时没有放手,凯西和他会变成怎样。

    “他们威胁你,对不对?用你的父母。“娜塔莎小心翼翼也循循善诱。

    他们都记得,那场算不得愉快的谈话最终,尼尔叫住他们,神色难以言喻。他说:“莱纳……可能以为她的父母还活着……”首先得让她有希望,而后才能施以威胁。若已绝望,也便无所顾忌。她和曼尼塔一起传送走,看不见也不可能知道和斯托拉斯一起在走廊尽头里的她父母的情况。

    莱纳没有回答。眼神带刺,像极绷紧躯壳自我保护的猫咪。

    布鲁斯皱起眉头。他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残忍。却也是不得不为。下一秒,响起托尼略带歉意的声音,“抱歉甜心,不过你可能得看看这个。贾维斯。”哪怕是贾维斯的标准电子音都让人听出一些歉意。它说为她播放当天的实录。

    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什么叫当天的实录。

    视频录像一帧一帧用画面鲜活也残忍得展示给她,从蓝光闪烁到烟雾迷漫的全过程。甚至能看到碎片纷飞。哪怕是最好的拼图家,大概都无能为力吧。她全神贯注看着,筋疲力尽想着。录像不会说谎,人会。可他们没有骗她的必要。如果视频是真的,那几小时前才和她通话的又是谁?

    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只是不想承认。父母的面容,听惯的声音,突然间变得熟悉又陌生。科技盛行的年代,几乎辨不出真假。人家说醉生梦死,她一直觉得愚蠢。现在想来,若有一场梦能自欺欺人一生,幸福而美满,又何尝不好。人生艰苦,须得有几分甘甜相伴。

    回放结束已有一会儿。空荡荡的荧幕映着她直勾勾的眼神。死寂。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都小心翼翼观察着她。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个动作,她就那么坐着。史蒂夫想出口安慰,被托尼和娜塔莎拦住。最不需要是感同身受,因为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她忽然敲了敲桌面,轻轻唤了一句,“贾维斯。”

    “小姐,请问能为你做什么?”智能管家和她对答,声音却未必比她更平稳。以为会有哽咽,以为会有不甘,以为会有恼怒,都是他们以为。她的声音听不出半点一样,人沉静得像恍然未觉,除了眼神有些木讷。

    “请为我回放一遍。”

    智能管家顿了一顿。这不在程式范围之内。所有人都顿了一顿。没有人想过她会那么做,却又无可否认在情理中。托尼最终点了点头。他想起自己一遍遍看父母生前录像时顿心情,只恨找不到他们被杀时的监控。

    视频很短,很快又一遍放完。就像生死本身,全在一瞬之间。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再一遍。”

    她想起凌晨前那通视讯,天南地北聊了许多。话题似曾相识,当时并未很在意。细想来,一模一样的问答数月前才有过。大概是录音与合成吧。她自嘲得想。

    “再一遍。”

    可哪怕是录音和合成,感谢于科技,离开的人多陪了她一个月。说不清好坏,破碎的现实里,留一丝幻想也是一种幸运。

    “麻烦你……循环播放……”

    一贯算不上细心打理却也整齐的长发跌落在脸颊,阴影下,看不见她神情。只是头颅固执得维持盯视屏幕的姿态。一遍遍自虐似得回顾,仿佛这样就能减缓心头的痛。

    痛。只有越痛,才能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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