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散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太阳还未升起,各宫的宫人已经开始忙碌,宫殿屋顶上铺着的琉璃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等到太阳升起来,这些金黄色的琉璃瓦就会变成一片片的“黄金”。

    金銮殿金銮殿,就要金灿灿的才能叫金銮殿。

    康熙皇帝的日常非常有条理,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看书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京城的春天非常短暂,冬天过去不久,春天就会被夏天的酷热给盖过去,所以皇帝很珍惜这一年一度的春天。

    顾问行伺候皇帝起床用膳,乾清宫的太监宫女训练有素,来来往往丝毫不显忙乱。

    康熙伸了个懒腰,想着离早朝还有一会儿,于是拿起昨天没看完的书继续看,“顾太监,隆禧他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顾问行端着茶水过来,笑吟吟道,“回皇上的话,的确是时候了,恭亲王的信今天早上刚送到宫里,奴才正准备呈给皇上看呢。”

    康熙挑了挑眉,“常宁的信?”

    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写信了?

    倒是稀奇。

    皇帝听到有信送到宫里,也不乐意看书了,让顾问行立刻把信拿过来,他要看看那小子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隆禧那封长长的家书给他提了个醒,小孩子看事情最直接,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不像他们这些大人,一件事要透过表面看里面的弯弯绕绕,其实有时候不用管那么多,想太多反而是自己给自己添乱。

    疏通河道和漕运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是之前朝臣们各有想法,没有人把漕运的事情和治理水患联系到一起,他们治水又一直依着潘季驯的法子,潘季驯是保证漕运无碍的情况下治水,他们现在就也是先保证漕运然后再治水。

    可是,他们撇开漕运,单纯的治水不可以吗?

    康熙之前也是走了死胡同,感觉潘季驯的法子对他们最有用,前几任河道总督都照搬前朝,他们也可以继续照搬前朝,其实绕开死胡同就会发现眼前豁然开朗。

    大臣们不敢开口动漕运,他是皇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亲自开口要以治理水患为主,必要时刻可以停止来往的船只,漕运衙门也得听他的命令。

    自隋朝开凿大运河,南方沿海省份征收的米粮就直接沿水路直达京城。宋朝有江淮转运使,东南六路之粟皆由淮入汴而至京师。前朝设立漕运总督之前,永乐皇帝特意设了个漕运总兵的职位,率领十二万的军队,专门负责漕运之事。后来才有增设了文职的漕运总督,与总兵同理漕务,称为文、武二院,风头一时无两,直到天启年间才撤了漕运总兵,只留下漕运总督一职。

    前朝的天启年间,也就是他们大清太祖皇帝的天命年间。大清入主中原之后依前朝制度继续沿用漕运总督,漕运总督不光管理天下漕运,属下还有理漕参政、巡漕御史、郎中、监兑、理刑、主事等级别和职掌各不相同的属官。

    水师营三千余人,节制鲁、豫、苏、徽、赣、浙、鄂、湘八省漕粮,下辖仓储、造船、卫漕兵丁两万余人。

    河道衙门所在的清江浦有个造船厂,便是归漕运衙门管,那个船厂是大清规模最大的船厂,每年运送漕粮的船只足有上万。

    南边的粮食必须得运到北方来,不然京城这边的粮食不够吃,漕运衙门下面管着两万多人,都靠漕运来吃饭,也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也不知道大船在河里和在海上有什么不一样,大运河开凿以前粮食一样能从南边运到北边,他们现在有足够的漕船,如果治水实在顾不得漕运,那就让漕船改走海路。

    康熙和亲信大臣们商量了好几天,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敲定主意。他任用靳辅当河道总督已经让某些大臣心生不满,既然已经不满意,那就还能更加不满意,有意见可以找他来理论,谁敢妨碍治水,他不介意把所有隐私事情都抖搂出来。

    挖肉疗伤很疼,但是不把腐烂的肉挖掉,接下来的情况只能越来越坏,不如在情况没有恶化的时候狠点心。

    隆禧的家书写的不错,前面写的好,后面写的更好,不知道常宁今天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常宁只给朕写了信?没有裕亲王和两位太后的?”皇帝陛下面上带笑拆开信封,只看了第一页,笑容就僵在了脸上,“那小子最好没有给二哥他们写,不然这顿打是谁拦着都别想躲过去。”

    不对,如果写了很多封信的话,那小子挨打的时候没有人会出面拦。

    夭寿了,这些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拍马屁也要有拍马屁的样子,不求他能浑然天成,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入眼全部都是“哥你真好”“哥你真厉害”“哥你真是太棒了”。

    他缺这点马屁吗?

    康熙把信放下,实在没眼再看下去,他怕他再看两眼,刚才吃的早饭能全吐出来。

    早就让那小子上课的时候多学点,现在可好,不伦不类还不够气人的。

    俩弟弟一个重文轻武,一个重武轻文,也就他们家二哥和他一样文武双全,二哥的文武双全还不能把功劳算在他身上,现在弄的跟他这个哥哥多不会带小孩儿似的,真让人头疼。

    儿子们还小,最大的承瑞也要再过两年才好启蒙,有他们两个叔叔的惨烈教训在前,小一辈阿哥们的进学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之前还想着让隆禧在宫里多住几年,臭小子成天风风火火跟没长大似的,让他出宫开府,宫里的长辈们谁都放心不下。

    现在看来也别留了,必须在儿子们开始上学之前把人弄走,不然那一个臭小子能把他一群儿子全都带歪。

    大清要的是文武双全的皇子,不是上蹿下跳的纨绔。

    远在怀庆府的恭亲王还不知道他的一封信引发了皇帝那么多思考,甚至让皇帝打定主意在他弟十四岁的时候准时准点把人赶出宫,而不是之前想的多留两年陪着两位太后。

    俩人跟着鄂伦岱在各个衙门里和官员们打交道,怀庆府不只武涉一个县城,他们俩跟着出去的时候大多是打着鄂伦岱的名义,直接报出亲王的身份太吓人,报出来身份后甚至没人敢抬头看他们,不如直接不说他们是谁。

    出门在外比待在京城里舒服的多,他们大表哥也不是什么规矩的人,最远甚至跑到了应天府。

    应天府那边没有水患,但是有其他事情要去看一眼。

    那事儿说起来和七阿哥不是全无关系,前些年他流落到这边,醒来后看到的那些人就是从山东到应天府一路逃出来的。

    应天府那边发现了个煤矿,当地官员瞒着没有上报私自开采,要不是清剿白莲教的时候把这事儿揪了出来,还不知道要糟蹋多少青壮年劳力进去。

    朝廷控制的矿产不会把人往死了用,私自开采的就不一样了,那些人敢瞒着,肯定不会在乎底下人的死活,他们要的只有钱。

    上次煤矿的事情出来之后,应天府上上下下被清理了一波,连河南巡抚都没能幸免。他们这次过去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去看看情况,都不用和衙门打招呼。

    忙忙碌碌跑来跑去,等到回京的时候,连常宁都不愿意再骑马了,上了官道就钻进马车里不出来。

    骑马打猎他可以跑一天,单纯的骑马赶路他连半天都不想骑。来的时候顾及形象不肯进马车,回的时候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了,自己舒服最重要。

    从怀庆府到应天府骑马还行,回京城那么远的路,他得被颠成傻子。

    薛凤祚、戴梓等人留在怀庆府和河道衙门的人一起治理水患,回去的只有他们这些非技术性人员。

    鄂伦岱本来想修整一下再进宫交差,架不住两个第一次出远门办差的小祖宗耐不住性子,连修整的时间都不给他留,什么“表哥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高八斗貌似潘安颜比宋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话都冒出来了,硬催着非要直接进宫。

    呵,他是这么庸俗的人吗?

    是的,他是。

    两位小祖宗能再夸夸,他能直接扛着马跑到皇宫。

    宫里一早得到他们回京的消息,早早派人在宫门口等着,隆禧和常宁乐颠颠往乾清宫跑,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他们家三哥对他们大夸特夸的场景。

    刚才夸大表哥的那些话,待会儿都要从亲哥嘴里讨回来。

    乾清宫,御书房,康熙撸起袖子,手边放着鸡毛掸子,只等俩不省心的臭小子回来。

    顾问行眼角抽搐的看着他们家主子爷,不着痕迹的摆摆手让书房里的宫女太监机灵点儿,待会儿该撤赶紧撤,别等着皇上开口再往外跑。

    唉,自从恭亲王出宫开府,七阿哥也稳重了不少,多长时间没见过皇上祭出他的鸡毛掸子了。

    以前七阿哥被追着打,还会喊着让他去慈宁宫宁寿宫搬救兵,也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样。

    顾总管站在书房门口,看到出去一趟晒黑了不少的几位爷过来,还没等他提醒一句里面情况不太对,俩小的就欢欢喜喜打了招呼然后冲进去了。

    顾总管:行、行吧。

    不是他不想提醒,是两位爷没给留提醒的机会,这待会儿可就怪不得他了。

    鄂伦岱落后一步,看到顾问行的表情不对劲,连忙凑过去打听情况,“顾总管,里面怎么了?皇上在生气?”

    “倒也不是生气,您待会儿看到就知道了。”顾问行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只是请他一起进去。

    鄂伦岱对他的皇帝表弟还是比较了解的,顾问行这反应明显不对,他待会儿得靠门口近点,免得被误伤。

    隆禧和常宁急吼吼回去是为了邀功,虽然他们出门在外一直听大表哥的安排,但是他们的年纪在那儿摆着,不添乱就算是立功,必须在功劳薄上给他们记一功。

    然后,他们就等到了熟悉的鸡毛掸子。

    御书房不再是御书房,而是鸡飞狗跳的战场。

    俩小的没想到房间里的情况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没来得及躲,直到鸡毛掸子到跟前了才哇哇大叫着往外跑。

    “三哥你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

    “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跑来跑去,回来后没有奖赏也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呢?”

    “玛嬷——额娘——救命啊——”

    隆禧扯着嗓子喊,喊着喊着发现他哥的主要目标是他们家五哥,跑了几圈后凭借蛇皮走位顺利退出战场,一边喘气一边问,“顾谙达,什么情况,三哥受什么刺激了?”

    顾问行委婉的提示了一句,“恭亲王前几天派人送了封信回来,皇上看完之后不太开心。”

    隆禧:哈、哈哈、哈哈哈。

    早知道会被连累一起挨打,他就不把他的小秘密说出来了。

    鄂伦岱也是心有余悸,幸好他还没来得及用那招儿,不然这次被打的还要再加上他。

    皇上收拾弟弟用鸡毛掸子,收拾他那是直接用板子,躲都没法躲,只能趴在地上挨打。

    康熙一边追一边骂,看到臭小子丝毫不知道错在何处后开始火冒三丈,“不想在京城待是吧?想带兵去喀尔喀是吧?人不大志气还不小,要不要朕给你造艘大船让你出海远航啊?”

    常宁其实很想答应,但是现在这情况,他要是敢应下,后面追着他打的就不再是他哥,而是门口虎视眈眈的御前侍卫。

    做人难,做弟弟更难,做皇帝的弟弟那是难上加难。

    隆禧写信的效果不是很好吗,漕运那么大的事儿臭哥哥都给摆平了,没有让任何人猜到事情和隆禧有关,怎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同样是弟弟,为什么差别那么大?

    他还没有得罪人,只是给自己申请个活儿而已,要不要这么生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乾清宫外面,承瑞带着承祜过来迎接他们家小叔,远远听见那边的鬼哭狼嚎,吓的俩小孩儿都不敢往前迈步子了。

    隆禧在宫里的时候一直是他带着承瑞玩,后来承祜大了一点,赫舍里皇后愿意让小家伙出门跑跑,就变成了他带两个小家伙一起玩。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承瑞和承祜只差了不到两岁,小哥俩感情好的很,隆禧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俩人天天掰着手指头算他们家小叔什么时候回来。

    “大哥,汗阿玛在生气耶。”承祜仔细听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走到大门口往里看,“挨打的是五叔,小叔在顾谙达那里站着。”

    小家伙个头矮,踮着脚尖扶着门框,看的后面跟着的嬷嬷太监紧张不已,生怕小主子一个不注意栽进去摔着。

    自从上次奶嬷嬷们的事情爆出来,他们这些跟在小主子身边的人都被内务府再三敲打叮嘱,皇后娘娘也隔三差五叫他们去训话,侍奉小主子不敢有半点不尽心。

    嬷嬷们别说拿捏小主子了,她们只盼着小主子长大她们好出宫。

    小孩子身边不能没有人管束,以前奶嬷嬷能教导皇子简单的规矩,现在这些奶嬷嬷也不敢随便乱说,生怕一不小心惹火上身。

    赫舍里皇后看出了其中的问题,也和皇帝提过几回,无奈能拿捏住分寸的嬷嬷不好找,暂时也只能这样。

    好在现在宫里孩子不算太多,皇后多上点心,两位太后那边也能看着,承瑞、承祜看着都很好,不会小小年纪就养成暴戾凶残的性子。

    后面几个小家伙的奶嬷嬷都由他们亲自挑选,人数可以不要那么多,人越多越容易勾心斗角,只留给照顾孩子的就够。

    康熙仔细反省了一下,他觉得四十多号人照顾一个小家伙有点多,减到二十个也不是不行。

    不是说他不重视孩子,他很在乎他的孩子们,如果能让孩子们健康长大,找再多人来照看他都不会不同意。

    现在问题是,人有点太多了。

    承瑞的奶嬷嬷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就是因为有其他嬷嬷被夸了几句,那个嬷嬷怕阿哥的信任被抢走,所以才在小家伙面前乱嚼舌根子。

    乳母、保母留三四个就够,八个乳母候在身边,一个小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吃的完,留着净会生事。

    皇帝和皇后商量过之后又去找两位太后说,之后重新定下规矩,皇子皇女身边留多少人,乳母、保母在皇子皇女几岁出宫,规矩全都重新定了一遍儿。

    嬷嬷太监们跟在后头,承瑞快走几步上前,抱着弟弟过门槛,看到挨打的果真没有他们家小叔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小叔没有挨打就好。”

    隆禧看到外头乌泱泱一堆人头,绕过战场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然后给两位侄子一人一个爱的抱抱,“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们汗阿玛在发火,小声点不要说话。”

    承瑞和承祜小鸡啄米般点头,“小叔没有挨打,我们不过去。”

    隆禧顿了一下,看了眼还在上蹿下跳的常宁,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如果现在被追着打的是小叔,你们会怎么办?”

    承瑞捏紧拳头,“冲上去救小叔于水深火热,谁都不准打小叔。”

    承祜肃着脸,“去慈宁宫找乌库玛嬷,请乌库玛嬷来帮忙。我们个子小打不过汗阿玛,但是汗阿玛要听乌库玛嬷的话,乌库玛嬷一定能救小叔。”

    隆禧捂住他们的嘴巴,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乖,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千万别让你们五叔听见,他该吃醋了。”

    好小子,叔没白疼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隆禧: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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