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柳吉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因为他陷入了甜美梦乡。如同受到诅咒的睡美人公主,织田柳吉一进入横滨地界便沉睡不醒。

    无论是死去的织田作之助,还是新生的织田柳吉,他们都在拒绝横滨,拒绝与横滨相关的所有人类。

    「不可结缘,永不相见。」

    “不律,就如此讨厌父亲吗?”

    自森鸥外上位以来,黑手党的首领室卧室只有两位住客,一位是森鸥外,另一位红发住客正安静地在床上沉睡。

    坂口安吾找不到挚友的墓碑,因为他的挚友根本没有下葬。太宰治曾经嘲笑森鸥外的自欺欺人,却也仅仅是语言中的嘲讽而已,地下那么黑,那么冷,织田作会害怕的吧…

    森鸥外用梳子轻轻划过长眠者的红发。红色的头发,安详的睡颜,年轻英俊的相貌——他年龄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三岁,时间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森鸥外的年纪已近半百,脸上的皱纹愈加多,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可长眠者的样貌没有丝毫变化,与七年前一模一样,也是,死人又怎么会变老呢?

    “你是这样,小家伙也是这样,都不愿意见我。嗯?”森鸥外轻轻地说,“不律,我学了厨艺,做了你最喜欢的辣咖喱,要来尝尝吗?”

    没有人回答森鸥外,会无条件答应他的织田作之助已经死了,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的世界。

    「无论多少轮回,我们都不会相遇。」

    “「神威」用书页篡改了世界,武装侦探社被定义成「恶」,太宰被猎犬逮捕,乱步被泼上污名正在逃亡。”森鸥外没有很失落,他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毕竟他也知道死人不会说话,“啊,真狼狈——”

    森鸥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你说,如果我在书的第一页写上「神威写的全部作废」,世界会不会恢复被扭曲的真相。不过,那关我什么事呢?太宰也好,乱步也好,都与我无关,不是吗?”

    织田作之助静静地躺在床上,世界与他无关,武装侦探社与他无关,太宰治与他无关,江户川乱步与他无关。

    「世界六十亿人类,少一个织田作之助,也没什么的。」

    森鸥外爱着他的横滨,爱着他的不律。在横滨与森不律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于是,森不律便听话地去死了。

    森不律没有责怪任何人,他明白森鸥外的理想。森鸥外有远大的包袱,崇高的理想,为了他的理想,他可以牺牲一切。一个森不律而已,与横滨比起来,渺小得如沙漠中一粒沙。

    “父亲。”

    森不律是笑着死去的。

    这个世界不曾给予森不律半分温柔,那他便自己寻找救赎。可笑的是,在他死后,他的父亲终于学会了温柔。

    「陨落的星辰不再闪烁,迟到的爱分文不值。」

    森鸥外和衣躺在长眠者身侧,疲惫地闭着上眼睛。他仿佛一位真正的老人,孤独又寂寞,钻研一辈子却丢了最重要的珍宝。

    “不律,虽然你把书留给了我,但我发现的…我好像…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他曾经拥有一颗耀眼的星星,温暖又善良,可他把他弄丢了。

    ————

    我揉揉眼睛,感觉睡了好久好久,身体酸酸的。妈妈的眼睛有些水肿,好像是哭过,我鼓鼓脸颊,不高兴地质问爸爸:“大织田先生,为什么妈妈会哭?”

    爸爸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他抽抽鼻子,小声道歉:“对不起,爸爸没有保护好妈妈和小织田先生。”

    妈妈紧紧地抱住我,我能感觉到妈妈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妈妈抚摸着我的背部,轻轻地说:“作之助不怕,都过去了,妈妈不会再让任何人从我手中抢走你。”

    我一头雾水,爸爸妈妈在说什么啊,净说些小孩子听不懂的话,“妈妈,我为什么要怕?”

    爸爸妈妈对视一眼,爸爸问我:“作之助记得上周三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想回答,可妈妈在期待地看着我,“偷吃了妈妈放在冰箱里的辣咖喱,然后,嗯,大概是辣咖喱太好吃了,后面的事情我忘记了,爸爸好像有枪?难道爸爸没有骗小孩,爸爸是超厉害的杀手,那妈妈是不是超厉害的警察!”

    妈妈冷冷地瞪了爸爸一眼,爸爸挠着脑袋不敢吭声,“爸爸在吹牛,爸爸就是赚不了大钱,害作之助养不了祢豆子的小职员。”

    “大织田先生,妈妈嫁给你委屈了。”

    “小织田先生,感谢爸爸有一张俊脸吧,爸爸就是用这张脸把妈妈骗到手的。”

    “是啊,你也就只有一张脸能看了。”

    “妈妈,在作之助面前,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面子是要自己挣的,而不是别人给的。”

    爸爸握起拳头,放在我面前,“小织田先生,爸爸去挣面子啦,妈妈就交给你照顾了。”

    我握起拳头,和爸爸的拳头碰了碰,“保证完成任务。”

    妈妈眉头微蹙,而后轻轻展开,“我和作之助在家等你回来。”

    “啊,请务必收回这句话,”爸爸向外走的脚步突然停止,回过头,脸上是奇怪的表情,“妈妈,我可不想被迫插上必倒的旗子。”

    妈妈笑得很温柔,“如果天黑之前你回不来,我就带着作之助改嫁,让作之助叫别的男人爸爸。”

    “请当我什么都没说。”

    爸爸走后,妈妈似乎想说什么,妈妈纠结地盯了我好久,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小声问我:“作之助,你真的不记得上周三发生的事情吗?”

    “不记得。”

    “(坂口安吾),作之助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我竖起耳朵,妈妈的话语自动消音了哎,“谁?”

    “(坂口安吾)。”

    “妈妈,你为什么只张嘴不发声呢?我知道了,是我们常玩的唇语游戏对不对?”

    “…对,作之助能猜出来吗?”

    “我认输,这次是妈妈赢了。”

    妈妈沉默了一小会儿,用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然后把纸递给我,让我看纸上的文字。

    “妈妈,这明明就是一张白纸呀。是笔没墨了吗?”

    “作之助,我们来玩鹦鹉学舌的游戏,直到我说「游戏停止」。”

    “好。”

    “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

    “(坂口安吾)。”

    “过。”

    “歌川一马。”

    “歌川一马。”

    “织田鹤吉。”

    “织田鹤吉。”

    “(太宰治)。”

    “过。”

    “大庭叶藏。”

    “大庭叶藏。”

    “宫田一枝。”

    “宫田一枝。”

    “(中原中也)。”

    “过。”

    “工藤优作。”

    “工藤优作。”

    “(兰堂)。”

    “过。”

    “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

    “(夏目漱石)。”

    “过。”

    “原来如此,横滨吗?”

    “原来如此,横滨吗。”

    “游戏停止,作之助赢了,想要什么奖励呢?”

    “辣咖喱!”

    爸爸很幸运,在晚上十二点之前,踩着点回到了家中,成功挽留住了妈妈和我。好可惜,如果妈妈能嫁给有钱人,那我是不是就能有祢豆子了?

    “作之助,有没有想爸爸?”

    “没有,才不要想臭臭的爸爸。”

    “呜呜,爸爸被嫌弃了,爸爸心好痛,要作之助的亲亲才能好起来。”

    “哎,真拿你没办法,小织田先生就勉强满足你的愿望吧,啪叽——”

    爸爸开心地举起我,笑嘻嘻地用胡子扎我的脸颊,我用手推爸爸,爸爸以为我在和他玩游戏,扎我扎得更加起劲,哎,大人们总是比小孩子更加幼稚。

    我发现江户川同学在鬼鬼祟祟地跟踪一个高高的黑衣服,不过黑衣服发现了江户川同学,却装作没发现样子。大人们总是喜欢骗小孩玩。

    黑衣服提着我的领子把我带到了他的家,嗯…这是传说中的绑架吗?而且他好像还绑架另一个大朋友,大朋友穿着侦探服,是只绿眼睛的大猫猫。

    黑衣服把我扔到地板上,脱下外套,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便倾斜而下。他把购物袋扔到侦探猫猫怀里,冷着脸问我:“小鬼,知道我是谁吗?”

    我揉揉屁股,好痛,屁股要摔成两半了,“漂亮的银发先生。”

    “小鬼,”黑衣服的脸色很难看,他弯下腰,掐着我的脸颊,用的力气十分大,“打劫,把零花钱都交上来。”

    猫猫侦探一巴掌打掉黑衣的爪子,叉着腰挡在我面前,“你幼不幼稚,竟然抢小孩零花钱!”

    我揉揉脸颊,躲在猫猫侦探身后,朝着黑衣服做鬼脸,“略略略…大叔是抢小孩零花钱的笨蛋!”

    “呵,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我戳戳猫猫侦探,“他在骂你诶~”

    猫猫侦探低头看了我一眼,“他骂的人是你,我和他不熟,是你拜托他照顾我的。「阿阵,如果(太宰乱步)遇到危险,拜托你帮帮他们」,你是这样跟他说的。”

    行叭,你可爱你说了算,于是我生气地骂了回去,“你怎么照顾猫猫侦探的,竟然给他吃速冻的垃圾食品。”

    “……”猫猫侦探再次低头看了我一样,他悻悻地放下手臂,像只才发现自己做了错事的猫,刚才盛气凌人的气势全没了,“作之助一直都这样…吗?”

    我猜猫猫侦探省去了一些字眼,比如说倒打一耙,蛮横不讲理,得寸进尺之类。

    “嗯。”黑衣服从购物袋里翻出三桶泡面,去厨房提来热水壶,三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就做好了。

    “唔——好吃,怪不得大人们都喜欢偷吃。”

    “唔——比笨蛋琴酒做的饭好吃,作之助,昨天笨蛋琴酒竟然炸了厨房,害得我不得不连夜搬家,我的零食都没来得及拿。”

    “好笨的大人啊。”

    “同意,世界第一的大笨蛋。”

    “好痛——”我和猫猫侦探捂着脑袋上大包痛呼。

    世界第一的大笨蛋先生慢条斯理地收起拳头,挑衅地看我了一眼,那双银色的眼眸中有凶光闪现。

    小织田先生打不过凶残的银发先生,小织田先生是识时务的孩子。

    可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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