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忠顺亲王坐镇巡盐衙门,林大人也是精明强干,众盐商都不敢造次。他们的嗅觉也很敏锐,忠顺亲王此次能不辞劳苦地亲自下江南,表明了对林海的强烈支持。若是和林海作对,就等于是要和忠孝、忠顺两位王爷对上。还听说他的任命是由内阁提出,皇上也点头认可了,那又说明,林海是得到了各方承认,大家都能接受的人。这样的情况下,他即使是孤身一人前来,但身后的背景也是万万不能轻忽的了!众人想到此处,不禁心中凛然,有心之人便生出退意来。

    盐引的拍卖很顺利地完成了,户部的主事过后核算了一下拍出的金额,发现比起以往盐商缴纳的盐引收入来,还要要高上了两成。众人不禁欢欣鼓舞,这差事办得着实干净漂亮,回到京城,不但忠孝亲王满意,而且也可以算是实实在在的一份政绩,对自己日后升迁大有裨益。

    林海明白众人的心思,笑着向他们道谢,主动道这些日子以来,大家着实辛苦了,本官感激不已。今日盐引发卖能顺利完成,托赖忠顺亲王的威势,也离不开大家的努力。诸位的功劳和勤勉敬业,本官是不会忘记的。明日就详细地写下奏本,向皇上和朝廷一一禀明。今日呢,巡盐衙门备下了庆功宴,还请大家赏脸!

    众人纷纷答应。当晚,巡盐衙门中杯觥交错,大家开怀畅饮。忠顺王爷自然是被请到主座安坐,众人借此机会,鼓起勇气来向他敬酒。忠顺王爷也不拿架子,来者不拒,虽然他自己每次只浅浅饮了一口,但也给足了众人面子,让他们心中十分高兴。

    林海的敬酒,忠顺亲王却是满满一杯全都喝了下去。两人在京城时已经是熟人了,现在经此一事,可以说,大家如今是同坐一条船上,关系越发近了些。

    “本来我和王兄都担心你能不能摆平这些盐商呢,这些人背后可都藏着大人物呢!王兄因此催着我南下江南,也是让我拉着皇子的大旗,来为你助威的意思。只是,我们心中也不是那么有底的,毕竟牵扯到那么大的利益,盐商们未必肯屈服。他们能做这生意,岂是好相与的?我本打算着见机行事,但,”忠顺亲王闲闲地喝了一口酒,啧啧称赞道:“想不到你竟然另辟蹊径,拿出了这样的妙法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真是心有沟壑,平日里深藏不露啊!”

    “王爷取笑了!”林海泰然自若地回答:“其实,下官这也是受到家父的启发,一起商量出来这个法子的。这功劳,至少也要有一半要归于家父。”

    忠顺亲王回忆了一下今日的发卖会,他坐在一边,貌似在看热闹,其实是一直暗中仔细观察着整个会场的情景。盐商们当时在争着竞拍,呼喊声此起彼伏,气氛紧张热切,根本无暇关注到其他。那时展现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心态,基本上没有虚假。拍卖结束后,他见着除了有些人面色沮丧阴沉,眼中目光流露出不甘和愤恨外,大多数盐商的神情还是高兴感激的,虽然这盐引的价格比以往的要升高了不少。

    “因为这是一场公平的拍卖会,就算不能如愿,也只是自己权衡利弊的选择,怪不到别人头上,心气自然平静。”林海轻笑道:“盐商中真正有大靠山背景的,也只是少数。许多中小盐商,苦无门路,也只能从那些些人手中高价购买盐引,才能把这生意做下去。算起来,他们赚到的也只是个辛苦钱,难道他们当真对这些占据了最多利益的人心中会不怨不平么?现在这盐引虽然被拍出的价格是高了一些,但少了一层盘剥,他们最后能赚到手的银钱,也不会比以前少。况且,这是他们堂堂正正地从巡盐衙门手中拍买到的,少了多少麻烦和变数!换了是我,纵使多出一些银子,也不愿向着旁人折腰摧眉,低三下四,还要时刻预防着被人卡着脖子!我就听说,有小盐商为求得庇护和利益,把自己的女儿送人做妾的!”

    “你是清贵文臣,那自然不一样的!”忠顺亲王摇摇头,不以为然地道,商人哪里能与文臣相提并论,他们连武勋也比不上啊!

    “可是,只要是人,有些本性都是一样的,哪里有人生来自甘下贱!”林海并不想和忠顺亲王在这个问题上多加争论,笑着道:“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现在我们用盐引笼络住了大多数盐商,那小部分人即使想搅起风雨,也没多少人愿意追随了!”

    “这是一个开始,下官相信,只要这盐引拍卖的法子能延续一两轮,这江南盐业的格局就会变化甚大,那些在背后操控的势力不得不收敛!”

    “这就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林海解释道:“这阳谋是我父亲的说法,他说这是和阴谋相对的,历史上管仲用经济战让齐国、鲁国混乱,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最成功的阳谋。”

    “有道理!”忠顺亲王沉思着,心中盘算着要把这说法告诉给王兄听。还有,看来这林雪峰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才,等回到了京城,自己可以上门去请教一番。下面内务府的发卖犯官家产,请他出出主意。

    “王爷,还有一桩难事,其实这难事并不只是我扬州巡盐衙门的问题,只是因江南的盐业最为厚利,才尤其明显罢了。”林海借着这个机会,向忠顺亲王求助。无论这事能不能成,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临来江南之前,林雪峰就向林海分析了做这扬州巡盐御史的前景,结论是及时抽身为好!这职位危险性太高,接下来那是没办法的,只能想方设法把差事办得利落漂亮,再以此为跳板,回到京城。即使以后是忠孝亲王上位,你久居这样敏感的职位,也会惹来麻烦。况且,你们夫妻久居江南,咱们一家人岂不是要骨肉分离,不能团聚了么?

    林雪峰可没有什么为君王肝脑涂地效忠的思想,所想的,就是怎样做对林家是最有利的。

    “哦,是什么?”忠顺亲王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

    “私盐贩卖!”林海叹了口气:“王爷也知道,私盐买卖屡禁不绝,高御史也曾部署打击过,无奈巡盐衙门的力量也有限,私盐贩子行事狡猾,防不胜防,而且巡盐衙门难免有人与他们的关系错综复杂,与之勾结在一起。我在江南,更是如无根浮萍,只怕一时难以杜绝!”

    忠顺亲王也知此情形,北方这卖私盐的也有不少,在天子脚下也是如此,所以并不在意:“屿舟啊,也不必为此太忧心。朝廷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这样的情况是沉疴积弊,再如何,这板子也打不到你身上的!”

    “王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下官琢磨着,若是想要根绝此事,一味地防范,只怕未必能成!堵不如疏,只有想法让他们无利可图,才是最好的法子!”林海望着忠顺亲王惊诧的眼神,微微一笑。之前铺垫了那么多,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难道你想出了法子?”忠顺亲王先是惊愕,继而大喜。

    近现代,盐业也是由政府掌握垄断的,但卖私盐的人却寥寥无几。这并不是大家的觉悟高了,而是因为那时食盐生产容易,官盐的价格都比较低廉,私盐更加没有多少降价空间了,利润菲薄,压根不值得为之冒险罢了!同样是作奸犯科,为什么不冲着更能赚钱的下手?而且,私盐生产水平相对较低,质量比不上官盐,在价格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老百姓也不感兴趣,私盐销路不畅,渐渐地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家父历来对格物杂术颇有兴趣。他以为,这产盐之法是可以改进的,现在大周百姓食用的有海盐、井盐、池盐,其中以海盐为主。现在海盐是‘煮海为盐’,要大批灶户准备大量柴草和煎卤水,经六道工序,才能产出,价格自然居高不下,私盐也因此有了牟利的空间。”

    “那老大人准备如何做?”忠顺亲王激动的问道。

    “父亲他曾从一位道友口中打听到了西洋另有一种‘晒盐法’。”林海细细地向着忠顺亲王介绍起来,他初从林雪峰口中听到此法时,也是吃惊不小。

    “在气候温和,光照充足的地区选择大片平坦的海边滩涂,构建盐田。盐田中挖出蒸发池和结晶池。先将海水引入蒸发池,经日晒蒸发水分到一定程度时,再倒入结晶池,继续日晒,海水就会成为食盐的饱和溶液,再晒就会逐渐析出食盐来。这是粗盐,进一步过滤后,就得到了很纯净的细盐。”林海讲完,不忘了补上一句,这是林雪峰要求的。他是从现代的科学知识介绍中了解到的,自己可没有上手试验过,那些细枝末叶的部分或有遗漏,说不定就会成为实际操作中的障碍。

    “但这法子父亲也没有亲自试验过,究竟能不能成功,效果如何,委实不敢保证,还要派人去做了看看。”

    “无妨,想要一蹴即就,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忠顺亲王喜道:“老大人钻研出来的两种格物妙法,朝廷已经受益匪浅了。屿舟,你即日就依照老大人的交代预备起来。本王回转京城后,自会禀告王兄,再上门去向老大人请教。”

    “屿舟,你只管放手去办,王兄与我会给你最大支持的。就是父皇,他也乐见其成!”忠顺亲王心中暗道,也不知父皇能不能在皇位上坚持到这一天,把这份功劳收揽在自己手上?

    嘴角露出一缕讥讽的笑意,忠顺亲王又叮嘱林海:“也无需太过冒进,一步一步地来,最终能见到成效就是极好的。”

    “老大人一片爱子心肠,他是想把这功劳让给你吧!只管放心吧,王兄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对站在自己一边的,从不辜负!”

    林海听懂了忠顺亲王的暗示,也不矫情,坦然接受了。自他主动上门向忠孝亲王求助那一天起,他就等于上了他们这条船。好在,忠孝亲王表现出的才德和行事方式,让他觉得可以以前程托付。

    林海以一招巧妙地化解了原来预计会出现的问题,再加上忠顺亲王出面形成的震慑,江南盐商们表现得尚属平静。大风大浪没有掀起,水面下的波动诡谲那是难免,林海有信心可以应对。

    自那一天起,林海与高御史彻底完成了交接,正式以扬州巡盐御史的身份,掌管凄凉整个江南地区的盐务。此时,他刚刚过了三十岁。三十而立,可谓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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