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周王妃把黛玉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出来,  世子听完后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重重地一巴掌拍在桌上,上面的茶盏都被震翻在地上。满腔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  一时间都不知从何处说起。

    他心中沉甸甸的,  也觉着了一阵深深的厌倦。他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比起其他的贵人们来说,应该还算是个负责任的好人吧,  勤勉公事,  恪守律法,为人也宽厚,何以家事就如此不顺?

    对于黛玉,他承认自己心底深处,  是不如像李氏所出的子女那般疼爱亲近,但那也是她们母女先与他疏远的不是么?尽管如此,在明面上,  他这个做父亲的绝对没有亏待黛玉半分。不但衣食住行都是最上等的,  就她先前那些行为,若是放在慧龄身上,  他早就毫不顾忌地痛骂严惩了。岂料,  家人的宽容和为她的考虑,在黛玉看来,  却都是包藏着不能见人的心思,  更别说感恩领情了!

    世子真是想呵呵了,这女儿是与贾敏一个样式的啊。他需要笼络蒋举人,一个权势完全比不上安郡王府的后起士子么?如果他真想要卖女求荣,那还不如把黛玉许配给夏阁老那纨绔的小儿子了,闭着眼睛推她进火坑呢!

    夏阁老对王府的情形心中明白,  倒是和他试探过,答应下位高权重的内个重臣,结下一份交情来不更加划算么?索性人家在意的也是你这王府嫡女的身份,娶进家门来,把你往后院一丢,尽到了礼数,供着你,尊重你的身份,不少了你的享受,任谁也说不出不是来!你再怎么作,也翻不出浪花来!

    慈父不爱无益之子,明君不畜无益之臣  !世子觉得,黛玉这样的女儿,如今真是生生消耗掉了他对她残存的慈爱和垂怜之心了。

    “把她关在院子里,再不许她出门一步!”世子咬牙吩咐道。

    “你能一直关着她到死么,你如何向外人解释?”安郡王翻阅着手中从黛玉屋中搜来的文稿,仔细地看了一回,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们也看一看,她的文采还是不错的,可惜啊,女子的聪明才干用的不是地方,反而不如那安守本分的好了!”安郡王说着,顺手把那文稿递给了坐在身边的周王妃。

    周王妃接过,展开,轻吟出声:“《葬花辞》?”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落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听着周王妃轻轻吟诵着这一句句充满着哀怨悲愤的凄美诗句,在场的人们都为之惊心不已。此诗名为咏花,实则是抒发自己的心怀。诗是好诗,字字血泪,竟然含着那般激烈复杂的感情,可见黛玉心底的决绝和不屈,也可见她的怨愤之深。

    “这”众人面面相觑,如果黛玉是这般态度,那他们该如何是好?若是不管不顾地给她定下这门婚事,她会不会真的宁愿一死?明明大家是为了她殚精竭智地着想安排,为什么会闹到这般田地!是他们错了,还是黛玉太不懂事?大家都觉得委屈,同时也有些愤怒,自己的一腔好意换来的是什么?

    “照这样的情形,她是不能出嫁的了。不然,若是当真去寻了短见,安郡王府就要背上一个苛待逼死孙女的罪名了,也会连累了她兄弟姐妹们的名声。”安郡王语气淡淡地道:“蒋举人那边的婚事,就此作罢吧。好在当初也并未确定下来,世子你出面去好好安抚,不要落人口实。”

    “是,父王。”世子答应着,又迟疑了一下:“您看怎么个说法比较妥当?”

    “她忽然病了。”安郡王豪不迟疑地道:“把久病难愈,身体衰弱的姑娘嫁给旁人家,那不是害人么!咱们安郡王府哪里能做这样缺德的事?只可惜了蒋举人那样好的一个儿郎,与我们安郡王府是有缘无分。这样,日后你和他以子侄称呼,能扶助之处,就帮一把。结一份善缘,也能堵一堵外人的嘴。”

    周王妃叹了口气:“王爷,如此一来,王府是能交代过去了。只是,只是日后黛玉的婚事可就难办了,谁家愿意娶一个自己家都宣布得了重病的姑娘呢?或者,等到她大了一些,咱们再改口?只是,总也要灾等个几年功夫才成,怕会耽误了她的芳华!”

    “这样的姑娘,这一辈子就不用想着婚嫁之事了。”安郡王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寒意:“也免得她出门坏了名声。不好的掩在家中,不被外人知晓,也就不会现原形了!”

    世子闻言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禁变了脸色。他知道有些规矩大的世家里,对犯下大错,伤风败俗的女眷,往往会私下里弄死了,以此来整肃家族规矩,保全名声。他虽说对黛玉已没多少情分了,但如果是要了她的性命,那还是于心不忍的,毕竟是父女一场。

    “父王,”他嗫嚅着道:“黛玉虽不好,但也罪不至死!这”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安郡王没好气地道:“你父王我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人!再说了,皇上也严禁高门动用私刑的,我身为宗室长辈,怎么能不带头遵守律法!”

    世子闻言顿时也长舒了口气,他也绝不想手中沾上女儿的鲜血,这会成为他一生的噩梦。自小到大,安郡王府还是比较平和的,这样的狠辣决绝,他是真的办不到。

    “王妃,先前孙女身体不好,咱们给她买了替身出家,这事也是有人知道的吧?”安郡王转头对周王妃叹息道:“可惜啊,却是尚未见效果。咱们也不能眼睁睁地见着孙女病重啊,不如再买几个试试?此事就劳烦王妃和媳妇操心了。若是办法都想尽了也不行,那再不舍得,咱们也只好安排她出家清修,保她性命了!”

    周王妃心中暗叹,知道王爷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再不会更改主意了。等到一切都铺垫完成,就到了黛玉离开王府,正式出家的时候了。她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怅惘悲凉,转眼望去,身边的李碧波也是神情黯然,默然不语。

    但怎么办呢?安郡王府是绝不愿意和贾家再扯上任何关系的了。安郡王早就向她和世子透露过,嘉仁帝迟早要清算这些太上皇的心腹,旧武勋们,日后贾家就是一个大泥潭,他们势必要跑得远远的,就这还嫌慢呢,哪里还能自己主动凑上去?何况,贾宝玉不光是风流纨绔的问题了,他那衔玉而生的身世,在太上皇看来,那不过是个笑话,但嘉仁帝却不是这样看的,心中一直忌讳着呢。

    被当今皇上在黑名单上深深记了一笔,那贾宝玉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本来他也没什么本事,不会有人因为惜才爱才而为他说话辩白的。黛玉若是嫁给了他,不但自己一生注定了不顺,安郡王府也会受到牵累。古来因为神鬼巫卜之事,内宫里掀起过多少腥风血雨,他们不会冒这个险!

    所以,黛玉既然不听规劝,一心要嫁给贾宝玉,那王府只有一条路了:放弃她!

    “你放心,我会安排好黛玉的生活,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周王妃安慰世子道:“这样也好,清清静静的,不为人间俗事烦心,与她也未必就不是一条好出路。唐朝多少公主贵女,都不愿意嫁人,宁可出家修道,个个都活得洒脱舒心呢!黛玉一生有咱们王府护佑着,也没什么需要担忧的!”

    “世子,日后咱们的儿子也必会妥帖照应自己妹妹的。咱们把给黛玉准备的嫁妆财物统统收拾起来,再划上几个田庄铺子到她的名下,作为她永久的基业。日后无论有什么变故,她总归会钱财不缺,衣食无忧!”李碧波在一旁也保证道。

    “唉,咱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世子握着李碧波的手,感慨道。

    大半月后,安郡王府的嫡长女黛玉病倒的消息传了出来。蒋举人听说后,左思右想了一番,最后决心上门来拜访,顺便也摸一摸王府的心。这婚事,他们究竟是什么说法呢?

    世子亲自出面接待了蒋举人,平易近人,对他极是亲切,丝毫没有摆出皇亲贵胄的架子来。当蒋举人隐晦地询问起时,世子面容凄然,表示黛玉最近情形不好,忽然就病重,他们连日来在寺庙里为她烧香祈福,求神佛保佑她平安。有佛法深厚的高僧却道,她的命数与佛家有缘分,若是强留在红尘中,恐她寿命不永。但他们如何舍得,眼下陆续买下了几个替身来,代替黛玉侍奉佛祖。却不知结果如何,如果,如果

    世子叹着气,没有再说下去。蒋举人目瞪口呆,呐呐地安慰了世子一番。他再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如同兜头被浇了一捧凉水,透心凉。他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些疑心,怎生有这样的巧事呢?但看着世子的情形,却又不似装假。没道理王府在他落魄时看中了他,眼见着他前途有望时反而嫌弃起来了,是不是?

    蒋举人心事重重地离去,忐忑地等着后续。之后大半年里,他也时常去王府拜访问候,与安郡王和世子都熟悉了起来,世子待他如同亲近的晚辈,让长子也和他结交为友朋。蒋举人感念不已,心中的那点疑窦自然就慢慢消散了。

    只是,那黛玉姑娘一直病着,在后院里遵照医嘱静养,也不见有所好转。安郡王府前后买下了三个少女作为她的替身,剃度出家,为她祈福,都不见效,此事许多人都知晓了。

    眼见着黛玉姑娘病情日益沉重,安郡王府上报到宗人府,得到批准后,众人面容悲伤,正式向外宣告,安郡王府的嫡长女,经高僧认定与佛门有缘,度化了她出家,带发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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