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建心里一惊:“大家伙儿都想着早些回去,  走近道省好几天脚程哩。怎么,这里头有讲究?”

    宋大爷不住摇头:“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当你是自己人,索性和你直说了罢:咱们密州如今到处闹匪,  早已不是原先那安宁地头了!远的不说,就说附近镇子上一家大户,  宅子被洗劫一空不算,  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到现在还没处拿人哩。州里那十几个数得着的大县,  绑票儿的,  开仓的,灭门的,  哪里没有?走官道尚且还要提着几分小心,  走近道?那怕是提着脑袋往人家刀口上撞哩!”

    陶建瞪大了眼:“怎会如此!这密州又不比青州遭灾重,怎么反比青州的匪多?”

    宋大爷道:“如今数州遭灾,说不得粮食短缺,流民四散,人心动荡。密州位置要紧,  这些匪现得蹊跷,  已惊动上头,不日便有禁军前来剿匪,  到时又是一场恶战。两方杀红了眼,管你是民是匪,是商是流?一概砍下脑袋去讨赏。我知你们急着赶回去过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命都没了拿什么过年呢?”

    宋大爷一席话说得陶建背后冷汗直流,慌忙求教:“多谢宋爷提点!只是如今青州那边不许外民流窜,平洲也是这般。眼下密州的官道……我们也有些缘故走不得,  该如何是好?”

    一老一小衣着干净得体,不像是挨饿的样子,再加上满满两车稀奇鲜货,宋大爷认定他们是大商行的商队,并没有往流民的方向想,还以为是其他不得已的理由。

    他昂头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陶建道:“几百来人,不到千数。”

    宋大爷道:“这好说。咱们庄子往东南方向走十几里地,便是呼哨山。那山里住着几十户打猎的,都是些没田地的破落户,平日里以卖些虎熊鹿獐兔为生,穷得筋断。平日里莫说土匪,窃贼也不肯往那边去。你拼着破一笔银子,买他上千斤的猎物,他们手上没有这么些货,又舍不得你这样大主顾,自然会留你们住下,慢慢儿猎齐了给你。你们住自己车儿,吃自己米面,还怕他们赶你们不成?若有差爷问起,你们也有话答,省得叫人生疑。等货差不多齐了,匪也该剿完了,那时再回白州岂不是妥妥当当?”

    陶建十分感激,百般夸赞:“不愧是宋爷,端的一条上凌烟阁的妙计!”

    陶乐乐也十分佩服。不愧是给大财主做管家的人,果然人情通达,脑子灵光,刚刚那个银锭子没白给!

    陶建带着陶乐乐回到了骡车上,把这件事和另外三人说了,他们都十分赞成。本来也不是白州人士,家人都在身边,哪里用得上赶路过年。

    一行人回了驻扎地。虽已夜深,刘举人却并没有钻被窝,而是抽烟等着。一听见动静,他迫不及待地蹦下车,连声发问:“怎样?怎样?”

    见回来的还是两辆车,刘举人有点失望,但车看起来颇为沉重,他又有了笑容。

    陶乐乐下了车,来到刘举人跟前:“干爷,吃喝的东西买到了,就是车的事儿有点复杂!我说不清楚,让三爷和你说吧。”

    “啊?”

    陶建把刘举人叫到一旁,低低说了一会儿。

    若没有发生满仓县那件事,刘举人高低要嘲笑陶建几句。

    可现在的刘举人像是惊弓之鸟,前一遭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没淡去呢,现在听陶建这话,哪里还敢要求上路?

    他是总结出来了,陶建这人有点邪乎,要什么来什么,说什么应什么!

    “咱们逃荒为的就是活命,哪有和命过不去的道理?既是如此,那就听你的。”刘举人非常配合。

    陶乐乐凑过来打趣:“干爷,你不是嚷嚷着要吃好的吗?现在好了,可以敞开肚子吃山里的野味了!”

    刘举人想想也是这么回事,笑:“这话有点道理!既然走不成,那咱们就来个苦中作乐!”

    次日一大早,陶有德和几个嫡亲兄弟一起骑着骡子,把这事儿在队伍里通知了个遍,大家自然都说好。觉得不好的,也不便说出来,只能跟着说好。

    队伍浩浩荡荡到了呼哨山旁。来这边后,他们才知道为何此处叫呼哨山——丛林深厚,地形险峻,寒风所到之处尖锐呼啸宛如呼哨一般,延绵不绝。

    此地的树多为常青树种,一年四季都有叶子,耐旱易长,就是容易霸壤,根又深又广,遍布扩张,除了寄生的或者根浅的,一般作物活不得。因此,居住此地的人只能靠打猎为生,想种点什么那叫一个难上加难。

    山路窄且陡,越往里头去林子就越密,陶建还是坚持叫人砍了一些小点儿的杂树,把车队一路引到了山脚,找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面,让众人停下驻扎。

    陶建带着几十个人一起上了山,陶乐乐也跟在其中。

    山里的猎户们都是群聚而居,找着一家便找到其他家。全都是些结实矮小的石木房子,房顶晾着各种兽皮,屋檐下挂着风干的野鸡野兔。男女老少皆穿着兽皮做的袄儿裤儿,筋肉壮实,头发乱糟糟,眉眼间杀气腾腾。

    陶建一行人都是平民打扮,并未背刀佩剑,看着也都是良善之辈,他们便不怎么害怕,而是好奇围看。

    “老者,我来买野物,你们谁是管事的?”陶建找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恭恭敬敬问道。

    老头子见他这么说,屁滚尿流地去找了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过来。

    这汉子打扮和其他人一样,行为举止却是颇有礼节,见了陶建便拱手:“这位老爷是来买野物的么?快屋里请坐!”

    汉子家中简陋,却颇为暖和,正厅摆着几样简单桌椅,地上铺着兽皮,灯里点的也是兽油。

    一个女人捧了几碗热水出来,歉然道:“茶叶没了,家里碗也不够,叫老爷们看着笑话。”

    陶建忙道:“大姐不必客气,我们才喝了茶来。“

    说罢朝汉子拱拱手:”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汉子道:“小的叫吴朋,老爷贵姓?”

    陶建道:“免贵姓陶,是个商队的小小掌事。此次来是听人说这边山上的猎户们好手艺,打的野物又好又多,便来采购一些做成腌腊,好运到县里去卖哩。”

    吴朋听了这话后十分欢喜:“好说,好说。陶老爷你来的正是时候,眼下外头冷了,山中野物都是贴膘的时节,一个赛一个的肥美!不知陶老爷都要些什么,要多少?”

    陶建道:“我先看看成色和数目,若是好,自然是都要了。”

    吴朋慌忙领着他们去了后院库棚。山里人家没什么讲究,只见那些野物胡乱堆着,有大有小,有秃有毛,在棚里黑乎乎凑成一团,闻着颇作味。

    陶建拍了拍一只野猪的脑袋,口中不住喝彩:“好肥的野猪!这怕是有两百来斤,都说一猪二熊三老虎,不是你这等好汉,哪里能擒得住这样狠货?”

    吴朋红着脸道:“哪里哪里,这也不是我一人的功。这畜生在附近庄子偷吃庄稼还伤人,前儿村民凑了酒钱请我们去拿它,我们几十个人设套围剿,才险险得手。若只有我一个人,此时不知道埋哪里去了!”

    陶建道:“原来如此。这些怎么卖?”

    “整皮,入药的东西,山珍另算。老爷既是做腌腊,便只说净肉的价:原先是三分银子一斤,如今外头粮食短缺涨了些,改五分银子一斤了。陶老爷若是都要,就算四分银子一斤。”

    陶建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笑道:“倒也公道。那么我要两千五百斤,凑个整数便是一百两银子,彼此过个好年!”

    吴朋喜得眉毛都要飞掉,同时也颇为遗憾:“多谢陶老爷抬举!只是咱们所有人手头野物加起来怕是不到八百斤,这可如何是好?”

    陶建装作纠结的模样,顿了顿道:“横竖我们也不急着走,腌腊还得功夫呢!大不了再等你们几天。不过……你们这山是自家的,还是官家的?若是自家的还好说,官家的怕是不许外商闲留,也有些嘈杂人打扰,那也没有办法了。”

    吴朋一心想多赚些银子给众人买粮米,慌忙担保:“不妨事,这山虽是官家的,因野物伤人路难走,外人从不过来,都是咱们几十户人家说了算。管这一片儿的郝总甲是我孩子干爷,你们尽管停这里,哪怕住到明年去,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陶建听到这话,笑逐颜开:“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吴朋把全村的人都召集来,说了这好消息,顿时家家户户如提前过年一般,争着把自家野物抬了过来。如今年成不好,野物的净肉最难卖。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大主顾,谁不卖力?

    老成些的男女们掏了雪白的刀子出来,磨了磨,飞快地把野物剥皮去骨,留下额外值钱的部分,剔剥下来一块又一块的深浅粉色净肉,放在陶建他们带来的竹筐子里。

    陶乐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难怪上辈子那么多人喜欢看杀猪宰牛的视频,这一刀刀完美熟练划下肉块的画面,看起来是真的过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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