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云攥着拳头,阔步走进室内,石门轰然闭合的刹那,上下唇一碰,目光灼灼,似剑芒陡厉。
“因为你不是翟无期,你是韩、羡、之!”
连镖旗将军都查不出来的事,却让他查出来,自然是翟无期故意露出来,想让他知道些什么。
“陆大人说笑了,韩羡之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在下怎会是他?”翟无期依旧云淡风轻。
“不错,世人都说他死在流放途中,可那不过道听途说。半个月前,我曾派人严查,得到的消息是,当时他患了重病,即将身亡,官兵怕拖延他们的行程,将其扔在半路。既然无人亲眼所见,就未必是死了。”
“那只能证明他可能还活着。”
陆行云颔了颔首:“是,证明不了什么,你可还记得,你我在紫竹园初识,你看的就是韩羡之的书?他一介罪臣之子,常人唯恐避而不及,你却堂而皇之展露人前,而且是在我面前,素来文人相轻,你就不怕毁了你的青云路?”
他与韩羡之齐名,以常理揣度,二人少不了一较高下,纵然他藏了他的书,欣赏他的才华,可若看到别人也钦慕韩羡之,必定有种被比下去的屈辱感。
“可我的样貌、字迹、行文风格都与韩羡之不同,若你仅凭这一点,就断定我是他,未免武断。”翟无期道。
“的确。”陆行云深吸了口气,慨然道:“所以当时我只当你书生意气,直到这次你和镖旗将军谋划,为保万全,我私下查出你并非真正的翟无期。”
“我细思你过往的种种,唯有在韩羡之一事上有迹可循。虽然你和他哪哪都不一样,可我心里忽然冒出一种直觉,你与他必定有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我命人去查了他身故的情形,得知他很可能没死,我又想起之前曾听人说过,某位大夫的医术以至化境,可替人剔骨换面。”
“纵然我依旧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我更笃定了那个猜测,你就是韩羡之。”说着,他手中一攥,眸底似有暗流涌过。
迎着他的目光,翟无期清澈的眼眸浮过一丝烟云,扬唇,笑意慨然:“所以,你全凭直觉?”
“是。”陆行云抿了抿唇。
他办案素来讲究证据,从来不会主观臆断,唯有此事全凭直觉,且坚定地相信,他是对的。
“你是对的。”
韩羡之喟然一叹,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温润的眼眸静静凝在他脸上,似湖底的碧玺,灼然清透。
“陆行云,我没有看错你。”
感受着肩头的力度,陆行云眸中泛起复杂之色:“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我师傅。”韩羡之挑了挑唇,将手缓缓垂落,转眸,透过南面的窗棂望向遥远的苍穹。
“当年我父亲获罪之后,就被处斩了,我师傅得到消息,千里奔袭而来,在戈壁滩上找到了我。那时我重病将死,幸得师傅的好友杨大夫相救,才大难不死。”
“当时我全族蒙难,心里除了仇恨,再也装不下别的,回京的途中正好遇到一个叫翟无期的书生,他被盗匪所伤,杨大夫虽全力施救,也无力回天。我看着他赶考的户籍,便生出这个李代桃僵,潜伏东宫的计策。”
“师傅虽然不赞成,但知道我的心性,便求杨大夫替我剔骨换面,从此以后,世上变再也没有韩羡之了。”
寂静的石室里,他轻然叹息,似秋风拂过干枯的树梢,苍凉萧索。
陆行云剑眉微拢,眸里泛过一丝怜悯。
“当年韩家蒙难,皆因太子,如今太子已倒,你也算大仇得报了。”
“不,还差一步。”韩羡之摇摇头。
陆行云心头一凛,脊背发紧:“你想翻案?”
“是!”
“可当年是皇上亲自下的判决,若是翻案,就等于让皇上承认他错了,皇上纵然仁慈,只怕也”陆行云攥着拳头,面色凝重。
当年,为遏制土地兼并,韩羡之的父亲韩忠奉旨推行土地新政“方田均税法”,然而此举损害了土绅和官僚们的利益,纷纷采取敌对措施。韩忠去江南推行新政时,正好匪患横行,其中有一支纠集数万乱民谋反。
后太子领兵平乱,匪首被擒后,竟指认韩忠勾结他,中饱私囊,并买卖军火给他,巧的是,韩忠的侄子韩毕任兵部侍郎,在他府上还搜出大亮人证物证。
因为买卖军火事关国本,且皇上信任韩忠,怕有人栽赃诬陷他,故亲自审理。一开始韩毕也喊冤,可没两天就反口了,还说是韩忠指使他,并提供了有力证据。
眼见人证、物证确凿,皇上不信也得信,天子一怒,血流成河,韩忠及相关主犯被斩,其余亲眷一律流放。
说起来,陆行云和韩忠只见过几次,却曾亲眼见到他扑洪流救那被水冲跑的孤儿,这样爱护百姓的好官,他绝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韩羡之深吸了口气,眸光一定,似磐石般坚硬凌冽。
“可我身上背负的是我全族的血仇,我爹死了,母亲也跟着自尽,我的祖父祖母和年幼的弟妹也在流放途中相继惨死。整整十三年,我每次午夜梦回,就是他们死去的模样。”
“若非这口气撑着,我也造成了孤魂野鬼,我苟全于世,就是为了给他们报仇雪恨。当年的事全是太子一手陷害,是他让人以韩毕的妻儿作为胁迫,威胁韩毕栽赃我爹。如今太子已倒,相关证据我也找到,只差最后一步,我怎能放弃?”
“可你知道翻案的代价吗?”陆行云的眉头越蹙越紧。
“我知道。”
韩羡之下颌紧绷,眸底烁起一道寒芒。
“我朝开国八十九年,唯太祖皇帝临终前下过罪己昭,除此,再无其二。”
虽说皇上也是被太子蒙蔽,可当初审理此案的人是他,若要翻案,那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纵然他心地宽厚,却也是一国君王,脸面总是要的。
“那你”陆行云满心慨然,却见男子咬了咬唇,提起衣袍,趋膝跪在他面前,摇曳的烛灯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行云。”他第一次这样叫他。
“事到如今,我能求的只有你一人,我求你替我翻案!”他看着他,眉头紧蹙,漆黑眼眸蕴满恳求,在晦暗的光影下浮动。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末尾的情节稍作了修改,看这章前,请回看一下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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