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输了

    江晏之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好狠心的女人。

    他被关在祠堂,守着列祖列宗的排位,空荡荡的祠堂什么也没有。

    只有那厚厚一摞抄不完的书。

    等过了一会儿,听到耘春过来,开了半扇窗户给他送了伤药。

    耘春站在外边道:“大公子,我们少夫人说了,大公子方才的话说得极有道理,却也漏了一两条,她是个体面人,却也极爱面子,郎君若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往后去同姐妹们聚会难免糟人耻笑,大公子既说得出刚才一番道理,想必不难理解人无完人,她就爱个脸面,世道如此,她也不能免俗,只能仰仗大公子给她找回脸面。再者她也是为大公子好,大公子若肯上进,也能免遭老爷几顿毒打,大公子抄好书出来,少夫人必定去老爷跟前替您美言几句,让您往后少受些罚。”

    “去他娘的,有种就关死我。”

    谁他娘的要她在江敬回面前替他美言,他稀罕吗?

    他感觉自己欲哭无泪,为什么娶个媳妇会这么厉害,难怪谁家夫人都相中她。

    江晏之踹了房门一脚,没踹开,被弹回来抱着脚疼,跳了几下,一时是捂脚也不是捂头也不是,跌在地上压着被江敬回打的屁股,更是浑身上下都疼。

    他索性侧身躺在地上疼了好半天,八月份上头还热着呢,还能冷死他不成。

    他江晏之就是疼死、饿死,也不会再向她邵月如低头!

    他负气躺得离书案远远地,厨房的小厮来给守门的送饭,他被一阵香味引诱,侧着耳朵听外面三个小厮在谈话。

    “少夫人心善,怜大家辛苦,特地吩咐我来给二位小哥送烧鸡吃。”

    闻着香味儿听到这话,江晏之不屑地哼了一声,收买人心的小恩小惠。

    然后他的肚子咕咕响起来了。

    好饿,汤泡饭根本吃不饱。

    他用袖子捂住口鼻,闻不到味道就不饿了。

    外面道:“哟,这烧鸡可真肥,瞧着颜色,还是炒糖色呢,油亮油亮的,闻起来真香。”

    嘁,烧鸡得味全斋的那才好吃,色泽光亮、香味浓郁、酥香软烂、咸淡适口、肥而不腻,再配上葡萄酒,啧,那叫一个香啊。

    江晏之想着咽了咽口水,他好馋。

    邵月如绝对是故意的,他江晏之是有骨气的人,大丈夫岂能为一只烧鸡折腰。

    他不可能再去抄书的,否则她就以为这样能拿捏住他。

    可是他好饿,饿得心发慌。

    两只手捂住口鼻就捂不住耳朵,捂住耳朵就捂不住口鼻,外面吃得啧啧有声,他在里面又痛又饿。

    终于,外面吃好了,送饭的正打算走,又道:“对了,少夫人还说,难为你们大晚上还守着,明儿给你们打赏,今晚劳累留些神,别让大公子伺机逃出去,若是困了相互说点故事,月黑风高夜,说些鬼故事最能提神。”

    外面小厮交换眼神,瞬间心领神会。

    然后江晏之就听到外面送走送饭的,守门的两个小厮就着这个头儿,竟然真的开始说起了鬼故事。

    江晏之瞪大了眼睛,邵月如绝对是故意的!

    这个歹毒的女人!大晚上让人给他讲鬼故事。

    江晏之瘫坐在地上,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他不想听的,可是外面的起了一个头,他捂着耳朵还是叫声音给钻了进去,然后就被吸引进去了。

    “……那书生随着那人影儿进了一座破庙,口中喊着‘三妹你等等我’,然后你猜怎么着?”

    “三妹不答他的话,只往破庙里走,破庙虽破,可从前留的神像、幔帐这些都在,书生寻了几圈没寻着,心道奇了怪了,明明见到人进来的,然后一阵凉风从后背吹过,书生感觉后脖颈一阵阴凉酥痒,伸手摸了一把,感觉手上黏糊糊的,你猜怎么着,书生一看手上一手的血!”

    江晏之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脖子,心里安慰别自己吓自己。

    “书生心中惊惧,回头一看,只见一张惨白带着绿光的人脸倒挂在房梁上,张着血盆大口,五官七窍里渗出糜烂的红血,顺着竖下来的头发丝滴在书生的后脖子里……”

    江晏之感觉心里怦怦跳,“闭嘴!不准再说了!”他吼完按住胸口深深呼吸,暗示自己别胡思乱想。

    外头两个守门小厮忽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空气安静得可怕,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烛火照着牌位,透露着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夜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卷动房梁上帘帐轻轻飘动。

    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咽了下喉咙,双手合十在脑门前祈祷:“各位老祖宗,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咱们犯不着自家人吓自家人。”

    祈祷完,心里还想着刚才那故事,三妹去哪儿了,不由得又想起刚才描述的倒挂在房梁上的血脸。

    他甩了甩脑子里的想法,得找点别的事做转移注意力。

    看来看去,把目光投向书案旁边那堆书。

    他艰难地挪到书案便,然后提起笔。

    忽然外面“轰隆——”一声雷响,江晏之吓得手抖了一下,滴了一大滴墨在纸上,他紧紧抓住胸口衣襟。

    外面开始下起雨来,热气一扫而光,他心里拔凉拔凉的。

    凄风苦雨夜,饥寒交迫时,心惊胆战中,他认命地开始抄书。

    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三画连做一笔写,狂草也不过如此了。

    直到下半夜,他才抄完了送来的纸张——当然,书还是没抄完。

    然后他开始猛烈拍门。

    “来人!邵月如!你给我开门,我抄完了!”

    邵月如在自己房里看着账本,听到雷声起就心不在焉,时不时伸头往外面看,几次欲起身又把自己按住。

    耘春已去睡了,她却睡不着,早知当时就少拿两本书,虽是想收拾他一顿,可那么多书,确实不是一夜能抄完的,若此时去放他出来,往后他便得意了,可要不放出了,他身上还带着伤,夜雨涟涟的在祠堂呆一晚,只怕人吃不消。

    翻来覆去等了半夜,屋子里的暑热消散渐渐凉起来,邵月如努着嘴丢了账册,拿上雨伞独自往祠堂去。

    才到祠堂门口就听到里面撂笔的声音,接着就是江晏之拍门叫唤的声音。

    邵月如抿唇笑了一下,她把房门打开往书案上看了一眼,一叠纸七零八落间错开叠在一起,笑道:“我当你铁了心要死在里面呢。”

    江晏之心道输了,再撑一口气等她先开门才是。

    他黑着脸剜了她一眼,“书没抄完,纸抄完了。”

    邵月如看了他一眼,扑哧笑出来,脸跟墨汁似的黑,额头上的包肿得跟鹅蛋一样大。

    江晏之被她笑得恼火,“笑、笑,笑个屁笑。”

    邵月如听着江晏之不高兴的话,心里倒是很畅快,轻轻点了他额头上的包一下,“可不就是笑你这个……屁。”最后一个字用极轻的声音念出来,江晏之不知怎么竟还听出臊来。

    他不满地看着邵月如笑得合不拢嘴,本来想骂人的,可听着她欢快的笑声,心里竟莫名觉得好像也不是很恼了,就好像,空荡荡的屋子忽然有了人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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