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邵月如抬头看向江晏之,江晏之滚了滚喉咙,一把夺过手稿,含糊着解释:“这是为了敦促我上进。”

    说着,他将那一页撕下来夹进另一本书里。邵月如撇撇嘴,忍不住笑道:“我也没说不让你写,索性你挂块匾,时时抬头都能看见,岂不省事?”

    “嗯,这法子好,回头就让人去办,来来来,你来题字。”说着就在她面前摊开笔和墨,舐上毛笔送到她手里,便要请她题字。

    邵月如诧异看着他,江晏之扬扬下巴:“写啊。”

    “什么?”

    “你名儿,写上去。”

    邵月如瞥了一眼对面状若全神贯注喝甜汤的先生,把笔放下朝他剜了一眼,小声嘀咕道,“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不是胡闹呢。”

    “我胡闹什么,我很认真的,这我家,书房是我的,我乐意挂什么就挂什么,你不写,回头我就找画师把你画下来,到处贴上。”他把笔重新塞回她手里,指点着书案上的纸张。

    邵月如无可奈何,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跟他置气胡闹,只是想想照他的脾性,真要把她的名字漆上金漆高高挂起来,这书房她可再不敢进来了,不仅不敢进来,也不能让别人进来。于是折中一下,只肯写个“月”字上去。

    江晏之催了半天她也不肯再写,于是自己提笔便要补上另外两字,邵月如不肯,又气又急,按住纸张不肯让他再写,“你若真把我名字挂上,今后我就不见人了。”

    怎么还能不见人呢?若是前些日子,他必定觉得她不可理喻还矫情,可同吃同住了这么久,他也了解她好那点面子,于是笑着道,“好好好,不写你名,你给我,看我写一个。”

    邵月如一双杏眼半信半疑在他脸上转了半天,才不情不愿把纸让给他。

    江晏之提笔端详着她的字,簪花小楷甚是规整,又看向旁边端正坐着看他写字的邵月如,福临心至补上“如钩”二字。

    “明月皎皎,如盘如钩,不尘不堕,千古亘然。”江晏之十分自得,“怎样,还可以吧。”

    邵月如看了一眼补齐的“月如钩”三个字,和他平时潦草不羁的风格相去甚远,放在一起却并不突兀,还分外和谐。

    他忽然凑近,“我还有两句,你要不要听。”不待邵月如回答,他便开口,“江清近月,月照江流。”

    月与江交相辉映相互交织。

    呼吸热气在耳边喷薄,如烙铁遇古井,呲出滚烫的水雾,邵月如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站起来,嗫嚅道:“汤也喝了,郎君还是用心读书吧,妾就不打扰了。”

    她向先生福了福,便带上东西匆匆离开书房,江晏之一直看着她,直到身影彻底消失。

    教书先生抚上一把花白的胡须,十分和蔼慈爱的笑,江晏之回过头来问,“先生笑什么?”

    “无甚,笑少夫人送的汤甜罢了。”

    “汤甜有什么好笑的?”江晏之一头雾水。

    “汤甜不值得笑吗?”先生反问,翻开书,顺便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汤甜是值得笑。”可他那表情显然不止在笑汤甜。江晏之觉得莫名其妙,先生见他表情懵懂,悠悠叹道:“我笑诗三百关雎开篇,笑青春年少时节好,笑流光容易把人抛,斑斑两鬓绿芭蕉。”

    入夜,用过晚膳,老夫人那边传话过来,请少夫人去一趟,江晏之原是想陪她一起过去,邵月如将他按坐下,“你将今日的功课再温习一遍,我去去就回。”

    邵月如带着耘春往老夫人院里去,心中猜想着老夫人找她的缘由,思来想去心里只想到两样,一样是关于江晏之的学业,另一样就是她近日打算出门巡庄子的事。

    果不其然,老夫人先关照了江晏之的学业几句,再让嬷嬷拿来一本账册,“这上面是几处需要你留意的庄子,倒也没什么重要的,只是焉山庄近年天时不顺,佃户都是些贫苦人,今年的租子照旧给他们免了……”

    邵月如听得很认真,心里对老夫人渐渐多了许多崇敬,江家大富却也仁善,经营有道却不失良心,对庄上租户收租并不高,流年不顺时常常给租户免收租,又有固定的流民收容照拂之处。

    老夫人将大小事情都交代给她,还都是些十分要紧的事,起初她还听得十分认真,到后面也渐觉出不对味儿来——

    老夫人这个态度,不像是放心罢家业交给她,倒像是在一股脑交代后事一样。

    “祖母,你……”邵月如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问。

    老夫人笑着摇摇头:“不必担心,人老了总是会有那一天,趁现在还有口气,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邵月如想问,既是交代要紧事,为何既不找江敬回也不找江晏之,单单把她叫过来,她心中疑惑,可老夫人脱力似的靠在身后软垫上,羸弱地闭上眼睛,留心观察便会发现,进气已经没有出气多了。

    老夫人摆摆手,“去吧,不必问什么,也不必做什么,照常去过你的日子。”

    郑嬷嬷也将她往外请,邵月如抱着从老夫人手里接过来的匣子,忧心忡忡看向郑嬷嬷,郑嬷嬷恭敬地将她请出门外,慈爱而又郑重道:“少夫人,老夫人把江家都托付给你了。”

    邵月如不解,顺着郑嬷嬷的目光看向手里的匣子,莫名觉得里面的东西十分贵重。

    她抱着匣子往自己院里走,回到房间,江晏之正斜靠在罗汉床上默诵诗文。见到她进来,很灵敏的察觉到她状态不对,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关切道:“你怎么了?祖母跟你说什么了?”

    邵月如没说话,只是把匣子打开,看清楚匣子里的东西,登时瞪住眼睛——里面都是江家重要产业的赠予契书,而上面落的,是她的名字。

    一应手续都处理好了,她只需要按下手印,江家的一切,都将改姓邵。

    邵月如彻底懵了,只能把目光投向江晏之。

    江晏之也十分惊讶,但是反应比邵月如镇定许多,随着邵月如翻看万匣子里的东西后,他却表现得很淡定,拍了拍邵月如的肩膀宽慰道:“无碍,都是你的,安心收下就是。”

    “为什么?”邵月如不解,江家的产业,给她一个随时可能和江晏之和离的人?

    “狡兔三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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