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杜子腾被杜雾仁关在书房里用功,听到管家亲自来禀,心里一阵迟疑。

    围了江家,江家犯了何错?他和江晏之是不对付,可他一个通判之子,何来的本事去点兵围江家,又何为非要他亲自去?

    管家再三催促,他才勉强按下心里的猜疑,正好借此机会去杀杀江晏之的嚣张气焰。

    杜子腾领了命,既没有调令文书,也没有上官玺印,便能调动最近卫所的一支卫队。

    看到眼前乌压压站的一队人,杜子腾心里暗自欷吁,他爹这些年的礼可真没白送。

    这时,江晏之和邵月如正在街上选簪子,看到杜子腾带领一群卫兵骑马飞驰而过,两人心里都升起一股不安。

    “杜公子领着这么多兵,是要做什么?”

    “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江晏之心里清楚,本朝诸州通判,既非副二,又非属官。通判虽然品级比知府略低,却有质询权和部分决策权,不仅能裁决刑狱诉讼事务,还有权力过问粮、田、军政和水利等诸多事务。江敬回不许他插手夏税细节,但他心里隐隐明白,这事并不简单。

    “月如,今日怕是不能逛了,咱们得回去。”

    邵月如点头,转身便要回去,江晏之手里还拿着一大一小两只簪子,付过钱快步跟上邵月如的脚步。

    两人还未到江府,就看就看见吴长生从前面一步三回头跌跌撞撞过来,江晏之迅速拉住邵月如避到一旁窄巷。

    他直觉今日之事不太寻常,他与吴长生从小长到大,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心中忐忑,与邵月如避在窄巷,等吴长生靠近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抓进窄巷。

    看清楚眼前人,吴长生惊魂未定,拍着胸脯焦急道:“晏之,出事了。”

    “出了何事?”邵月如惊喝出声。

    “你爹,”吴长生气喘吁吁道,“京里来人,你爹被抓了。”

    江晏之闻言错愕,眼见要冲出去,吴长生一把抱住他的腰把人抵在墙上,“不行晏之,外面都是缉拿你们的人,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邵月如心乱如麻,下意识拉住江晏之的手臂,紧张地看向他,劝道:“晏之,先听长生说完怎么回事。”

    吴长生道:“今年乡试的士子不满科考成绩,聚集到孔庙哭圣人,告江大人科考舞弊,我爹和江大人前往劝解,被人围住,接着京里就来了钧令我爹和江大人已经被下狱了,我爹让我悄悄来找你刚才过来时看到杜子腾带兵包围了你家,找不到你正满大街捉拿你。”

    “怎么会这样……”邵月如心惊咋舌,“考榜今早才放的,京城的钧令怎会来得如此及时?”不早不晚,正在考生情绪激动的时候。

    江晏之听着他们的话,他道:“我祖母呢?”

    “付金易也参加了这次的考试,他看情况不对劲又找不到你,已经把祖母接到他家去了。”

    “晏之,”吴长生担忧道,“事情还没查清楚……”

    “我知道。”

    江晏之打断他的话,心里一团乱麻,忍了好半天,才松开拳头镇定下来,随后道,“我不会乱来,长生,现在外面形势不明,我不敢贸然出去,需要你为我打探一些消息。”

    “你说。”

    “我要一份今年乡试的榜单,以及因为科考一事牵涉的学子有哪些,现在何处,还有我爹被关在哪里,除他之外还有没有什么人一同被捉拿。”

    江晏之简短说完,吴长生问:“那我往何处找你?”

    江晏之道:“这次的情况大约是冲着江南富户来的,你不要贸然联系我,也不要再和我扯上什么关系,消息打探好之后去找敷娘,我自会去找她拿消息,然后你立即置办一些财产,带上家人暂时潜出苏州,若这次风波能过去,你们再回来。”

    “若过不去呢……晏之,”吴长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就觉得这天怎么突然间就变了。

    “会过去的,现在只是做最坏的打算。”江晏之视线低垂,不敢去看吴长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天理昭彰,总还是要讲个公道王法。”

    外面一阵哄闹,官兵正拿着江晏之的画像到处捉拿人,但凡衣着略华贵一些的,或是长得略微像江晏之的都被抓走了,原本安稳做生意的百姓顿时四散逃避,一时间鸡飞狗跳满目狼藉。

    吴长生站在窄巷透过遮挡看到外面的形势,心恍恍惚不知身在何方,他不像江晏之有游走四方之志,也不像付金易有科考报国之心,他只爱江南这一方吴侬软语安定祥和,他打马游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今日这样的苏州城。

    江晏之避在窄巷,定定望着外面几个官兵强行拖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罪名是身上的蝴蝶牡丹像江晏之会穿的款式。他紧紧攥着拳头,继而嘲讽一笑。

    待官兵走过,吴长生猛一回身狠狠抱了江晏之一下,随即红着眼道:“待此事过去,把你那只八哥借我玩两天,我教他狠狠臭骂杜子腾那崽种一顿。”

    江晏之原本的愤怒被他这一句“崽种”逗笑,却又被他下一句话弄得伤怀,吴长生说,“晏之,这辈子很高兴能做你兄弟。”

    江晏之感伤地在他后背拍了拍,“等此事了却,咱们还一起喝酒。”

    吴长生在他肩膀上蹭了把脸,然后松开他,苦道:“我先走了。”

    看着吴长生离开的背影,江晏之忽然叫他,“长生,消息不拿了,我另有法子,你带着你娘先悄悄离开。”

    吴长生没有回答他,只强作欢笑道,“我去也。”随即挥着手走出窄巷,消失在墙角。

    江晏之整个人僵在原地,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事情来得太突然又太重大,邵月如心里没了主意,只能强作镇定握住江晏之的手,问他:“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去找祖母。”

    他松开邵月如的手,将身上亮色的外袍脱下来,镇定道:“祖母必然知道此中事由,她定有办法。”

    “可……”邵月如有些着急,她还挂念着母亲孙氏,江家出事,第一个不好过的将会是孙氏。

    江晏之把外袍塞进旁边破蒲团下,警惕地探望着外面的情况,他伸手握住邵月如的手,道:“付金易家在城北,他也是此次科考的士子,想必会知道些东西。”

    “晏之,”邵月如还想说什么,却感受到了江晏之手上的冰冷和颤抖,江晏之回头看她,邵月如却从他寡淡的神色中看出他的慌张的害怕。

    他也在怕。

    他自然是怕。

    江敬回那老匹夫每次看他都欲言又止,从不将事情告知于他,一边希望他上进,一边又不赞成他去考功名,对他的成绩从来不屑一顾,不喜他探听政事,什么都瞒着昧着。如今出事了,好了,他对局面一知半解,哪日死在谁刀下都不得而知。

    江晏之忽然抱住邵月如,埋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月如,我一定能解决的。”

    天上倏忽下起雨来,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尘土混合着腥味扑面而来,还有一阵刺骨凉风。

    今日,十月十四,立冬了。

    雨势渐大,街上还有官兵在挨家挨户搜查。两人顺着窄巷避过官兵渐往城北去,路过邵府附近时,邵月如看到一队官兵围住邵家,邵家众人被赶到前院围着,邵恺在旁赔着笑,朱旖儿站在旁边一脸不悦,孙氏和冯姨娘母女在旁边低眉顺眼站着。

    邵月如心中像针扎一样痛,江晏之拉着邵月如赶路,发现邵月如没动,他回头正看到窄道岔口对面正是邵家。

    他们所在的窄巷与邵府门前的宽街之间还有长长一列住宅,隔着倾盆大雨对面的人好像仍看得清这边的情形,他们看到孙氏在轻轻向他们摇头。

    江晏之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陪邵月如站着,隐约看到对面孙氏望着他们柔柔的笑,雨太大,他看不真切孙氏的神情,也听不清院子里的对话,只看到搜查邵府的官兵欲对孙氏做什么,孙氏却彻底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对面官兵望过来,只看到雨中窄道对面一堵墙。

    邵月如抓着江晏之的手拼命往城北跑,她被雨水蒙住了眼睛,这雨水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却是咸的。

    道路泥泞泥水溅了他们半身,江晏之跟着她跑,他在身后半步距离担忧的叫她“月如。”

    邵月如没有应,还在拼命的跑,都看不清前面是路还是墙。江晏之把她拽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邵月如……对不起!”

    邵月如终于放声大哭了。她缩在江晏之怀里,泪水与雨水齐下。她所求不多,不过是希望母亲能过得安稳舒心,然而这为数不多的愿望,今时今日全完了。

    她嫁给江晏之就是为了借着江家的势能让母亲过得好些,可如今江家出事,她非但不能护着母亲,还因她的缘故牵连邵家,母亲焉能好过?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只觉得周身冷透了。只有胸前一篇潮湿中带着点温度,这点温度也温暖着江晏之。他们像寒冬里相互依偎取暖的道旁猫狗,一身泥泞彼此倚靠着相互汲取能量,妄图撑过这漫长又不见光亮的冬日。

    邵月如在雨幕中看着面前的郎君,早不复之前的风光霁月,牵着她走街绕巷。

    有那么一瞬,她想,她把江晏之交出去吧。用江晏之作筹码,换母亲与她从此远走高飞。她可以放弃江晏之,却不能放弃母亲。

    江晏之……大概是要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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