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凌晨三点半,祁星回从梦中惊醒。
他蜷缩在沙发上,客厅的空调被开到17度,呼呼冒着冷气,他浑身冰凉的起身,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猫咪老师的大玩偶,玩偶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不仔细闻已经闻不到了,玩偶上还沾着两根银白色的长头发,祁星回小心地把它们取下来,系在了玩偶的两只耳朵上。
又梦见她了啊。
梦里的她跑在前面放风筝,一阵大风吹过,瘦瘦的她险些拉不住风筝线,被带着跑了两步,回头朝他喊,让他快跟上来帮帮她。
可能是风太大了,祁星回听的不清楚,刚想抬起腿跟上,前面的女孩就消失不见了。
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
明明是你要我跟上的,怎么又丢下我走了呢。
祁星回甩甩头,从梦境的回忆里出来。
头好疼,昏昏沉沉的,额头很烫,应该是空调太冷,发烧了,他抬起头。
客厅里的灯开着,是发暗的黄色,茶几上有没收拾的泡面盒,电视也一直开着,屏幕里循环播放着他剪辑下来的女孩儿的单人采访。
画面里的她微微侧身坐在镜头前,天生大波浪的头发又长到了及腰处,厚厚的像被子一样盖在她挺得笔直的背上。
女孩儿微笑着,嘴角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那里面有毒,碰过一次就让人上了瘾忘不了,祁星回知道。
她此时眼睛垂着,看不清眼神,但可以清晰的看到她长的夸张的眼睫毛,祁星回量过,快三厘米了,又那么浓密,太重了,即使都自然往上翘,也压得整体微微下垂,显得很无辜。
倒是和她那双眼角快开到太阳穴的桃花眼相配。
祁星回按了暂停键,盯着女孩儿的脸发呆。
她现在是个真正运筹帷幄,不动声色的女人了,即使这张祁星回盯了八年的脸丝毫没有变化,也再也不会有人叫她小姑娘了。
她刚刚过了30岁生日,昨天,在巴黎,她出生的地方,依旧在她喜欢的迪士尼城堡里,在她生日这一天,包场了整个园区,属于她自己的生日烟花会一直放到这天结束。
以前这个日子都是他陪她过的,她会在这天里拉着祁星回拍各种双人自拍,然后在这天快结束的时候发到朋友圈里,她的各路朋友们都会在下面留言。
祝她生日快乐,祝他们长长久久。
算算时间,现在的巴黎,她生日这天还剩一个小时,正是她选图发朋友圈的时候。
他们断了联系的时候并没有拉黑对方,她没有这个习惯,发朋友圈更不会屏蔽任何人。
“我开心的事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骂人的时候也要让你们都看见”
这是她的人生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
也是,她那么好的家庭出身,那么牛的个人地位,从来都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祁星回突然想拿起手机再看看她的朋友圈,看看今年是谁陪她过生日的。
希望照片上只有她一个人,又希望她不要那么孤单。
可她怎么会孤单啊,即使没有其他朋友,她身边也总是跟着两个从小就照顾她的小女佣,和一个管家妈妈。
祁星回苦笑了一下,脑子越发不清醒,他扯过一旁的毯子把自己裹起来,怀里依旧抱着猫咪老师,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个女孩又以各种样貌出现在他的梦里,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谁也抓不到她。
发烧的日子不好过,祁星回睡了醒醒了睡,再次有意识已经是24小时后了。
依旧是凌晨三点半多,这次他爬起来找了两片退烧药,也没看能不能空腹服用就吞了下去,之后猛灌了三杯水。
终于清醒了点,他抬手关了空调,又在沙发上发了半个小时多呆,到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后走到厨房给自己下了一包面,迅速吃完后体力一点点恢复过来了。
简单收拾下客厅,他打开手机,未接电话未读短信全都99,微信里的红点翻不到头。
对啊,八年了,他现在也是管着一个公司人的领导了,一会不看手机都有无数人找,他再也不是那个连着喝醉一周都没人知道的无业游民了。
但此时他忽视了所有的信息,好像下了很大决心后,直接点击她的头像,打开了朋友圈。
第一条是两个小时前发的,她和她养在京城四合院里的萨摩耶泰山的合影,配文是我终于回来了。
祁星回猛地站起来,抓起衣架上的短袖,顿了两秒,接着往下翻。
第二条是她生日那天的十一点多发的,配了满满的九张图,有蛋糕,有烟花,有她喜欢的达菲真人玩偶抱着她,有陪她过生日的朋友们,有堆满整个大客厅的礼物,最后一张,是她自己,和一个银发帅哥的合影。
祁星回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那个人他见过,德国人,比她小三岁,名字叫赫塞尔,是个履历很牛的男模特,高高瘦瘦,棱角分明,走秀时的神情冷漠,苍白瘦削得像吸血鬼,但照片里他看着她的表情是那么温柔缠绵,眼睛里要溢出蜜来。
怎么会?明明他们才分开一个月不到,这么快就找到可以单独和她在生日上合影的人了?
祁星回和她在一起时间太久,已经忘了,在遇到他之前,她换人的速度是两周一个。
但也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可能她的朋友们也已经习惯了,下面评论的第一条就是她的朋友许又言的留言。
他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她回了他一个狗头。
这句话和她真的太配了,她有个小名叫一岁,她爷爷奶奶叫她岁岁。
她姥姥是俄罗斯人,给她起了个俄语的昵称,祁星回不懂俄语也不会弹舌,她告诉他翻译成中文是花环的意思,她的朋友们都叫她花环。
是了,年年岁岁花一直是那个花,可是一年年过去花身边的人流水般换来换去。
或许是心有不甘,祁星回迅速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下自己,抓起车钥匙出了门,上车,直接往长安街开去。
她家的四合院,在故宫旁边,只有一条小街相隔,她小时候学过京剧,直到现在也没放弃每天早上起来吊嗓子练习,开嗓过后,就会沿着墙,一边遛狗一边散步。
祁星回的家距离故宫还是很远的,天微微亮时出门,到了故宫边上时,清晨的日光已经出来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的树下,不用找,一眼就看到了牵着萨摩耶的女孩儿,她依旧披散着及腰长发,穿着简单的薄薄的长袖和宽松的运动裤,步伐轻快,一跳一跳的,显然心情很好。
她在最热的夏天,出门也只穿长袖长裤,明明白的反光也依旧怕晒黑。
他真是太了解她了,祁星回想。
他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看她慢慢地沿着红色的围墙走着。
眼光愈发强烈,围墙形成了短短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上肩膀上,她拉着狗狗的牵引绳,带它往墙边靠。
她好像披着一个红盖头,祁星回没来由的觉得。
盯着她的背影,祁星回想起刚认识她不久之后,她和她的闺蜜苏旸犀一起拍过一套中式婚服的写真,她穿着大红色的婚服,头上戴着七八斤金子打造的首饰,美得像画出来的。
她当时没有盖盖头,那是祁星回和她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自是不敢提出和她共同拍一张照片的话,只在后来在一起后,要来了那张照片,设置成了他微信的聊天背景,之后一直没有换过。
祁星回沉浸在回忆里,都没有看到她已经牵着狗狗回家了,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突然就会消失,拿起手机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的总经理,姓刘,这两天给他打了八百个电话,处在崩溃边缘,但似是知道他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倒是正常。
说起来,这个经理还是她推荐给他的,她夸他年轻有能力又能干,是她公司的董事亲自培养的人才,要不是给了他,一定会在景鸿给他个高职。
景鸿是她家公司的总称,总资产几千亿美元。
“我今天上午就回公司”,祁星回还算镇定地和刘经理交代了工作事项,让已经通宵加班三天的刘经理送了一口气。
挂了电话,祁星回又不自觉的回忆起了往事,
“现在,刘经理和她,都要比我和她关系近了吧。”
他自嘲的笑笑,发动车子准备走,刚一抬头,看见了四合院的大门打开,穿黑西装戴着白手套的管家扶着门,里面走出一个换上了职业套装的女孩,她化上了全妆,不再是素颜,硕大的墨镜遮住了三分之二的小脸,唇上涂着正红色的口红。
另一个管家给她打着伞走在身旁,她踩着12厘米的高跟鞋,快步走到车边,门童拉着车门请她进去,关上车门,奔驰车扬长而去。
这辆是她爸爸的车,京a牌照,数字是她的生日。
它身后跟着另一辆相同的车,那辆车的牌照,是另一个男人的生日。
管家回过头看到了不远处树荫下的车,透过车玻璃,他好像看到了坐在车里的男人,摇摇头没说什么,带着门童进去了。
这就对了,这就是他和她的距离,是远远看一眼,不会有任何交流的距离。
这八年,是他突然闯进去,硬是要在她生命里留下什么,像个跳梁小丑,最后,还不如一个已经去世12年多的人重要。
祁星回好像突然想通了,这次他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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