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阵声响吵醒了屋内的曹蓉,她过去很多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被全方位的监管起来,居然睡得很好了。
她好吃好喝好睡了一周多,看起来都长胖了不少。
听见了顾阎姮的声音,她翻身起床,整理了一下衣服,端坐在椅子里。
昨天她在电视里看到了面前这个女人意气风发,甚至带着些目中无人的样子介绍着自家产业,现场灯光闪烁,万众瞩目,焦点于一人。
这种从来没有出现在她和她的家人身上过,可是这次,她并没有什么嫉妒,气氛,义愤填膺的情绪,只是平静的看着,像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今天又见到真人,她也是十分冷静。
“这几天过的好吗?”她的女主人率先问她。
“很好,吃得好,睡得好,精神,也很好。”
“那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曹蓉不说话,但她的手指在衣服边上搅动。
“没有也很正常,毕竟一周的时间也改变不了曾经三四十年的想法。”
其实顾阎姮来找曹蓉,并没有想好要聊什么,只是她从法国回来后,多了些对她的同情。
“一个人怎么样才能毫无顾忌的利用另一个人呢?”曹蓉微微抬眼盯着她。
“不爱她。”
曹蓉冷笑一声,带着轻蔑。
“你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那你说说看啊。”
“我是不会编排别人家的事情的,你想知道就去问你的爸爸妈妈去。”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曹蓉梗着脖子把脸转到对着窗外。
“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在另外的一个大陆上,生活着一群和他一样,白色头发的人,但他们不会害怕见光,不像他只能一辈子生活在黑暗的房间里。”
曹蓉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衣角。
“不过他们很残忍,对待有缺陷的同胞不是悉心照料,而是抛弃。”
“有人漂洋过海来,只是为了遇见你。”
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话却把曹蓉震撼的彻底,她几乎以为是爱德华坐在自己面前和自己对话。
“我说的对吗?”顾阎姮看着她逐渐瞪大的双眼,缓缓的问她。
“你见过他了?他告诉你的?不可能!”
“我暂时还并没有想要见他的想法。”
“那你怎么知道他对我说的话。”
“你觉得就算他见了我,会告诉我你们曾经的对话吗?不过或许我问他,他都不记得了呢。”
曹蓉如今像个马上就要爆炸的气球,整个人都涨了起来。
“我猜你根本就没有好好了解过你所说的这个家族,你只是从你爱的人那里听来了片面之词,加上自己的臆想,构建出了你心之所恨的对象,然后具象到了我身上。”
“你猜猜,你为什么会爱上他。”
曹蓉看着面前女人的眼睛,这种冷漠又深不见底的眼神和从前她第一次直视的爱德华的眼神重合,吓得她一激灵。
“你太想要一个感情的出口了,所以无论是谁,只要他又一点点的回应,你就会奋不顾身的陷进去。”
顾阎姮挑着重点把自己家曾经的那点破事讲给了曹蓉听,着重强调了爱德华现在这种情况的成因。
“越极端的人越是会轻易陷入到一个绝境,直到他再也出不来,他现在已经是了,但你还不是。”
顾阎姮说完这句话就要走,但是曹蓉叫住了她,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和我说的话的?”
“你到现在还在纠结这件事吗,无非就是想证明他爱不爱你呗。”
曹蓉被戳穿了心思也没有反应,她只是执着于这件事本身。
“你爱你的女儿吗?”
曹蓉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又接了一句“不知道”。
“那这可能也是他的答案吧。”
曹蓉还想狡辩些什么,顾阎姮没了耐心,
“你能忍受一个现在还在喝人血的人吗?”
顾阎姮走到曹蓉身边,仔细的观察着她脸上并不深刻的皱纹,
“你爱上他的时候,他可能只有十几岁,他明明可以自己报仇,却硬是拉着你入伙了,而他为什么报仇呢,是我的原因还是我姥姥的原因让他变成那副样子的,他为什么不去几百年前把那个说自己成神了的祖先杀了,而且,你说他为什么不恨直接把他赶出去的我妈妈呢?”
曹蓉僵硬的回过身看着她,眼里已经有了泪水。
“你知道为什么我妈妈要把他赶出去吗?”
顾阎姮不想再呆在这了,她临走前又放下了一句话,
“你们的女儿真是可怜,面对着她最恨的人这么多年,却不知道为什么恨。”
曹蓉从梦中醒来,顾阎姮最后对她说的话其实折磨了她很久。
为什么爱德华没有报复把他赶出去的卡米莉亚呢?
她不知道,也想不通。
但她已经没有任何欲望再参与到这段纷争里了,她搅了三十几年的浑水,自己得到了什么呢。
行园的梁管家一直是个哲学家,她在行园的二十几年里,经常听他的话,读书,自己学习。
曾经有个老师告诉她,女人一旦开始计较自己的得失,那么这就是她觉醒的开始。
她过去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个被利用的人,但又决绝的吊着一口气,不想回头。
如今,算了吧,这份觉醒虽然来的有点晚,但总比没有强。
爱德华包裹严实的坐在私人飞机里,路过的空姐时不时的瞄着他,眼神里带着些疑惑,又有些害怕。
过去他纵容着吉莉安肆意挥霍钱财,从来没有管过,现在他第二次乘坐自己的飞机,面对着的确实工作人员不解和害怕的眼神。
他有时也分不清对吉莉安是什么态度,那时他的亲生女儿刚出生不久,女儿的眼睛和他一样透明,见不得阳光,带着想要毁天灭地的心情他从大街上抱回来了这个刚出生的女婴,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他用金钱和仇恨将她养大,不带一点儿爱。
而他的女儿,曾经跟着曹蓉回到过中国,后来又送回美国,他用几近残酷的方式训练她,将她放到太阳下暴晒,硬生生的将她惧光的症状“治好”。
在历史记载中,维系这个家族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血缘,她们之间没有感情,但因为你是我的家人,我们的身体里,血管里,吃饭的碗里,流淌着的,都是同样的血,所以我在乎你。
那为什么当初的卡米莉亚坚定的拒绝他了呢,他不懂。
陈欣雨在机场接到了全副武装的父亲,父女二人多年后再次面对面相见,竟是相对无言。
她带着父亲来到了他曾经住过的小屋,这里已经改造成了别墅酒店,陈欣雨根据他的指示长期报下这一间房。
进门后,爱德华颤颤巍巍的走到窗边,这扇熟悉的窗口,现在从这里往外望去,能看到君瑶气势宏伟的后花园。
只看了一眼,就被陈欣雨拉上了窗帘,
“没用的东西少看点儿吧。”
“你最近和你妈妈联系到了吗?”
“没有,发了消息,但没有回复。”
“你去观察一下,她应该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这还需要观察吗,如果不是她说出来,顾阎姮怎么可能知道你的事情,我就是那个女人没用,你还偏偏相信她。”
不知道为何陈欣雨突然就爆发了,她摔上门就离开了。
爱德华一点儿都不在意女儿和自己的吵架,他又一次拉开窗帘,几近痴迷的看着对面的大楼。
陈欣雨想要直接撕破脸皮,但她一连几天都得不到父亲的回应,还找不到顾阎姮的人,气的团团转。
五月的最后一天,她不带灵魂的来到公司,没想到在办公室看到了顾阎姮。
她正哼着歌把一小把金色的花朵插在办公室的小花瓶里,背对着自己。
陈欣雨不受控制的朝她走过去,就在离她五步远的时候,顾阎姮开口了,
“你来的正好,帮我准备一下明天的发言稿,还有下午我不在,你顺便主持下一会儿的年中会议。”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甚至带着些真诚,陈欣雨僵硬的点点头,默不作声的出去了。
“愚蠢”,她在心里想。
顾阎姮一直等不到爱德华的反击,也没有了陪他玩儿的兴趣,自己的事业还要发展下去,她不允许有一点儿失败。
上午在公司交代了一些事项,下午她就回了顾宅。
莫莫经过被下药一事就自己申请去看管曹蓉,盯得非常紧,虽然她也没了动作,但这一块顾阎姮是放心了的。
她在家无忧无虑的玩儿了一下午,晚上的时候久违的祖孙三人坐下来一起吃饭。
爷爷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白酒打算让儿子孙女陪自己喝点儿,刚拿过杯子就被顾阎姮打断了,
“我明天有发布会出席,今天不喝酒。”
“什么活动。”
“第二阶段的中期发布会。”
“第二阶段还没完?”
“我的爹啊,你稍微也关心一下新闻吧,这好歹是你一手创立的公司,现在连看都不想看了吗?”
“看了,我也经常看。”
“那你说第二阶段是干嘛的?”
“就盖楼,装修。”
“你就知道盖楼,盖一辈子楼呢,还不是一生都住平房。”
“你不盖楼,你住二十年酒店了。”
“行了,大的小的都不正经,说不出一句有用的。”爷爷出声制止了父女俩的拌嘴,
“岁岁今晚在家住吗?”
“不住,还去君瑶,明天去现场方便。”
“在家去哪不方便,你就是去见那个臭小子了!”她老爹又被激怒了。
“你怎么那么双标,你不也天天跑出去见你那个翠花。”
“人家叫金翠,没大没小的。”
“我不管金翠银翠铜翠,你也别管我男朋友是谁。”
爷爷彻底听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起身,站在一旁的大飞也扑棱着翅膀跟着走了。
“你看看大鹅都不愿意理你。”她爹发话。
“你怎么知道它不是烦你呢。”
“行了你吃完快走吧,回来就给我添堵。”
“现在就吃完了,不碍眼,马上走。”
“等你开发都四期五期的再回来,不然我消不了气。”
“一共就三个阶段!”
顾阎姮生气的从家里出来,溜达着往君瑶走,一路上看看花花草草。
快到酒店的时候接到陈欣雨发来的已经追备好的演讲稿。
这种业务一向是她的长项,顾阎姮回了个辛苦,打算会酒店再看。
但是十分意外的,陈欣雨竟然又拨了通电话过来。
“怎么了?”印象中她从来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
“你说,什么样算是幸福。”依旧是没有称呼直接叙事的开场白,顾阎姮已经习惯了。
如果是别的员工这个时间打电话来讨论这种哲学问题,她可能会直接挂断,但是这句话从陈欣雨口中说出来,她就有了浓厚的兴趣。
“很简单,得到你想要的,就好。”
“如果得不到呢?你会痛苦吗?”
“得不到,就说明不是你的。”
“你是这么束手就擒的人吗?”
“我不是,但我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顾阎姮下意识抬头,只能看见君瑶高耸入云的大楼。
陈欣雨坐在君瑶天台的围栏旁边,看到楼下一个芝麻大点儿的小人抬起头往上看,她露出了个苦涩的笑容。
今天做完她交代的事情后陈欣雨就去理发店染了个头发,她把她天然的纯黑色的头□□成了纯白色,今天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没有带黑色美瞳出门,镜子里的自己恍惚间竟然与顾阎姮的脸重合了不少。
给她漂头发的店员不敢正眼看她,但又时不时用余光瞄向她的脸,她的眼睛。
她对此熟视无睹,只在心里默默的想,
“你平时遇到的就是这种目光吗,这三十年都是吗?”
从理发店出来,她带着墨镜来到君瑶,用董事长秘书的工作证来到天台,坐在了围栏边。
她在天台上写完了顾阎姮明天的发言稿,一字一字的核对过后,发给了她。
她在景鸿总部将近十年,顾阎姮所有的发言稿都出自她手。
“做了你这么久的嘴巴,今天也用你的眼睛看看世界。”
陈欣雨目睹这顾阎姮蹦蹦跳跳的进入君瑶,天台的风将她白色的头发吹乱,糊在脸上眼前。
刚才她一路过来,无数人注视着她的头发,有人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有人看了几秒,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迈进君瑶的那一刻就有人过来叫她“顾总”,她摘下墨镜,笑着否认。
“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对异样的事物完全接受,只有在你绝对统领的地方才会形成习惯。”
她把视线转移到君瑶对面的别墅里,某个拉着黑窗帘的窗口。
顾阎姮回到顶楼,进屋后屋内一片漆黑,祁星回在补眠。
昨晚他被爱德华叫去谈话,今天中午才回来。
她悄悄的走过去,发现他睁着眼睛。
“干嘛呢,还赖床。”
祁星回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上,用被子蒙了起来。
“我没换衣服,有灰。”
祁星回不说话,就抱着她。
“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有用的,但他看起来很惆怅,还带着些茫然。”
“真想见见他啊。”
“你见他干什么?”
“这么拧巴的人不多见了,见一个少一个。”
祁星回摩挲着她的后背,一块块描绘着她的脊椎骨。
他心里总觉得不舒服,有种黑云压境的紧迫感。
摘下他脖子上的平安符,把它挂到了顾阎姮的脖子上。
“干嘛啊?”
“保你平安。”祁星回亲上了她的鼻尖。
陈欣雨一直坐到晚上十点多才离开,她走后不久,那扇黑窗口亮起了灯。
爱德华一直坐在窗口,他看着顾阎姮走进君瑶,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真人,竟然带着些魔幻感。
之前顾阎姮用吉莉安的语气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恨他,他当时没有回答,现在想想,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回答不出来。
为什么恨呢,因为她正常?因为她瞩目?都不是,他的人生说到底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融合了收养过他,抛弃了他的交集的出口,正好,她看起来又和他的姥姥那么像。
那好,我们就纠缠吧。
第二天的发布会如期举行,除了直播的中途有一次信号丢失造成了画面卡顿和重复,并且在重连的时候拍到了电视台领导辱骂年轻工作人员外,一切顺利。
顾阎姮对这次合作的直播团队十分不满,主要是流传出去的画面里她正在旁边换外套,对那一幕皱了皱眉头,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她一直以来的低调被这次意外打断,烦闷的不得了,网络上的议论已经开始研究她曾经出席会议时的表情了,又不能强硬的删词条把控舆论,她气的直接一封举报信送到电视台,把那个领导之前调戏女下属的事情曝光了。
都毁灭吧,一起来。
另外一个想毁灭的还有爱德华父女,一大早小老头正在补觉就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叫醒了,他恍惚间以为看到了顾阎姮来到他面前。
但看清是自己女儿后他勃然大怒,声音嘶哑的朝她吼,
“你打扮成这个鬼样子是要干什么!”
“想不想你内心里的那个人。”
爱德华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浑身都在颤抖。
“我要是长成这样你会不会就更爱我一点儿了,爸爸。”
“你们不要在这时候都起疑心,找到吉莉安了吗?”
“你不是说过不要她了吗!她代替我活了一辈子了!让她消失好不好!”
“血缘是不可能被替代的,她永远也不可能代替的了你。”爱德华对女儿的控诉完全不在意。
一顿丝毫不和谐的早饭过后父女俩坐在沙发的两端观看发布会的现场直播,这种场合陈欣雨看过太多,都没抬眼皮,只是听着顾阎姮的声音,差点睡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爱德华这么认真的盯着电视,明明眼睛已经受不了这种光刺激。
但直播小插曲时顾阎姮被热议的表情甚至逗笑了陈欣雨,她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感受到顾阎姮是个活人,其他时候都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这点倒是和她很像,看来血缘真的不会骗人。
但是旁边的爱德华却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扔开了拐杖,整个人急剧的颤抖着,看起来就要晕过去了。
“你怎么了?”陈欣雨嘴上问着,但身体连动都没动一下。
老头在地上晃了两下,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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