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

    这三个字,李南方说的莫名其妙,说完后就闭上了眼。

    风从树行里出来,吹动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没有谁应答他的话,他也没管,就仿佛他说出来吧,就肯定有人走出来那样。

    三分钟后,有人从树林深处走了过来。

    是个女孩子,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白色帆布板鞋,透过树叶缝隙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居然折射出一层幽谧的色泽。

    风吹起披散在脑后的秀发,飞到鬓角一朵小白花处时,仿佛有灵性的盘旋了两圈,缓缓落了下来。

    她的脚步很轻,仿佛没有丁点声音,就像一个误入白天的精灵,只是那双眸子里,呆滞的瘆人,还有哀伤。

    “隋月月,你跟着我干嘛?”

    平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的李南方,睁眼看着她,刚要再说什么,却又闭嘴,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在沾满草屑尘土的衣服上拍打了几下,双手贴放在大腿两侧,微微弯腰低头,看着隋月月的下巴,神色认真。

    他可以不把隋月月当回事,无论她正在做什么。

    但他绝不会忽略她左右双臂上戴着的黑色袖章,无论谁的胳膊上戴上这东西,都有资格让李南方认真起来。

    尊敬每一个为家人戴孝的人,就是对生命的尊重,这是师母告诉李南方的,他从来不曾忘记过。

    李南方的态度,明显出乎了隋月月的意料,让她本来呆滞如死灰的双眸,瞬间有了激动的色彩,以为早就干涸的泪水,瞬间迸溅而出,顺着消瘦的脸颊淌下,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长辈亲人亡故后,直系子孙为其披麻戴孝的传统,已经在神州大地上延续了数千年,直到近代受西方文化的冲击,在都市中才渐渐的淡去,只在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以来寄托对亲人的哀思。

    不过在乡下,仍旧保持着披麻戴孝的习惯。

    亲人入土为安后,亡者家属要佩戴黑色袖章,上面用白线袖着一个孝字。

    袖章也不是乱佩戴的,这是有男左女右说法的,有男性长辈去世,黑色袖章要戴在左臂,如果是女性,那么就会戴在右臂上,直到七七过后,才能摘掉。

    隋月月现在却是双臂都戴着孝子黑袖章,那么就只能证明,她家有男女直系长辈双亡了。

    前些天在金帝会所时,李南方曾经听她说起过她的家世,知道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爷爷奶奶早就谢世了,唯有生病的父亲,由母亲陪伴着在京华住院。

    怪不得老马说,自从上次林少来过后,就再也没看到隋月月呢,原来是忙家里事去了。

    轻轻的哭泣声,在树林中响起后,仿佛让透下来的阳光都失去了颜色,变得阴森森起来。

    父母双亡后,隋月月也曾遇到很多可怜她,为她惋惜的人,但没有谁,能像李南方这样,给予她逝去父母的尊重。

    “请节哀。”

    李南方轻声说出这句话时,隋月月盈盈拜倒在地上,双手伏地,对他恭恭敬敬的接连三叩首,这也是丧主家拜谢前来祭奠亡者时,该回赠的礼节。

    对这规矩,李南方懂得,等她磕完第三个头后,才双手搀住她胳膊,把她从地上搀了起来。

    “我、我爸,我妈,都死了。”

    隋月月看着李南方,泪水哗哗地往下淌,昔日很饱满的嘴唇,现在居然有了许多道细细的裂痕,这是严重缺水的现象。

    身处华夏盛世,歌舞升平,就算身无分文,也不可能落到无水可喝的地步。

    隋月月嘴唇干裂,是她自己想不到喝水,这些天来,她被父母双亡的浓浓哀伤,紧紧包围着,已经忘记了干渴。

    她爸在京华住院这事,李南方早就知道了,如果只是她爸谢世了,他不会感到奇怪,毕竟像她这种没多少收入的家庭,却去京华住院看病,本身就说明病情很严重,随时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

    可她母亲呢?

    李南方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问道:“老人的后事,都处理好了?”

    隋月月点头,抬手抹眼泪,怎么抹,都擦不干净。

    “阿姨,又是怎么回事?”

    李南方弯起胳膊,用衬衣袖子给替她擦泪。

    “出、出车祸死的,比我爸爸早死一个小时。”

    “哦。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李南方明白了,以为是她母亲出车祸死亡的消息,传到她住院的父亲耳朵里后,因遭受不了丧妻的打击,引发病情,即刻死亡。

    “我妈,我爸,都是被人害死的,都是被人害死的!”

    隋月月忽然扳住他肩膀,剧烈摇晃着,嘶声尖叫起来,情绪失控,眼眸里也攸地浮上,浓浓的怨毒恨意。

    就仿佛,李南方是杀她父母的凶手,咬牙咬的嘴角都有血丝溢出:“有位女医生告诉我说,她亲眼看到那辆车,径直撞死了我母亲,随后逃逸!我知道是谁,我知道是谁杀了我爸妈!”

    李南方没有挣开,任由隋月月剧烈摇晃着他,凝神倾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接到京华院方的电话后,隋月月火速乘车向那边赶去。

    她刚踏上北上的动车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来自京华街头的公话,一个女人在那边冷笑着,告诉她说,贱人,你就等着哭爹妈吧!

    那个女人只说了这句话,就扣掉了电话。

    等隋月月赶到京华时,她父母已经被送进了太平间。

    虽说上次隋月月在会所歇斯底里质问,这个世界对她如此不公时,也曾经痛恨她的父母,为什么要把她带来这个世界上。

    但毫无疑问,她是个孝女。

    看到父母的遗体后,当场就哭昏倒在了地上。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房内了,是一位姓蒋的女医生帮了她,照顾她。

    那位姓蒋的女医生,也是青山人,与隋月月算是老乡了。

    也正是在蒋医生的帮助下,在京华那边人生地不熟的隋月月,才能把父母遗体火化,抱着骨灰盒回到了老家。

    回到老家的当晚,蒋医生给她打来了电话,告诉她说,她父母可能是被人谋杀的,并说亲眼目睹了车祸现场。

    如果隋月月找到凶手,需要她站出来作证的话,她会站出来的。

    “你知道,是谁害死了我父母吗?”

    隋月月摇晃的累了,松开手时脚下一个踉跄,靠在树上慢慢瘫倒在地上,望着树林外面的目光又呆滞起来,脸上却带着笑意:“你肯定想不到,我父母的死,是因为我做了一件好事。哈,呵呵,就因为我做了一件好事!”

    隋月月说,在她死父母双亡的几天前,母亲曾经给她打电话,说父亲病危,让她火速赶往京华,她赶去火车站等车时,拣到了一个包——

    李南方的眼角,猛地跳了下,挨着她坐了下来,默不作声的点上两颗烟,递给了隋月月一颗。

    他曾经对岳梓童说,他特别反感女人吸烟,现在却主动给隋月月送烟抽,是因为看出她的心智已经被剧痛蒙蔽,随时都有精神崩溃的可能,这时候用尼古丁刺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隋月月从没吸过烟,但她却知道真正的吸烟,是要吸在肺里。

    深吸一口。

    她就剧烈咳嗽起来,泪水再次迸溅出来,猛地扑倒在李南方怀中,哑声叫道:“她、她姓连!咳,咳——我那天听她同伴喊她连姐的!她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她给我打电话,说我爸妈要死了!咳,咳!”

    看到她在剧烈咳嗽声中,有黑色的碎血块从嘴里咳出来后,李南方才松了口气,拿走她的香烟扔掉,拍打起了她后背。

    边哭,边说,边说,边哭,隋月月把憋在她心里,早就想说出来的话,都说出来后,精神顿时好了许多。

    最后,她嘶哑的声音里,不再有愤激之意,变平静了许多:“李南方,我不明白,真得不明白。我明明做了好事,为什么却把我爸妈害死了?不是我让人抢走连姐的包的,我不认识抢包的那个女孩子。可她却把这股子怨气,都撒在了我头上,报复在了我的爸妈身上。”

    “你说,我以后还要做好事吗?”

    隋月月抬起头,看着李南方,茫然的问道。

    “当然,要做。”

    李南方在说出这四个字时,心中满是苦涩。

    他做梦也想不到,当初看那个连姐不顺眼,让陈晓抢走了她的包,最终却让那个不知所谓的臭女人,把仇恨都撒在了隋月月身上,丧心病狂的害死了她父母。

    如果说隋月月父母的死,是果,那么当初李南方率性而为的行为,就是因。

    姓连的那个女人,不但丧心病狂,而且还相当嚣张,在害死隋月月父母时,居然还给她打电话下通知。

    姓连的女人,不怕被隋月月辨认出她的声音,那是因为她坚信,她不是一般人。

    连姐,你真不是一般人吗?

    李南方觉得,他要当面问问连姐,替隋月月。

    “可我爸妈,为什么会死?”

    隋月月趴在了李南方怀中,慢慢闭上了眼睛,喃喃地问:“我爸妈,为什么,会死呢?”

    她睡着了。

    谁也不知道,她在获悉是她做好事才害死父母后,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谁也不知道,这些天内,她有没有真正休息过。

    现在她睡着了,在李南方的怀里,睡的很香甜,那是因为她觉得,唯有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她才能放心的睡去,不用担心忽然有汽车撞过来。

    李南方把她横抱在怀中,站了起来。

    熟睡中的隋月月,有所警觉,立即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后,才安静了下来。

    也没管会不会被交警拦住,李南方把她横抱在怀里,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抱着她,一手把着方向盘,启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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