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洛回去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她什么都懒得思考了,  干脆躺下就睡了。

    但顾星洛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

    她断断续续做了一些梦,很零碎。

    梦里,她放学回家,  自己的钢琴不见了,  她拼命地寻找,  却怎么都找不到了自己的钢琴。

    梦境变幻,一会又仿她远远的看到了那场远在燕京的运动会。

    瘦高的少年坐在庇荫处,  神色淡漠,但有在听身旁人说话。

    “顾星洛,  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梦里很多人都跟她说了这句话。

    她分不清楚到底怎么才是自私。

    是拥有不该拥有的东西。

    还是不顾他人感受的逃跑?

    顾星洛这一觉睡的很累,她爬起来抓了抓头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江言琛倒没多说什么,  只提了一句说给她留了早餐,  过来吃。

    顾星洛慢吞吞地洗漱了一下,  换了身衣服过去敲门。

    江言琛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套了件黑色的外套,  里面一件白色的t,看着冷淡又利落,  长相身高又出众,也难怪在她梦里,还有人说他是校草。

    等等……

    顾星洛垂下视线,  问了一句,“你要出门吗?”

    “嗯,去一趟公司,  下午有技术部门的会议要开,  ”江言琛拎过一旁的单肩电脑包,站在玄关那里换鞋,他顿了顿又补一句,  “可能会晚点回来,饿了就自己吃,我到时候让应林回来给你送,想吃什么跟我说也可以。”

    “哦,好。”顾星洛不知说什么,但也觉得逃避没用,就又说,“那你……注意安全。”

    江言琛穿戴整齐。

    顾星洛还站在玄关那边没走。

    他直起身子看着她。

    顾星洛也不是很敢和他对视,别开视线,自己坐到餐桌那边,早餐挺简单,但一看也是上了心的。

    至少这些日子在这吃饭,顾星洛还没怎么吃到过太重复的饭菜。

    江言琛在玄关那边站了几秒,然后也没多想,“嗯,我早点回来。”

    顾星洛说了声好,江言琛才走的。

    她自己坐在空旷的饭桌上默默吃了早餐后,又简单的帮她收拾了一下。

    犹记得第一次过来得时候,江言琛家里像她家一样空,看着也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

    但现在。

    厨房里东西不少了,冰箱里也塞的满满的。

    客厅里也有一些零食——他自己没吃零食的习惯,都是给她准备的。

    顾星洛当时站在厨房里洗碗,然后就冷不丁的想到了昨天她主动的那个拥抱。

    顾星洛手一滑,碗差点掉下去。

    她明显的感觉到,她一直压抑的某些情绪,快要压制不住了。

    她只觉得很迷茫。

    因为她不知道,会不会也有一天,让她面临当初的选择——甚至根本算不上选择,更像选择那个被迫的,唯一的答案。

    那就是,顾星洛,别这么自私,难道你不需要考虑别人吗?

    以前外婆生病住院的时候,大姨和舅舅轮番说,顾星洛,别这么自私,钢琴卖了以后不还会有吗?钢琴不卖了,去哪里凑钱给你外婆治病。

    又或者宋时轶说的,顾星洛,别这么自私,什么都是凭你自己的情愿,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她真的不懂,什么才叫做自私。

    她想要的更多了一些,可她不知道,那是否也是她自私的欲-念。

    仅仅是,她开始想要他在身边。

    -

    顾星洛下午画了会画,她最近效率挺高的,那个恋爱游戏公司也给她打了几次稿费。

    顾星洛算了算,她勤快一点,再三四个月就能把欠学校的违约金还清了。

    然后她还有几件事想做。

    也不知道那台钢琴到时候有没有卖出去,如果没有,她想买回来。

    她还挺想,把妈妈的墓地迁回临江。

    毕竟她也不是很想回青昭,也觉得临江才是跟妈妈生活过的地方。

    顾星洛短暂地计划了一下,眼下还有一件事她没太确定。

    这房子是宋时轶的,她老这么住着似乎不太好,等她手头宽裕一些,想想办法再找个别的房子。

    但这个想法,顾星洛极其犹豫,甚至有点抵触。

    因为好,她真的挺想,江言琛就住在她对面的。

    至少每天都能看到他。

    他也没说等她腰好了就别来吃饭的话,她完全可以稍微厚脸皮一些。

    顾星洛叹了口气。

    也差不多五点多了,顾星洛打算去江言琛家里等他,当时想着至少能去提前帮忙清洗一下蔬菜。

    结果她把菜和水果都洗好了之后,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

    江言琛还没回来。

    顾星洛在想要不要给他发个微信。

    结果这会,门打开了。

    顾星洛一回头,结果看见了应林走进来。

    应林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顾星洛也没诧异了,他主动说,“江总还得过会回来,怕你饿到,让我来先准备着。”

    “啊,不用了吧,我都弄好了。”顾星洛指了指厨房,“我不太会做饭……我怕把厨房弄乱了,就……在等他回来。”

    “噢,好,顾小姐您要是饿了的话,那想吃什么我去帮您买来垫垫也行。”

    “不用,我等他回来一起吃吧。”

    顾星洛摇摇头。

    应林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了,然后指了指说,“那我……先走了?”

    “应先生。”顾星洛忽然叫住了他。

    “您说。”

    顾星洛也不知道自己叫住他是想问什么。

    应林倒是耐心地又折了回来。

    “你……跟在江言琛身边挺久了吗?”顾星洛犹豫了一会,问了一句。

    “算是吧,我是江总舅舅安排来照顾他的,其实也不算照顾,就是他的世界太自我了,比如之前是我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提醒他吃药之类的。”

    “大学的时候吗?”

    “嗯,他大学开学前那个暑假最严重,听说原本都挺正常的,就是那年暑假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听到打击这两个字,顾星洛微微僵了一下。

    “不过我知道的也很有限,我只听他提起过,去清华成了他挺遗憾的一件事,他说自己应该去临大,我还以为是他的专业这两个大学差不多,临大离着青昭也不远,可能是觉得离他小姨更近一点。他小姨对他是最好的。”

    “……”

    应林不知道顾星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笑笑,似是安抚地说,“不过顾小姐您不用担心,他的阿斯伯格也不会做什么偏激的事情……他做的最偏执的事,就是以前固定每个月跑去临江,然后每年回一次青昭而已。”

    顾星洛接不上话了,只能讷讷地说了一句谢谢。

    应林点点头,也准备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应林停了停,“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还好,”顾星洛说,“高中同学。”

    “我说呢,就……我记得在几个月前见过您。”

    “啊?”

    “就在云阅集团下雨那次,当时江总让我把伞留给您。”

    顾星洛茫然地回想,下雨……她只记得两人重逢那天,下了一场大雨。

    她醒来看到沙发旁的伞,以为是前台给她的。

    ——她总是以为,那些善意都是身边人给她的。

    她以前不愿意相信是他。

    可这个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善良的、巧合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全都被她遇见?

    顾星洛仿佛有些话忍不住。

    她抬眸看着应林,“他……去临江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我没跟着,但我大概是知道的,他去的日子也不是很固定,有空的时候,基本都在那边。”应林说,“不过以前听他说,那边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他只想离她近一点。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应林说完,电话响了起来。

    “那你去忙吧,我等等他。”

    “行。”

    应林走后。

    客厅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顾星洛坐在沙发上,周围很安静。

    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安静,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但她又很想要呆在他的客厅里,这里有他残留的味道,让她很安心。

    ——“有空的时候,他都在那边,那边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他只是想离她近一点。”

    ——“去清华成了一件他挺遗憾的事情,他说自己应该去临大。”

    顾星洛觉得待在家里很闷,胡乱地看着手机刷朋友圈。

    她看到有个大学同学发了一组九宫格的相片,说去看了国内某个她很喜欢的钢琴家的演奏会。

    然后po了九张舞台照。

    还接连po了几组视频。

    其中还有一条视频,是那个钢琴家自己的介绍。

    配文是:/流泪,真不知道他背后还有这些故事。

    顾星洛平时不太看好友动态,但这会她点开看了看。

    钢琴家是个还挺年轻的男人,去看的人并不算多,他穿着衬衫和西裤站在台上,说,小时候胳膊受过损伤,但还是把弹琴坚持下来了。

    他说:我从很久以前,就痛恨自己只是因为怕失败,就不敢去做一件你想做,或你认为该做的事,做一件不一样的事。

    顾星洛听着这句话,有那一瞬间的恍惚。

    她其实觉得也是挺类似的。

    但她那个时候怕的不是失败。

    而是自己很努力,却还是没有如愿以偿。

    比如钢琴也是如此。

    那台二十万的雅马哈,几乎是妈妈存了很久很久的全部积蓄。

    那个时候妈妈说,既然决定以后要弹钢琴,那就力所能及给她买最好的。

    她一直在努力地弹琴,因为有妈妈的支持,她一直活的很理想化。

    直到妈妈过世。

    外婆其实也支持顾星洛弹琴的,但每个课时需要的钱,对外婆这个三线小城市的退休单身女教师来说,其实不算低的。

    更何况走艺考,去各个学校校考,路费、报名费、补习费……这些都需要不低的钱。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她学钢琴是一件很“自私”的事情。

    在所有人眼里,弹钢琴,都是那种非常富裕的家庭才能做的事情。

    也所以,外婆生病的时候,姨妈和舅舅都觉得,卖了她的钢琴可以抵手术费。

    可她后来无意里知道,外婆根本就没做手术,只是在icu里住了一阵子。

    那台钢琴即便是卖二手,也能卖到十几万。

    可大姨只用了五万块,就把她的钢琴卖掉了。

    五万块。

    也仅仅是五万块。

    她的梦想,妈妈给予她的支持,就在这五万块里,崩塌了。

    所以最后她跟大姨一家闹得难堪,最后大姨把剩下的两万块给她,让她拿着去上学以后别回来。

    所有人都说,顾星洛是个自私的孩子。

    自私、不懂事。

    执拗地非要弹钢琴。

    以后的学费,都远远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那个时候已经逼近了艺考,顾星洛没有钢琴,只能每天晚走一会,去弹学校里那台很老旧、她用的不顺手的钢琴。

    郝佳米问她,你家不是有钢琴吗。

    顾星洛摇摇头,找了个借口说有个琴键出问题了。

    但学校那台老旧的钢琴也不是她想弹就能弹上的。

    所以顾星洛家里,好久都没有传来钢琴的声音。

    也唯有江言琛。

    以为她是因为钢琴坏掉了所以不开心。

    也唯有江言琛说,“我再给你买一台钢琴。”

    他好像,也仅仅是在意,她有没有钢琴可以弹。

    他说,“那是你最重要的钢琴,要一直弹下去。”

    她不是怕失败。

    她只是不想,用尽了所有的勇气,结过并没有得偿所愿。

    也不是怕失去。

    只是很害怕,短暂的拥有过,然后才失去。

    那会比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更痛苦。

    -

    江言琛回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

    他刚想开灯,却看到沙发上靠着一道身影。

    江言琛又停下了开灯的动作,慢慢地放下了包,朝着沙发那边走过去。

    顾星洛像是等了一会后睡着了。

    江言琛看到顾星洛果然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不知道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惦念着她久坐容易腰疼,江言琛放轻了动作,准备把她抱到房间里让她睡一会。

    但,顾星洛睡得很浅。

    在江言琛的手触碰到她的腿弯的时候,顾星洛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一片黑暗。

    她在黑暗里视线很模糊,但她清晰地嗅到了他的气息。

    淡淡的木质味道,夹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橙味道。

    在这样的寂静里,顾星洛听到了他略有几分不太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是刚刚回来。

    顾星洛心里空落落的,一直有一种几近让她想逃跑的躁动。

    直到他回来的那一瞬间。

    像一种无名的安抚。

    好像那些不安,那些指责,什么自私……

    都跟她无关了。

    她也不太想思考这是否自私。

    她下意识地往他胸前靠了靠。

    江言琛的脚步停了下来,黑暗中,她感觉到江言琛垂眸看她。

    “把你弄醒了?”

    “刚醒。”

    “吃饭还是去睡觉?”

    “几点了?”

    “六点半。”

    “那先吃饭吧,”顾星洛说,“你今晚还要忙吗?”

    “嗯,要忙一会。”

    “那我……”顾星洛犹豫着,她盯着某处抬眸看,努力的适应着黑暗,但看的始终很模糊。

    “那你什么?”

    “那我好……等会能不能到你家画会画。”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这个提议有点莫名其妙,“算了,我在家也行……你当我没说。”

    “能。”他像是笑了笑,仿佛格外珍惜顾星洛少之又少的主动,“吃完饭就去拿你的电脑过来吧。”

    “哦。”

    “我去做饭,”他折返回去,把顾星洛放在沙发上,“歇会吧,要开灯么?”

    “不开,”顾星洛觉得脸颊莫名发烫,“我又没做什么歇什么……”

    “等了我八个小时三十分钟,应林还说你都收拾好了,”江言琛说,“那还是挺辛苦的。”

    顾星洛也没跟他贫。

    江言琛脱了外套去了厨房。

    顾星洛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

    她想,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顾星洛去了厨房,站在门口问他,“你要帮忙吗?”

    “不用,”江言琛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不是已经做了挺多么,下回我早点回来,别进厨房了。”

    “没洗干净吗?”顾星洛走过去伸头看。

    “不是,”江言琛说,“你那手,别做这些了。”

    以前顾星洛弹琴,手一直看得很重要。

    可现在,她早就很多年没弹琴了,也自认为没那么娇贵。

    她就是盯着他的背影看,反复地想起应林说的话。

    “这些年,”顾星洛的手放在橱柜上,冰冷的大理石台面,让她的心里酸涩更甚,“你是不是,挺不开心的。”

    “嗯,不开心。”他答得很快。

    顾星洛站在他的不远处,看着江言琛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然后回身看着她。

    厨房的光是暖色的,他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在她所有的记忆里,江言琛从没对她有过半分不耐和冷淡。

    所以每次别人说他像个冰块的时候,她都有一种错觉,他对她不是的。

    而现在她想,那或许不是她的错觉。

    江言琛倚靠着流理台,身形放松,一双天生深邃的眼睛微弯,清冷矜贵,却又带着一点笑意,像春日里融化的雪花,干净,透明。

    他说,“站着干什么,你过来,还是我过去牵你。”

    声音很低,像是自带一种她不想拒绝的蛊惑。

    顾星洛慢慢往前挪了一步,她站在他的面前,抬眸看着他。

    江言琛伸手把她拉过来,她没什么防备,就这么被他拉进怀中。

    她穿着在家穿的长袖和长裤,棉质的,很柔软。

    江言琛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很安静。

    谁都没说话。

    他的手仿佛带着一种奇妙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服,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温度,腰侧的那一块皮肤就热了起来。

    江言琛的手揽着她,他慢慢说,“以前是挺苦的,现在甜了。”

    声线很静,很低,又不难听出他是真的开心。

    顾星洛闭了闭眼睛,那种竭尽全力压抑的情绪,仿佛在终于挣脱了一些束缚。

    她觉得。

    她的爱像是存活在黑夜里,盲目、找不到方向,是无数质疑和不安交织而成的,是没有任何底线和原则的、竭尽全力的占/有。

    是需要无数次需要对方坚定地答案。

    她不是一个很好的爱人,甚至会让人觉得心累。

    如果让他皱眉,她会在此前就逃离。

    她只是怕努力过而没有得偿所愿,就不敢去做一件很想很想做的事情。

    “顾星洛,不许走了,”他仿佛有所察觉,出声提醒她,“你问我一万遍,我就会一万遍告诉你我还是站在你身边。”

    “……”

    “待在这,哪里也不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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