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和大娘子吵起来了?
余晚晚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爹和妈吵起来了。
她也顾不上一旁还在流泪的女使了,赶紧随着仆人往外宅走去。
穿过几个廊子,便听到了蒋玉芙的哭骂声,夹杂着仆人丫头的小声劝说。
余晚晚加急了步子,便见前院正方几个仆人打着灯笼,火红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瞧见人影跃动。
“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这泼妇竟敢动手!”
“不就是接个小妇回家,我敬你是主母,才与你商议……”
“我呸,你个老不修的!”
眼见着二人扭打在了一起,婆子仆人急忙上前劝架,几盏提灯摔到在地,倏地灭了。
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分不清谁是谁,谁被拽了衣角扯了头发,两拨人撕扯在了一起。
余晚晚赶忙加入战局,她挤开几个仆人,瞧见中间是大腹便便身着锦缎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头戴水晶冠子的妇人撕扯在一起。
这妇人几下便扯掉了男人头上的幞头,一把揪住男人的头发,狠狠地往下薅,没两下男人就嗷嗷惨叫,顾不上仪态了。
“蒋玉芙你这泼妇,快放手!快放手!”
“我偏不放手,薅秃了你看你怎么在外面装风流骗小妇!”
余晚晚搞清了哪是“爹娘”,她偏恨男子薄情,竟与自己的娘子动手,心下对这“爹”直接没了好感。
她一把挤进他们中间便要拉架,趁机摸黑借着几个仆人拉扯的力道,往他身上招呼了几下。
“你们几个快点拉开我爹!”她招呼仆人拉开褚坤,自己则挡在了蒋玉芙面前,狠狠地往褚坤脚上踩了两下,巧劲儿一拌,褚坤便一个屁股蹲摔倒在地。
“哎呦~”褚坤是头皮也疼,身上也疼,这么一摔,把喝上头的酒劲都摔了出来。
一旁的仆人急忙扶他起来,他嘴里不停地哀嚎着,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
见“褚昱”来了,蒋玉芙也平息了几分怒气,将手中一把头发扔了出去。
“哼!”
她剜了一眼还在喊疼的褚坤,像染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用手实实地在衣裳上边拍打了几下。
“母亲,您消消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余晚晚搀扶着蒋玉芙就要往里屋走,蒋玉芙又啐了一口,招呼一旁的宅老(主管杂事的仆人)道:
“快把你家主君抬走,别在这碍我的眼。”
宅老连连称“是”,哭丧着一张脸招呼手下的仆役将主君掺走。仆人询问要将褚坤往哪院扶,宅老偷偷瞄了一眼梁玉芙。
只见主母娘子与大郎君都冷冷地瞪着他们,哪里敢进内院,赶忙挥手让人去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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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是气死我了,这老不修如今身上无官无职,竟还想将那小妇扶成良妾,让她儿子来插一脚,真是不要脸!”
蒋玉芙生了一场大气,脸上尽是汗水,进了屋子端起茶碗饮了一碗冷饮子,那股子气才顺匀。
突然听到如此大的八卦轶事,余晚晚不知该怎么评价,总不能说真心话,夸“母亲”薅得好?
“嗐,瞧我跟你说这些作甚,我真是气糊涂了。”蒋玉芙叹了一口气,生怕看到“儿子”不悦的面庞。
女使端上来熟水,余晚晚倒了一杯,奉给蒋玉芙。
“这事儿是爹做的不对,母亲也要多珍重自己,何苦要生这么大一场气。”
她斟酌着口气,不敢多说,想来褚昱那样无聊的人是不会跟母亲承欢膝下多嘴多舌的。
“他欺人太甚……唉。”蒋玉芙神色颇显颓丧,余晚晚心里一酸,想起自己母亲来,下意识地执著了她的手。
蒋玉芙见儿子如此,有几分意外,夹杂着些许伤心,回握住了她的手。
“昱儿……”她低唤一声,竟落下两颗眼泪,自知失态赶忙擦去。
余晚晚看得心疼,可喉咙又像是黏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暗骂褚昱不肖子孙。
蒋玉芙平静了片刻,便松开了她的手。
“行了,我没事儿,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余晚晚见她眉眼又恢复了那股子精气神,也放心了些,又安慰了两句便离开了。
回到卧房之中,向来好眠的她竟有些难以入睡。
她回忆起自己爹妈嬉笑怒骂的场景,愈发想家,便努力入睡,只盼着一觉睁眼她便能回到自己的“猪窝”,不用提心吊胆地待在别人的“猪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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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天褚昱是被猪叫吵醒的。
五更天刚过,余家的院子里头便热闹非凡。先是养着的几只鸡疯狂打鸣,似要报昨日抓鸡之仇,再是猪猡的嚎叫和磨刀声。
向来大嗓门的余家夫妇的交谈声也一句不露地传到了褚昱的耳朵中。
“晚娘今个还不起来杀猪?”余大安问道。
孙雪娥:“谁知道呢,就不怎么说话,看起来蔫蔫的,我看是那个小郎君把她的魂儿要叼走了。”
褚昱眉头一紧,赶忙爬起床来,不敢再睡。
“女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也正常。”
——越说越离谱了,褚昱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换衣裳。
“可不是呢,昨天差点连锅都忘记洗了,还摔了一个碗,真是不像话。”
——事关女儿名声,但二老的关注点好像有点不对?
褚昱穿戴好衣服,对着铜镜随意挽了个发结,还是有几缕发丝炸了出来,一向被夫子夸聪慧的他竟在这事儿上笨手笨脚难以应对。
好在他学习能力不错,不断地回想平日里家中的女使都怎样髻发,在脑海中拆解了几遍,再一次尝试。
虽然盘起来的发结形状还有些奇怪,但总算征服了这一头油亮茂密的黑发。
他拿彩带子束住了发尾,一松手还是觉得头顶有些坠,调整了几下还是不行,索性放弃了,将辫子拽到了前边放着,比放在后边好些。
褚昱端着盆走下二楼,院子中有一口井,平日里余家用水全在这儿。
他将盆放在一旁的石板子上,舀了两瓢水准备洗脸。
一旁的余大安和孙雪娥已经将猪绑住架上了条案,猪猡的嚎叫声一声大过一声。
褚昱俯身洗脸,尽量忽略这头猪的惨叫。井水带着晨间特有的冰冷,覆在面上激得他浑身瞬间打了个冷颤。
这头膘肥体壮的大黑猪长嘶一声,随后哼哼唧唧的声音逐渐变弱。
大股铁锈味瞬间迸发开来,几滴饱含着热气的东西忽然溅到了褚昱冰凉的面颊上。
他的神志有一瞬间的停滞,温热的液体逐渐滑过侧颊,留下一阵令人后脊发麻的黏软触感。
他缓缓抬头,只见刚还在挣扎的大黑猪咧着喉管,如注的鲜血往铁桶里涌……
褚昱抬手抹掉面颊上的濡湿,果然是一片散发着腥味的暗红。
他背过身去,有些痛苦地抵住胸口。
“呕……”
毫无心里防备,从未直视过如此画面的褚昱一下子吐了出来。
胃中的酸水不断上涌,他几乎腿软地站不住脚。
孙雪娥和余大安对视了一眼,被女儿奇怪的反应惊了一跳,连手中的活计都暂停了下来。
“晚娘,这是咋了?”孙雪娥走上前关怀。
褚昱一眼便看到了她粗布鞋上的血点子,这双布鞋上还有很多褐色的印记,再一次反胃。
“吃坏肚子了?昨个就抄了个青菜,凉拌猪皮冻,我见你猪皮冻都没怎么吃,就吃了点素的,哪能吃坏……”她念念叨叨,“女儿”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她都如数家珍。
孙雪娥的手掌粗粝却带着异常的暖,她沿着褚昱的脖颈轻轻抚摸,为他顺气,轻柔的力道竟渐渐抚平了褚昱背上炸起来的汗毛。
一旁的大铁锅开水滚熟,发出滋滋的声响。一阵过堂风吹过,褚昱被吹了一身的热蒸汽,他身上的寒意也渐渐退去。
孙雪娥一脸关怀,给他递了一个凉帕子。
褚昱擦了擦嘴,内心有些感怀。
“妈,我没事儿,可能是苦夏吧。”
孙雪娥一听,皱了皱眉头,又问:“以前没见你苦夏,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不用,妈你们忙,我休息一下就行。”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假装平常无事。
孙雪娥反复确认了几遍,见他除了面色苍白点,没什么大事,才放心了些。
“那你去煮一碗藿香水喝喝。”
褚昱乖乖点头走向厨房,好在灶上的火没灭……
这碗藿香水又辛又甘,咽下肚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院子中的余大安和孙雪娥手脚麻利,那头黑猪已经放到开水之中滚过,正在刮毛。
褚昱悄悄站在灶火的竹帘门后面,隔着缝看夫妇二人的杀猪动作。
苦夏这借口也不能天天用,尤其是不知道这场未知的“人生”还要进行多久。
刮过猪毛后余大安便将猪摆在了架子上,之间他提着一把锋利的大砍刀,刀刃泛着金属的冷光,往那猪肚子上一滑,红白的猪肉咧开,露出里面的内脏。
余家夫妇又麻利地将猪内脏掏出来,放在不同的桶里。
隔着一层竹帘子,褚昱看不真切,但几双手不停地伸进猪肚子,红红白白的物什一件一件拿出来,浓厚的腥味弥漫了一个院子。
许是在杀猪,日常里嘻嘻哈哈的余大安身上充斥着一股凝重的肃杀凶狠之意。
只是老两口一开口,便又不正经起来。
“晚娘,是不是有了?”余大安“小”声说道。
“啥?”孙雪娥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看她和昨天那个小郎君那幅模样,我怕啊,年轻人,一时……”
眼见着余大安的话越说越离谱,混着藿香水的辛辣直冲他的天灵盖,褚昱一张面皮羞赧地通红,一口水呛进了气管。
“咳咳咳……”
余家夫妇顿时不说了,孙雪娥奇怪地瞟了一眼厨房,更觉得有鬼。
如果是往常,听见爹妈编排一些没谱的事儿,这死丫头便要提着刀冲出来大吵了,今天实在是安静得过分,一幅做了亏心事的心虚模样。
火红的太阳逐渐挂了起来,热气从天边燎了下来,小院子里余家夫妇忙忙碌碌,时不时地关怀彼此和女儿两句。
孙雪娥冲了把手,拎起一旁的干净巾子,替余大安擦去额头上的汗。
褚昱喝完了藿香水,看着眼前这陌生的一幕幕,心中出现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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