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啊,以后就是探花郎的娘子啦!恭喜恭喜啊!”
放榜这日大早,余家的肉铺子前面就围满了人,挤不到前面看那俊俏的探花郎,来看看当街的卖肉西施探花郎娘子也算是沾沾喜气。
余家今天宰的这只猪,不到两个时辰就全卖光了,连孙雪娥新鲜卤出来的猪下水,也被抢购一空。
余晚晚的脸上挂着几分害羞的笑,被众人打趣地双颊通红。
孙雪娥戳了戳她:“你别忙了,我和你爹收拾就行了,你去看看褚昱吧。”
“他忙着呢,我去什么啊。”余晚晚不理,继续忙着手里打扫的活。
“也不知道是闹什么脾气。”孙雪娥向余大安撇嘴。
余大安把最后一块肉卖出去,准备收拾收拾关店了。
“能闹什么啊,婚期快到了,可能是害羞吧。”
说道婚期要到,孙雪娥也有些担心:“你说,人家已经高中探花郎了,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好对我们晚娘吗?”
“但愿他说到做到,不然,”余大安将砍刀狠狠砸进厚木案板之中,砍刀卡在了木头里面,“不然我就剁了他。”
孙雪娥白了一眼他:“老不正经的。”
她转头望向余晚晚,心里有几分不安与忐忑。
吃过午饭之后,余晚晚拿上了自己的那串佛珠手串,去了她与褚昱常约的那家茶坊。
临近三月,屋内已经没么寒凉,余晚晚还是问店家要了一个火盆,还有一壶桂花饮子。
她坐在窗边往外看,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枝子上已经长出了芽点。
“你以前不是也说,希望找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能够与你琴瑟和鸣,相伴一生?”
她耳边回荡起蒋玉芙曾经对“褚昱”说过的话。
其实那日在堂上,赵檀有一处没有说错,她掌握了褚昱“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那是褚昱娶她的理由吗?
余晚晚握紧了手中的佛珠手串,望向不远处灼烧的火盆。
褚昱不一会儿便匆匆来了,他推开门,脸上挂着喜意,头上簪的玉簪子也换成了颇为喜庆的芍药小花状。
“晚娘,你可曾看到放榜了?去看我游街了吗?”
他跪坐到余晚晚身旁,高兴得连礼节都忘了,直接执起了余晚晚的手。
余晚晚也很高兴,只是今日她有些过于沉默了。
她轻轻抽开自己的手,电光火石之间,褚昱想起了那日上马车之时,她也拿开了自己的手。
她手腕上戴着那串不常见的佛珠手串,褚昱发觉了她的异常,问道:“你怎么了?身体还没好吗?”
余晚晚摇头,往后挪了几步,与褚昱拉开了些距离:“我好了。”
“褚昱。”她又沉又重地叫了一声褚昱的名字。
“嗯。”褚昱应她,坐直了身子,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慧如大师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她开口问,褚昱僵硬了一瞬间,还是如实回答了。
“我……知道。”
“那你,是年前知道的,还是年后?”她想知道褚昱究竟有没有骗她。
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嘴角:“是年后,我陪母亲去护国寺烧香,见到了大师。”
“是吗?”
褚昱右眼一跳,问道:“你知道了?”
余晚晚将手中的佛珠手串取下,放到了桌子上。
“你骗我。”
褚昱挤出了一个笑,还妄想再挣扎一下:“怎么了到底?”
“那天我问你慧如大师到底回来了没有的时候,你是不是在骗我?”余晚晚再一次问。
她心中的不安在这一刻被放至最大,连她自己都不理解,为何要执着于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褚昱的心蹦到了胸口:“是,在那之前,我就见到了大师,但大师说,他也不能确定,如何做才能彻底解决我们互换的问题,所以我……我没告诉你。”
“那你如实告诉我就好了呀。”余晚晚的眼眶有几分湿热,她伸手狠狠地抹掉了眼角的泪花。
“你知不知道,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扮演你,我害怕出了差错,会破坏掉你的人生,我害怕你母亲会受到伤害,我害怕会毁掉你的名声,这些明明都不是该背负的责任。我想彻底结束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
“你说你懂得,我不是不在意别人的话,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每天面对的,不是那个屠户女怎样怎样,而是‘她是探花郎娘子啊,她可真是好命’,我的一切好一切恶,都已经从属于你了,那些羡慕的嫉妒的看不起的眼光,不是向我投来,而是因为你。”
余晚晚想,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不是拿起杀猪刀,砍向活猪,而是决定同意褚昱那个该死的求亲,主动握上他贴过来的手。
“原本我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他们看不上我也就罢了,可是以后,我不再单单是我,我成为了你的妻子,我不想因为我让任何人贬低你,看不起你。”
她已经止不住外涌的泪水,从答应褚昱的那一刻,她便从未停止过惶恐。
正如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的爱恨喜恶,已经完全和另外一个人相关。
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彻底地与那个人,连成一个整体。就像那个玉连环一样,如果是一整块玉,无论在高的难度,都可以剔成两个浑然一体的环,但如果本就是两块玉,即使是神仙,恐怕也难做。
“对不起……晚娘,我……我只是,知道你答应我之后,我真的太开心了,我忽略了你……我,对不起……”
褚昱想上前拥住她,眼前的晚娘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原来路边顽强而生的野花,也并非那样强大,日积厚重的寒霜也会让花儿凋零。
她的惶恐全都来源于他,让他心痛又自责。
“褚昱,你这样优秀,值得更好的人。”
余晚晚擦干了眼泪,哽咽着吐出了这句话。
褚昱彻底慌了神,他一把抓住余晚晚的手臂,紧张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晚晚拿起那串佛珠手串。
“晚娘,不要!”
褚昱似乎察觉到了她要做什么,想要阻止,可还是晚了一步。
她直接丢进了一旁燃烧的火盆之中,盆中的炭蹦起几个火星,穿着佛珠的绳子立马被烧透成灰,珠子散开,落入炭火之中。
“既然缘分从这里开始,也就从这里结束吧。”余晚晚止住了泪,软桃木没多久便成了焦灰,炭火的灼热也像是在炙烤着她的心。
“晚娘……”褚昱的眼神悲戚,他甚至想徒手伸进火盆之中,将那串手串拿出来。
“我是骗了你,其实我早在腊八那日,就见到了慧如大师。他也告诉了我该怎么破除,可我不敢告诉你。”
余晚晚有几分震惊与不解地望着他,她想过褚昱早知道了这个消息,没想到早这么多。
“为什么?你就不怕,不怕科考的时候我们再互穿,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褚昱慢慢松开她,摇头。
“那些我都不怕,我比你,还要惶恐。”
桃木燃烧,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木焦气味儿,让褚昱有些喘气困难。
“我早就喜欢上你了,我不想你嫁给任何一个人,才求你答应我,为我挡掉官人们的招婿。”
他从来都是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今日似是他为数不多地,如此直白地剖白自己的心,将心中所有的妄念与贪恋,全都展现给自己的爱人看。
“你说你要招赘夫婿的时候,我有多难过,我也想体体面面地与你做朋友,真心诚意的祝福你,可我做不到,我甚至见到你的邻居葛峻我都嫉妒地要发疯。”
他想起自己曾经对葛峻做过的那些幼稚的事情,自己都要忍不住发笑。
“晚娘,你知不知道,你答应我的那日,我有多高兴,我一夜未睡,看着庭院中的雪,希望它们永远不要化,不要让我觉得,这就是我的一场美梦。”
余晚晚眼中的褚昱,永远是那样游刃有余,风光霁月,她不知道,他也会在夜中辗转反侧,去揣测一个女娘的心思到难以入眠。
“碰见慧如大师那天,我惶恐无比,我害怕你就此知道,会直接切断我们之间的一切,所以我才不告诉你。”
他自嘲一笑,他日日沉浸于这段因缘的喜悦与担心因缘被剪断的惶恐之中,他就是害怕今日的到来,才会一直选择瞒着余晚晚,才会错过她的惶恐。
余晚晚说,她对自己不够优秀而惶恐。褚昱想,他也在害怕,害怕自己不够优秀,让自己的爱人不能为他驻足。
“我很怕,怕你不够喜欢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又害怕你会收回、减少对我的喜欢。对不起,晚娘……”
他们都不够坦诚,不够自信。
“但是晚娘,你足够好,我才会喜欢你,爱你,不要怀疑自己。相反是我,我对人的情感自私又虚伪,我不愿与人深交,害怕他们对我索取情感,但我又忍不住靠近你……”
褚昱的泪水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揩掉余晚晚眼角的水光。
“正是因为你率真、炙热、真诚、独特,我才喜欢你。你不是任何人的,你只属于你自己,你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活着,我不是你的顾虑,相反,我想成为你的后盾。”
褚昱的指尖冰凉,常年握笔的指腹有些粗糙,轻触着余晚晚的肌肤,却引起了一阵颤栗。
豆大的眼泪又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之中脱落,砸到褚昱的手指上。
他更手足无措了,想要找能擦眼泪的帕子,却没找见。
余晚晚用自己的衣袖擦泪,可越擦越多,忍不住坐在地上用袖子捂着脸哭。
她承认她是怕了,不愿意再前进一步,可她忘了,褚昱愿意,不仅愿意,还可以多走几步,站在她的身后,托住她。
难道她不是因为褚昱愿意平等地与她对视,才会喜欢他的吗?
褚昱心疼地看着余晚晚,却无可奈何,又忍不住自己卑劣的心思。
“晚娘,能不能不退亲,我不想……连大理卿都知道了,我们两情相悦,我们不解除婚约好不好……”
他轻声祈求着,想要伸出手去捉住余晚晚的衣角,可那双手却在不断的发抖。
他甚至害怕余晚晚抬起脸,直接吐出一个“不”字。
余晚晚慢慢抬起了头,两片袖角被哭湿大半,她看着有几分可怜的褚昱,什么都没说,抬起手来朝他的肩膀胳膊处狠狠拍打了几下,提起裙子跑出了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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