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血珠如同断线般从被炸得微肿发紫的胳膊上淌落在地,青色广袖被粘黏猩红洇上点点褐斑,垂到腰际隐隐发颤的手背上青筋暴突,少女脸上毫无血色,冷汗从额角溢出,俨然一副风吹就倒的模样。
“姑娘才华出众,智勇兼全,来日定是头角峥嵘之辈。”一紫袍修士右手包在左手之上,攥了个空心拳屈臂举着左拱右拱,带头堵在江如温身前满嘴彩虹屁。
“前辈过奖。”江如温因为剧痛连指尖都在按捺不住地发抖,勉强朝他摆了摆手欲绕道离开。
“诶诶姑娘别急走。”紫袍修士见状慌忙扯住她的广袖,话语间染了几分迫切,
“不敢耽误姑娘太久,只问问姑娘可有结道侣?咱们璀错宗的大师兄迄今堪堪五百岁便已达到元婴境界,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丰标不凡,更是从未与其他女修士有过任何牵扯,姑娘若是嫁入我们璀错宗,全宗上下定会好好优待姑娘凡事以姑娘为先。”
原是来挖人的。
“姑娘胳膊尚在淌血,你却生生将人堵在日头底下唠叨个没完,我是没瞧出来你话语中所谓的优待。”
靛衣修士嘴角翘起抹冷笑,瞪着紫袍修士眸中满是嘲讽,上前两步用肩膀毫不客气地将他顶开,而后凭空变出柄油纸伞来撑在江如温头顶,
“姑娘切莫理会这种人,咱们皓曦宗才叫厉害,二师兄堪堪四百岁便已是元婴修为,大师兄更是圭璋特达,卓尔不群,不日就将突破化神境界,姑娘若是来了我们皓曦宗,男人任你挑。”
一扛着铁戟的修士闻言狠狠朝他啐了一口,“简直是没皮没脸的!姑娘何必费神去搭理此等没诚意的小宗门,来咱们九天门,别说大师兄二师兄,你寻宗主双修都可。”
江如温被几人围在中间堵得严严实实,仰头轻叹口气,眼睛一闭腿一软,干脆装晕。
盛阳下暖烘烘的地面并未贴到少女身上,只觉后衣领被何物勾住了,她倒了一半便再倒不下去,还被衣襟勒得不得已又睁圆了眼睛。
众修士:??!
“弟子顽劣,劳烦诸位挂心。”阴沉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几位修士瞧见来人,立即绷紧身子举起两只手缩在肩前摇了摇,“峰主言重,峰主言重。”
有什么比装晕装一半被人拆穿更尴尬的事呢?江如温勉强咧开嘴笑笑,“劳烦劳烦。”
这回倒是没人再敢堵着了,何皎皎就立在前头不远处,已经御起了剑悬在半空,蓄势待发要逃离现场,她朝两人招招手,朱唇一张一合瞧嘴型似乎在喊他们走快点。
江如温跑了两步跳上师姐的坐骑,何皎皎狠狠舒出口气,开火箭似的一路飞回了珠远峰,“这群修士真是吵死了,当真以为我们不记得他们在岛上时那副恨不得将别人生吞活剥的样子。”
“就是就是。”江如温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皎皎。”景衍华的脸色自打出月来岛后就没好过,阴恻恻鬼森森,人家拿锅灰抹一圈的都要比他好看些。
“啊?”何皎皎立即刹停了脚步,颤着声回过头,显然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
“先回去,我有点事找你师妹。”
“得嘞!”何皎皎不敢耽搁,立刻松开了拉着江如温的手,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提着裙摆逃得飞快。
江如温眨眨眼睛,几秒钟已经将这辈子做过的错事都回忆了一遍,没想出个所以然,总不可能是几个月前在山脚下偷吃白菜炖豆腐的事被他翻出来了吧?于是硬着头皮朝他笑笑,“师尊。”
“月来岛上,你偷偷摸摸跑那么远,是打算自己独自逃命的吧?”他冰冷的声音中仿佛还掺着几分痛心。
照水能传送多少范围的人,全看注入了多少灵力,若有心将大伙一道救出去,理应该往人群中跑,而非朝着相反处去。
少女收敛了笑意,眸中惶恐由迷茫代替,大大方方点了点头,“师尊看出来了?是啊,那时我不知道照水不止可以带一个人。”
逃命也有错吗?
“你当时就没有想过要救救任何人?”
江如温闻言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撒个谎哄哄过去得了,下一秒一道真言咒打在她身上,“没有。”
景衍华听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犹豫也没有?”
“没有。逃命不积极,脑袋有问题。”救命,江如温脸色变了变,奈何敌不过那道该死的真言咒。
景衍华果然脸色剧变,沉声道:“你就是这样修得仙?不说别人,何皎皎她在珠远峰上照顾你近百年,她将你当作亲妹妹对待,你被魔修掳走的那段日子她整日整夜都在担心你,活生生瘦了一大圈;池初庭那时的担心也不比何皎皎少;向琅师兄为了带你寻上古仙剑情愿同我们针锋相对。他们拿真心待你,竟连你一个犹豫也换不来?”
“难道别人待我好,我就得将命让给他们么?还是说我多犹豫几秒钟他们就可以不用死了?左右都是那么个结果,何必要让自己在危机中多陷几秒?难道师尊愿意为了别的无关紧要之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在我眼里,待我最好的是千年前的姜覃姑姑,但即便那时是姑姑站在我身侧,我也不会有半丝犹豫,我还会亲自给她一个痛快,免得她被恶鬼折磨致死。”别问了,江如温的脸上也沾了几分愠色。凭什么连逃命也要挨骂,今日若换作是何皎皎意图保命丢下众人离开,看他骂不骂。
“你简直没有心。”景衍华惊怒交加,抬手想将檀香戒尺唤出来,瞥见她满手的刮痕血迹,回头换个残疾弟子回来不值当,只得又硬生生压了回去。
江如温抬眸瞧了眼他扬起的手,不知他想唤戒尺,只当他怒极看自己这张脸实在不太爽想给它打打歪,对此甚觉好笑忍不住大笑两声,亲自抬手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掌。
“你,你做什么?”景衍华忍不住后退两步,眼前弟子癫狂凄美的面容陌生得仿佛他从未真正认识过。
江如温没搭理他,指尖抚了抚自己稍稍发烫的脸颊好似不甚满意,忽而抬手又连扇几下。
“住手住手。”景衍华连忙制止住她毫不留情的细腕,“你到底在做什么?”
“师尊不是想打我吗?师尊不好意思,我帮师尊一把。其实也不用不好意思,很多人都打过我,我一点也不会害怕。”
“疯了,疯了。”景衍华气得撒开她,“去青石阶上跪着,跪到你清醒为止。”
少女骤然狂怒起来,恶狠狠揪住他的衣领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抽筋饮血,“凭什么罚我?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你只肖知道最后是我差点崩断自己的胳膊将那群素昧平生的修士救了回来不就行了么?凭什么还非要要求我是心甘情愿救得人,凭什么要我善良到情愿为了那群鸟人牺牲的地步?你脑袋里想的是他娘什么狗屁道理,难道你有教过我吗?你既从未有教过我任何道理,又凭什么要求我跟着学你的大义?”
江如温骂骂咧咧个不停,景衍华实在听不下去,抬手撤走了那道真言咒。
少女果然一下子安静下来,白他一眼乖乖走向了青石阶。
余晖逐渐沉沦,黑夜不知疲倦地日日准时降临,苍穹被染成深蓝色,月升露浓,宿雾白茫茫一片,尽打在跪于青石阶那道倔强的细影身上。
何皎皎一袭黑裙,穿梭在层层初秋的凛冽雾气里,来到少女身旁,寻了方石阶蹲下身,抬手摸摸冻得瑟瑟发抖的师妹,“怎么搞成这样了?”
江如温阿啾一声,吸吸鼻子,“无碍。”
“师尊拉不下脸喊你起来,你也不能把自己跪死在这儿呀,本来受了伤就不能着凉。明早去寻他认个错就好了,快起来跟我回去。”何皎皎拉住她的手腕等她起身的动静。
“跪得死,跪不死,大不了烂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反正绝不会认错。
江如温心里暗火未消,没有一丝要起来的意思,眉心紧缩一副打算在这过夜的架势。
“胡闹。”何皎皎没了办法,干脆往石阶上一坐陪她一块耍赖,“你若不走我也不走了,你在这里跪一晚上不得被冻死啊?”
江如温撅撅嘴,却仍旧没有妥协。
景衍华立在层层浓雾之后,阴沉着脸上前将何皎皎拉起来,“皎皎,回去,咱们不理她,叫她自己在这跪。”
少女垂眸敛去眼中怨毒,照旧当没听见似的静静跪着。
何皎皎:“”
两人身影消失在深深月色里,独留下少女一人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
素秋夜长,好不容易将刺骨寒雾熬散,天际终于露出一丝浅白,朝曦一点点攀到少女身上,将几乎快冻僵的少女照化。
江如温揉揉眼睛,望着日初倚在阶旁石栏上,仍旧没有起来。
身后响起道沉闷幽微的叹息声,“真打算烂在这么?”
少女头都没有回,“师尊要我起来,我便只当是师尊求我的。”
“”景衍华被气得语塞。
江如温等了会听不到回应,扶住侧旁石栏一点点站了起来,“师尊不讲话,我权当是默认了。”
“我跟你讲不通。”景衍华深吸口气,打心眼里觉得再待下去迟早得被气死,绕过少女兀自往石阶上走。
“师尊今日没有跪死我,来日就仔细点别落到我手里,我会弄死你。”
杀气腾腾的话一字一顿缓缓朝石阶上方飘去,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后少女虚弱的面容过于苍白,唯有眼角缀着点点微红,娇弱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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