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怀疑鬼域此时冒头是暗中已同魔族达成联手?”
向琅双眉微蹙,寡淡眸光在四人身前流连一周,勾唇嗤笑,
“可如今距鬼修初次闹事已时过三月,鬼域结界也即将加固完毕,中途并无半丝阴谋诡计的波澜,你们又该作何解释?”
若素将长戟抵在地上,“事关天下人性命,谨慎些总好过掉以轻心。若大家伙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最后反叫魔徒鬼修钻了空子,日后酿成了惨祸又该寻谁负责?”
“倘若真如你们所言,时隔三月堪堪前来,怕是该酿成的惨祸也早该酿成了吧?”向琅收回嗤笑,抱臂旋身眺望远处。
郑希闻言面色一沉,“当初鬼域传来波动的时机刚巧就卡在魔徒灭门秋阳宗一事的关口,我们如何能不起疑?此番前来既是为验证猜测,也是因忧悒你的安危,你又何必在字里行间咄咄逼人?”
清凌见状慌忙上前隔在二人之间,面朝向琅摆摆手,“上仙别动气,我们此番也算是防患于未然,虽到得迟了些,好在也并不算晚。从前那场鬼修洗劫人间的浩劫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更何况这回还与魔族有了牵扯。”
“三月不见,此刻堪堪落脚就这般剑拔弩张作甚?你昼夜加固结界劳累,我们日夜兼程赶来鬼域也算不上安生,且都回去歇息一阵再议罢。”
景衍华稍稍上前两步拉开夹在中间的清凌,不待面前人顺着台阶作答便兀自招呼众人寻空处落座。
向琅侧回些脑袋,瞥着他心中腾火,却碍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发作不得,只得紧紧空拳继续念着心中事,“郑师妹留步。”
“何事?”郑希止住步子,恻恻回首。
他抬手朝那片雍容细影招了招,生等到众人散干净后才低低启口道:“我瞧着师妹近日颇具闲情逸致,莫非是已放下了那桩事么?若如此,阿滟在九泉之下怕是会伤心的吧?”
“你,你提这个作甚?”郑希风尘仆仆的面容唰地惨淡下来,沉沉如一汪死水,“阿滟的事本与她无关,她却因此受了不少苦楚迫害,更何况她如今为远离纷争已被逼到别师归凡这一步,我着实不想再伤害她了。”
向琅双眉紧皱,负手逼近一步,“你情愿为她,放弃为阿滟报仇?”
“当初阿滟被莫练孑追杀到紫云山,拖着最后一丝力气送来了林清浅将散的残魂,我们措手不及间才随意寻了个平素无甚人在意的小弟子暂时存放那缕残魂,原不过是是想将她当作个器皿将就着用一阵,谁曾想给她带来了这么多无妄之灾。”
郑希抬眸对上眼面前人的目光,微微摇首,
“要说放弃为阿滟复仇,我绝说不出口,可要我再去为我们这些人之间的私仇去迫害那个无辜之人,我也做不到。”
“无需你动手,借刀即可。”向琅见她恨意未减,略略松了松眉心,“这些年,莫练孑不是一直在搜寻林清浅残魂的下落么?告诉他,寻得苦濯镜,刺杀江如温,我们便还林清浅入六道轮回的自由。让他怀揣着救赎的美梦,亲手去击碎他最爱的大师姐的残魂,亲手送他的大师姐弥散于六道,这样后知后觉的失去才够复阿滟的仇,不是么?日后你若再敢说出如今日这类心软畏缩之言,便别怪我收回师弟体内的梦萦蛊,踩碎你的黄粱梦。”
“当年安师姐手中的梦萦蛊是你给她的?”郑希挑了挑柳眉,朱唇弯勾绽出一抹含着嘲讽的笑意,“我早知道,安描当年不过一青稚少女,怎么会忽而无故精通巫蛊,后来夜夜的复盘细想之下,除却师尊,那时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寻得此种稀罕物了。”
“咱们既互相捏着把柄,我便姑且当你是答应了。”向琅不理会她的感慨,足尖轻转自顾朝着远离众人的方向踱步。
鬼域此时立满了肩披银甲,手执长戟的仙兵,仿若隐蔽易通人之处更是少不得把守,他两个拐弯间便碰上了好几茬巡逻的,叹出一息,抬腕缓按鼻梁骨醒神,恍惚间只见迎面而来的两位仙兵的形迹举止中隐约掺了几分诡谲,于是定睛端详:
高者双眸紧绷,目光悬在地面与人面之间,既不敢垂首闷走,也不敢直视迎面之人的脸孔,仿若意图观察周遭环境又不欲引人注目;侧旁稍低者则双目无神,如同被施咒的人形木偶般随高者动作,高者走,他走;高者停,他停,默契至此,没有一毫差距。
宁溯见迎面走来的向琅目光不偏不倚直勾勾凝在两人身上,心口剧颤暗道不妙,却不想他审视一阵后却并未有启口叫停两人细问一番的打算,竟是径直掠过远去。
诧异之余,不动声色加快了脚上步子的频率,在永无拂晓的鬼域犹如两抹偷溜进来的银辉月色,无声无息照至结界旁。
厚重结界足有十人高,宽度上允三人并肩进出,呈规则椭圆状,雪色蕴流,荧光闪动,掺着符咒的案纹清晰可见。
圣洁的灵力背后,倘若有留意便可朦胧窥见一道道扭曲挣扎的黑影,或徒手用指甲抠着结界;或作碰头疯癫状似在用前额敲砸;或呈跪伏姿态躬背蜷倒在地
这些便是被囚禁于此数千年的鬼修了。
宁溯回眸瞟了眼如提线木偶般的少女,抬掌撤回傀儡咒,紧接着掐诀自灵府内剖出一物件,不顾染血指尖握紧那物件迅速捅入身前结界。
“宁溯!”江如温堪堪恢复神智,只瞧见偌大结界竟被半块碎镜震裂了条缝,霎时间案纹消失,萤光黯淡,天摇地晃,鬼气泄露,无数鬼修争相循着那条裂缝朝结界外头挤。
“苦濯镜乃上古神器,即便只有半块,也足以震碎一个上仙修的结界了。这便是我的法子,如今你可知晓了。”
他十指沾血,瘫坐在地,为剖开灵府取镜而胸口渗出来了大片血渍,眸光逐渐散淡失神,也不忘在强弩之末伸手欲将少女顺着裂缝推入鬼修的老窟,
“也该安心去了。”
众人皆被突如其来的浩劫引至结界处,清凌眼尖最先瞧见两个在裂缝前拉扯的仙兵模样的人,及时挥袖扫来一阵灵力,“是何人在那?”
宁溯的动作滞在半空便被身后强势的推力席卷着击飞,腾空了几圈才重重砸落在地,连带着微弱魔气营造出来的伪装和腕间玄英缚也被通通震了个稀碎。
江如温立在他身前反被遮挡大半,前倾着飞扑出去半尺便堪堪稳住身形,肩前银甲和捏造的五官瞬时成烟消散,露出原本的娇俏样貌和胭脂罗衫。
“是你。你怎么”
清凌双眸微怔圆瞪,快步上前打量少女片刻,转头举剑指向不远处奄奄一息倒地呕血的宁溯,“你是何人?在此处作甚?”
“我与她”宁溯唇角淌血,撑着手肘勉强支起身堪堪张口,忽觉胸腔处传来难忍剧痛,垂眸一探竟是心口被某道灵力剜空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口子,温热猩红登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他弥留抬眼仰望苍穹,只瞧见天地间山崩地裂,鬼修若破茧的蝶争相奋力钻涌出裂缝,耳旁鬼嚎呼啸盘踞,阴风呜咽萦绕。
“大胆孽障,挟持吾徒,毁坏结界,引来浩劫,罪不可恕。”景衍华收回手,俯身拉起摔倒在地的红裙少女。
“你怎知是挟持,而非合谋?适才他们两人可是站在一道的,我们赶来时结界上便已裂开缝隙,你怎知具体是谁做的?”清凌反手将铁刃重新没入剑鞘,沉静直视许久未见已瘦得形销骨立的江如温。
“诸位息怒,缝补结界要紧。”郑希拎起拖地的裙摆疾步上前率先施力缝补结界,半尺宽的口子在声声仙咒的催动下缓缓收紧愈合,天地间哀嚎摇晃逐渐减弱,却在缝隙彻底合上的那一瞬竟再度嘣弹回了原位,墨云遮了皎月,咆哮的黑风险些震碎法阵。
景衍华缄默抬脸,凛眸回瞪,“吾徒吾自知,无需外人多言。”
“据我所知,她该是早早归凡了才对,怎还算得上汝之徒?”
清凌扫视二人一周,凌厉质问,旋即别开目光转身小心翼翼凑近碎裂的结界旁寻到了裂缝的来源,抬起指腹轻拨那半块神镜,
“没用的,是苦濯镜,这结界废了,且令仙兵布阵先试着将窜出来的鬼修困在鬼域之内再寻法子。”
向琅见状和气一笑,“仙君莫着急,缝隙裂的不算宽,想必距鬼修肆虐还有段空档来给我们慢慢寻法子。至于江师侄,仙门归凡规矩繁琐,统共须敬三盏茶,一敬仙门,二敬宗主,三敬师尊。她敬了前二盏,已与仙门脱了瓜葛,却未敬第三盏,是以在名头上倒也能算仍旧是珠远峰的弟子。仙君该是记得她的,那年离轻狱中多亏仙君稍加照拂,她才得以保全性命,仙君当年既信任她,想来也是多少清楚她的为人,断然不会做出勾结魔徒祸害苍生之事。”
若素握紧掌中长戟,不禁从鼻间泄出一记冷哼,“两年前便同魔修牵扯不清,如今又自己跳进泥坑来了,峰主倒真不计较,此等顽劣废根都愿收留至今。不过眼下也确非商议一介小小弟子去处的时候,结界被苦濯镜震废,我们再无法阻拦鬼修肆虐人间,但也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四处祸害,还是快些想想法子罢。此外,峰主这弟子形迹可疑,且无证佐以清白,如今是没空审问的,却绝不能不管不顾放之任之,依吾瞧着还是先押入离轻狱中差人看管,待日后得空再慢慢拷问最为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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