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疆城,陈国最西端,与梁国仅一山之隔。
楚灵瑶在路上走了三个月,快到临疆城的时候已是盛夏。
这日,已经可以远远看到临疆城的城墙,可惜大雨倾盆而下,幸好前面出现一个茶棚,洪三正匆匆的把马车拴在茶棚旁边柱子上,撑起油纸伞把楚灵瑶送到了茶棚下,又去给马车盖上油纸以防被雨水打湿。
楚灵瑶打量着这个用茅草搭起来的茶棚,里面有三张桌子和几条长凳,生意清淡,只有两个像书生的客人在和掌柜聊天,她寻了一个位置坐下,这时的楚灵瑶也不是锦衣华服,加上现在的她本身就有些麻木淡漠不会太过引人关注,一会洪三正也跑了进来,让掌柜上了一壶茶与楚灵瑶慢慢喝着等待雨停。
今日生意清淡再加上下雨一时也走不了,店家和客人就攀谈了起来,这店家本就是乡野汉子所以嗓门粗大,不用刻意去听话语就很清晰的传到了耳朵里。
书生甲:“店家,这雨那么大,那边空地里怎么还跪着个孩子?”
顺着他们的眸光,楚灵瑶看到茶棚不远处确实跪着一位穿着褐色短衫的少年,因为雨太大看不清容貌表情。
店家摇摇头叹了口气:“客官有所不知,那孩子前两日刚死了爹,真真的是家徒四壁,没钱埋葬,在那里卖身葬父呢,这几日来往的客官不多,又多是家中清贫的,现下天气又炎热,他爹的尸体也等不了几日,可怜了,这孩子脾气又倔,这么大的雨愣是不动一下……”
书生乙:“那孩子在附近也没有什么亲戚吗?”
店家摇头,“这个嘛说起这个也怨他爹,”说起那少年的父亲,店家好像突然很有兴致,“两位客官是读书人,指不定也听说过他爹的名讳,就是十几年前名满临疆城的才子李佳华。”
两个书生同时瞪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书生乙慌忙问道:“店家你可是说的‘葳蕤半生起,不如故人来’的李佳华,早年和陈国文坛泰斗顾青先生是忘年交的那位?”
店家沉吟一下方回答道,“在下乡野之人也听不懂客官那些文辞,不过临疆城最近几十年有名的才子也就出过那么几位,估计您说的八九不离十就是他。”
听店家如此说两个书生露出了然的神情,再看向那少年时眸中平添了许多探究之色。
店家知道自己成功勾起了听众的好奇心,面上有些得意的接着讲道,“李佳华不仅家境贫寒还有一位体弱多病的老母亲,谁知道偏偏喜欢上了周家的小姐,也就是他的师妹。周家是临疆城里的名门望族,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周小姐家父母自是不愿意,得知内情后的没几天,就把周小姐许给了一位世家公子。当然,周小姐本来对李佳华也有些情意,但也架不住父母二人想尽办法的苦苦相劝,便也依从了父母的意愿。可惜这李佳华一根筋,非要去和周小姐父母理论,最后被周家的家丁打了一顿丢出了门外……”
“之后呢?”两个书生异口同声问。
店家轻轻拍了下桌子继续说道:“之后李佳华的母亲为了让他断了对周小姐的念想,也怕他再闯出祸端,就以死相逼也让他成了亲。”
“唉”书生乙摇了摇头。
店主瞧了一眼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滴,继续讲道,“他娶得娘子很是贤惠贤惠的,在内伺候婆母操持家务在外还要耕种田地维持生计。倒是李佳华成亲以后一改往日,整日喝酒闹事,家中事情也一概不管。突有一日,已有八个多月身孕的李娘子外出许久不回,李佳华的母亲让他去寻寻,谁知,李大才子不但没去寻,竟然又跑去了酒馆喝酒。李娘子在往返街市的路上躲避一辆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等被好心人送回家,就早产了,之后孩子保住大人没了。”
“如此想想也确实可恨”书生甲说。
店家点头,“可不是嘛,儿媳惨死时儿子还在酒馆买醉,李佳华的母亲被生生气的吐血而亡,只留下这孩子,能长这么大也是奇迹。听说母族还有亲眷,一是家境也不富裕,二也是因为他娘的事情也断不会出手相帮的……”
店家和书生以后说的什么楚灵瑶没有听清,她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
一刻钟后,外面的雨停了,洪三正去结了账,带着楚灵瑶往马车走去,快到马车的时候楚灵瑶却突然不动,同时拉了下洪三正的手,洪三正转头看向她开口问:“瑶儿可是要帮那少年?”
“洪爷爷怎知瑶儿是怎么想的?”楚灵瑶愣了一下,但一想洪三正看着自己长大,怎能看不出自己的心思。
“适才在茶棚就看你若有所思,你又是一个心善的孩子,只是”有些事洪三正没有讲,当初国公是让自己带出些银子应急,但也不多,给了那少年,楚灵瑶在生活上就要多吃些苦,所以很是犹豫。
楚灵瑶紧紧抓着洪三正的手,厚厚的刘海遮住目光却盖不住通身的倔强,“我知道有些为难,但瑶儿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瑶儿父母惨死,最后都没有机会替他们收尸,这种遗憾一辈子都弥补不了,这个小哥哥尽孝卖身埋葬他的父亲,所以瑶儿想帮帮他,洪爷爷您就答应吧”
看着楚灵瑶有些哀求的神色,洪三正叹了口气,从她牙牙学语时他就经不得她的软磨硬泡,想想也罢
楚灵瑶见洪三正的脸色松动,便立即拉着他朝那少年走了过去。
刚下过雨的路上还满是积水,少年十岁左右的年纪,凌乱滴水的头发上插了根稻草,面容清秀苍白,双唇已经开裂发乌。身上打满补丁的褐色短衫已经湿透紧紧的贴在身上,山风一阵阵吹来身体跟着冷的打颤,在他身旁地上插着个长木棍,木棍上挂着一片白布,上面写着‘卖身葬父’。
楚灵瑶拉了拉洪三正的袖口,洪三正方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青布小包,放在了少年身前碎石上,少年没有血色木然的脸上起初显露出诧异,也许是跪在此处被风雨打懵了,过了一会才颤颤巍巍的打开布包,看到里面的碎银,神色似欣喜似哭泣急忙猛的磕头道:“老伯大恩大德,长念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洪三正听到此言若有所思,把手放在楚灵瑶肩头对少年开口说:“这是我家小姐,银子也是小姐要给的,如果你以后真的要报答,你可一定记住她”
少年听后抬头深深看了楚灵瑶一眼,又磕头道:“是,长念记住了,以后性命就是小姐的。”
“李长念?”楚灵瑶笑了笑小声问道。
“是”少年跪直身体回道。
“你的性命还是你自己的,回家好生安葬你的父亲吧。”楚灵瑶直视李长念眼睛很认真的说完,又转头看向洪三正,“洪爷爷,我们走吧。”就拉着洪三正向马车走去。
李长念呆了一呆,急忙开口大声问道:“恩人且告诉我姓名,住在哪里?”
洪三正扶着仿若没有听到的楚灵瑶进了马车后思忖了一下,转头对李长念说:“你要是寻我们,就去临疆城的长安街葫芦巷。”
临疆城没有帝都繁华大气,更多的是逍遥闲适。
在葫芦巷最深处,一个普通的木门安静的默立着,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洪三正从身后背的包袱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木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随后木门发出了古朴沉重的响声。
楚灵瑶一边观察着小院里的布局一边听洪三正解释道:“当年老国公还是守尉时,有一日带着老奴闲逛,无意间来过此处,就很喜欢这里的清净,老国公还说这里是个避世的好地方一年前国公让老奴偷偷在临疆城给小姐您找个隐秘落脚的地方,老奴就想到了这个巷子,瑶儿可还喜欢?”
洪三正之前在国公府一直都是长辈家人一样的存在,从楚灵瑶小时就可以把她的名字和称呼随意切换来叫,她都见怪不怪了,而且自己已经不是什么国公府的小姐,还是更喜欢他叫自己的小名。
楚灵瑶笑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说:“瑶儿自是喜欢。”接着也学着洪三正的样子挽起衣袖,拿起院墙上摆放着的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大扫帚小心翼翼的扫起了院子里的落叶。
洪三正看到楚灵瑶如此下了一跳,赶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小姐干活?”说着就要来夺楚灵瑶手里的扫帚。
楚灵瑶躲开洪三正的手很认真又意味深长的问道,“洪爷爷,这里哪来的小姐?”
洪三正身体僵住,手顿了顿收了回来,他在临疆城里还是一个小卒时就呆在老国公身边,之后几十年风风雨雨,通达了世俗,自然明白楚灵瑶的意思,不由得又摇头长叹。
临疆城位置偏北,四周多山地高原,到了夜里就凉爽起来,楚灵瑶坐在房间的靠椅上,手里拿着一封信,借着烛光,信封上父亲熟悉的字迹刺痛了她的双眼。她从小早慧,父亲也是请了好多名师来教习自己,三岁时很多成人不认识的生僻字就已经认识了很多,现下虽然脑袋大不如以前灵光,普通的字还是认识的。
楚灵瑶把信封拆开,拿出里面的信细细读了起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靠在靠椅上闭上了眼睛,手中的信滑落在地,回忆着父亲在信中所说,他知道了刘皇后的阴谋,也知道刘皇后心狠手辣,虽然家里有先皇的免死金牌,但是依刘皇后的手段肯定会暗暗的斩草除根,只有让刘皇后完全放下戒备才能真正保住楚灵瑶一命。最后万不得已去求了一位祖父认识的不出世的奇人,残了楚灵瑶的灵智毁了她的容貌。父亲在信中给楚灵瑶说了好多句对不起,她能了解当时他是多么的无奈和惶恐。
洪三正给楚灵瑶这封信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信里的内容,甚至国公都没有告诉自己要什么时候交给楚灵瑶,他只是感觉这本就是国公留给楚灵瑶的东西,等到第二日他再见到楚灵瑶的时候,信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从此他们在临疆城住了下来,有时候,楚灵瑶会抬头看看临疆城上湛蓝的天空,想想父亲宁愿这样也要保住自己一命,到底是对还是错?大多数时候她觉得灵智残了也好,至少她想不明白了很多事情就少了许多痛苦,生活更单纯美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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