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镇,梅府。

    暖房内炭火烧的很旺,火炕上白发苍苍的老妇闭着眼睛,口中一阵阵小声的□□着,来回翻着身,睡得很不踏实。

    梅娘子坐在炕沿,精明的脸上少有的露出担忧之色。伸手为老妇掖好锦被,她叹了口气,示意身后丫鬟好生照料,起身走出里间,转身把门轻轻关上。

    暖房外就连着花厅,是梅娘子经常会客的地方,这样就可以在不耽误做事的情况下,还能更好地照顾生病的母亲。

    稳稳坐在花厅红木椅子上的朱夫人,刚把茶碗放下,抬眼见梅娘子又一脸忧愁的走出来,也轻皱额头。她们两个是闺中密友,也是生意上的伙伴,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是姐妹也胜似姐妹了。

    “我看,就让那女大夫来给老妇人瞧下吧,我这几日身体眼瞅着好转大半,医术确实没的说。”朱夫人开口。

    梅娘子就着朱夫人旁边坐下,轻摇头,“再等等吧,你也知道,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再等等,女大夫人就要走了!我可是打听过了,那大夫能来咱们镇,是因为她娘亲少时受过青婆的恩惠,这次来替她娘报恩,等把青婆身体调理好就要离开呢。”朱夫人着急说道,声音有些拔高。

    梅娘子深知朱夫人的脾气,毫不在意她的无理,反而因她的担忧感觉心里温暖。

    “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现在生不如死。”老太太的叫喊声骤然从暖房传了出来。连绵多年被病痛折磨,任谁的脾气都不会好。

    朱夫人顿觉刚才说话声音太大,惊到了老夫人,忙带着歉意对着暖房处大声解释道:“老夫人您说什么呐?你家梅儿那么孝顺怎么会让您有事?!”

    老夫人没有接话,□□声传了出来,隐隐还夹带着咒骂。

    朱夫人心虚的看了眼梅娘子,梅娘子兴许也已经习惯,没有做声,只是脸色有些委屈。

    “你哪里都好,就是太小心谨慎,那大夫也是个有性格的,真要走了,可不好再寻。”朱夫人压低了声音,怕又被老妇人听了去。

    闻言,梅娘子低头踟躇,朱夫人知道这是她心里有些动摇的表现,便不再言语。恰好此时,一个二十多岁的激灵丫头走了进来,轻车熟路的来到梅娘子跟前,低头在梅娘子耳旁轻言几句。

    “当真?”梅娘子的眼神亮了亮,转头朝向那丫头说道。

    丫头很郑重的点点头。

    “那就好”梅娘子露出喜色,随即转头着急对着朱夫人说道,“姐姐随我一道去请那女大夫可好?”

    “怎么?信我的话了。”朱夫人语气带着幽怨,脸上却笑意盈盈,“我可告诉你,那大夫可不好请,要是她不乐意,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

    “知道啦,还需你在路上多指点一二。”梅娘子起身,架起朱夫人就往外走,似多了些了少女的天真。

    金华殿的寝殿,许久未露面的莹妃,身着简易便服跪坐在殿中,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明眸专注的穿针走线,绣着面前绣架上的山水图。在她身旁的小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各色丝线。殿外的阵阵哀乐似乎和她无关一般。

    贴身宫女无忧轻轻推门走了进来,接着又把殿门关好,走到莹妃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察觉到无忧的异样,莹妃转眸问道。

    见莹妃问起,无忧方犹豫开口:“奴婢方才在殿外遇见了尤公公。”

    “哪个尤公公?”

    “就是新任的掖庭总管。”

    莹妃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无忧,艳丽的脸上有些僵硬的问道:“他是不是给你说了什么?”

    无忧垂头,咬了咬唇,“他说,有人让他转告娘娘,‘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些东西也该还了。”

    话音刚落,莹妃的脸色顿时惨白,她颤抖着伸手猛然推翻绣架,又把桌上的丝线全扫到地上。

    无忧见状大惊失色,叫了声娘娘,赶紧跑到门口,打开殿门,伸头向外瞧了瞧,复又关上殿门。

    “娘娘何故如此,您现在对外还是在病中,要是被别人发现”无忧着急道。

    莹妃苦笑,眸中带着万种无奈,“演不下去了,本宫装病这么长时日,不就是为了躲过那些纷争,可惜还是躲不掉。”

    “娘娘何出此言,咱们不是瞒的挺好吗?就连太后归天,皇上都念在娘娘病体未康,没有让娘娘去送行,那尤公公估计也就是信口胡诌。”

    莹妃摆手,脸上慢慢爬上绝望和恐惧,“你可知他是谁的人?”

    “难道,他是”无忧小心沉吟出口。身为莹妃贴身又最信任的宫女,她自然知道牵扯,能让自家娘娘如此恐惧,尤公公背后的人,大半有可能是那慕亲王。

    “你还算清醒。”虽无忧没直接说出,莹妃也知道她已知晓答案,语气更加悲凉不安起来,“当初那贱婢到死都不知,她儿子会有今时今日的手段和地位吧。”

    说完,莹妃绝望垂头,长发顿时遮盖住面容。

    无忧轻轻蹲了下来,才发现,莹妃的肩在不停地颤动。呜咽声声传来,莹妃乌发中夹杂的几根白发变得特别明显,她不由心疼的把手放在莹妃肩头,安慰起来。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到处都是血渍,血腥的气味弥漫,令人作呕。

    一个二十多岁年纪太监模样的人,被几个黑衣人带了进来,被按着跪在了流满血水的洼地旁。

    书生模样的无名,在这地狱一样的地方,显得有点突兀。他似笑非笑的看向那已瑟瑟发抖的太监,桃花眼里闪过不屑。随即悠悠几步走到那太监面前,如闲庭信步一般,看在太监眼里却如鬼魅降临。

    “你可知这里是哪里?”无名用本就拿在手里的一根二尺长手指粗的铁棍,轻轻拍了一下太监的脸。

    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传来,已冷汗津津的太监打了一个激灵,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他不瞎,带他来的人胸口都绣了‘慕’字。这样想着,太监忙双手着地,也不管地上都是血水,连连叩首道:“还请大爷饶命,奴才什么都不知啊!”

    “好我饶你一命。”无名嘴角微扬,笑的有些邪魅。

    太监顿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的抬起头看向无名,额头上已沾满地上的血污。

    “我给你机会”无名继续说道,“不过,你需要看两样东西。”

    看无名的表情不像作假,太监脸上露出喜色,没想到会如此简单。

    说话间,无名已转身,伸出铁棍悠悠掀开左边盖着的黑色幕布,一个脸上插满铁针已经看不清模样的尸体,顿时暴露在太监面前。他清楚的看见,有血顺着铁针流了下来。

    “啊”见到如此场景,太监惊骇大叫,顿时感觉一股热浪顺着大腿根流出。本能的想退后,却被身后的人死死钳制住;想闭眼转头,又被人硬生生把脸扳了回来。

    “怎么,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忘记了?”无名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听在太监耳中就如索命一般。

    铺天盖地的恐惧感把太监淹没,就算心内极排斥,也努力的定睛再去看。面前的死人,太过触目惊心,他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接着呕吐起来。

    不一会儿,牢房里的血腥味就加上了酸味和骚味。

    无名不禁皱眉。

    “还想看另一个吗?”等到太监已什么都吐不出来,无名又用铁棍指了指另一角落里黑布盖住的地方,悠悠开口道。

    “不要!奴才说!您想知道什么,奴才什么都说,求求大爷了。”太监猛的摇头哀求道。

    一炷香以后,无名迈步来到院中,恭敬走到陈应彦身后,与在牢中的时候仿若判若两人。

    “王爷,都办妥了。”无名躬身行礼。

    大雪纷纷,陈应彦背手看着天空,眸光莫测,微微点头没有言语。

    融安往东,皇陵近处,有一座山,名叫玉鼎峰。峰顶终年都缭绕着一圈云彩,无论稀薄还是浓厚,只要是天气晴朗,在朝夕霞光的映射下总能看到彩色光晕。因有如此神迹加持,又加上僧众大都是佛法高深之人,半山腰的金山寺成了陈国的护国寺,在陈国百姓心里地位很高。

    今年雪落的特别的多,玉鼎峰陡峭的山顶,更是寸步难行。建在悬崖峭壁上的一座小佛殿特别突兀,仿佛建在云层深处。

    小佛殿内,酥油灯摇曳,一位眉清目秀的和尚双手持一水壶,满面含笑虔诚恭敬的把水倒进佛前杯中。

    佛殿下的蜿蜒的山路上,两个小和尚迎着风雪爬了上来,一个背着一个布袋,一个背了一捆柴。

    “弘湛师叔祖好!”两个小和尚轻车熟路的把背上的东西放去远一些的柴房,细细把身上的雪扫落后,才沿着石阶进入殿内,朝着那和尚问好。

    弘湛点头,“天冷,去倒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是。”两人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旁边的禅房。

    殿外大雪纷飞,天地白茫茫一片,道路已经被完全掩埋住,只余小和尚走来的两排脚印特别清晰。

    弘湛走到廊下,看着飘落的雪花,眉头微蹙,随即转身拿了扫帚去清理积雪。刚扫了没几下,两个小和尚过来也加入了清扫行列。

    此处的小院并不大,三人合力很快就清扫完,接着把清扫的雪,堆在了院中唯一一棵菩提树下。

    “雪这么大,明天你们不用来了。”菩提树下,弘湛看两人乖巧的模样,眸光柔和,僧衣飞扬,伴着还在飘飞的大雪,如超脱世外一般。

    “可是方丈他定的规矩”一原小声说道,还没说完,手肘就被身旁的一谨轻轻撞了一下,他赶紧闭上了嘴。

    知道他们也身不由己,弘湛也不再深究。随即眸光扫过两个人已经冻的小脸通红,暗恼自己疏忽,忙吩咐说:“回禅房吧。”

    听到这几个字,一谨欢喜的表情溢了出来,心道,终于又可以和师叔祖请教讨论一番了弘湛师叔祖是老方丈最小的弟子,也是寺内佛法造诣最高的,并且声名在外,就连现任方丈都赞赏非常。据说,老方丈弥留之际是有意让他来做主持的,结果被弘湛师叔祖推脱了。老方丈圆寂后,他就一直住在这峰顶,就算寺内有重大事情发生也没有露过面,弘湛法师也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不大的禅房内,干净整洁,摆设少的可怜,但也阻挡不了一谨对这里的喜爱。因为在这里,可以和弘湛师叔祖静静地交谈,师叔祖不经意间的指点,往往比在寺中做几天功课还收获的多。

    与一谨比起来,一原兴致就没有那么高,常常都能睡着,还好师叔祖一直都比较随和,并不怪罪,还经常会给他盖上衣被。

    不知不觉已过去两个时辰,一原也已睡醒,一谨知道,他们该走了。

    “师叔祖,这两日太后灵柩停在金山寺,方丈说,他感到了隐隐不安,弟子不明白。”瞅准时机,一谨心内忐忑的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弘湛听后笑意加深,却不达眼底,“这是方丈让你问我的吧,也得亏你能憋到现在才问。”在山顶的这许多年,一谨和他接触最多,他从心里把一谨当成了自己的弟子,并不希望一谨沾染上一些不必要的尘埃。

    一谨摸摸光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知道瞒不过。

    弘湛看着一谨憨然的笑容,叹了口气,心内释然,继续说:“你转告大师兄,我早已不管世间事,他才是金山寺的主持,有什么事情自己决断就好,不要再来问我。”

    深知再问,师叔祖也不会回答,一谨忙拉起一原起身告辞。

    临出门,弘湛拍了拍一谨的肩膀,语气缥缈“你心思玲珑剔透,但越禁忌的事情越会荆棘满布,万不可随波逐流。”这些话像是说给一谨听,又好像不是。

    一谨双手合十点头道:“弟子谨记。”说完,他和一原踏上了又落满雪的山径,两人小心翼翼的朝着下面的金山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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