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到禄口机场的时候,天边还是青色,光线正缓慢升起。
早班机没有多少人,尤其是往西北去的。
明晓取了登机牌,托运了两个大箱子,在往登机口走的时候胃有些不舒服。此时手机在口袋中连续响了好多声,她拿出来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乔丽藩”。
乔丽藩发来微信:“明医生,药品到了,我把单子都拍给你,能不能现在对一下?”
“好。”
明晓经过拉面店,转到隔壁咖啡店。
她知道送药品的人要急着走,所以打开笔记本就开始核对药品名单。飞机起飞时间是七点半,还有一个小时空闲。
单子核对完发给了乔丽藩。
乔丽藩问:“多少点到昭苏,我找车去接你。”
南京—乌鲁木齐—伊宁—昭苏,单程超过四千五百公里,只算飞机和汽车上的车程,需要十个小时,这样算下来要晚上九点后才能到。
从昭苏县到清水村还得一个多钟头,估计乔丽藩也在算,没等明晓回复又发:“太辛苦了,要不我在县城给你定个酒店,你住一晚?”
明晓抿抿唇,打字回复:“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乔丽藩:“主人这就给你找车去,乖,等我。”
明晓胃疼加剧,她上了平行扶梯,撑在边上微微弓着腰。
随后她就看到旁边展示的巨幅屏幕,正滚动着实景加动画做的宣传片。
明晓目不转定地盯着,画面中的山谷阳光明媚,成片的紫色薰衣草追光绽放,仿佛探不到尽头。忽然那光一闪,有只黄棕色小动物活泼地跑过去,它足下的薰衣草消失了,渐渐显变成蓝色晶硅电池板。
广袤之地,那片蓝海震惊眼界。
光线继续飞驰,最后从中国地图的东方闪出,直奔西北的方向。
江苏与新疆,就这样连成一道红线,中间浮出了一颗爱心,出现八个大字。
山海万里,我在等你。
矫情的宣传语下面还附着小字:江苏对口支援新疆昭苏,扶贫助农我们正在路上。
明晓的身后站着两个女孩,看着宣传片适时讨论了几句,其中一个陕西口音极重,普通话转述过来就是:“那是太阳能发电,我大舅表姐三媳妇的弟弟姐夫家,安装后就能用电话,还能看电视。”
“还有那么穷的地方?”
“倒不是说穷,是离不开那里。”
“为什么离不开?”
“嗯……可能肉比较香吧。”
明晓听闻抿嘴笑了笑。
画面重复滚动着,她们又在说:“那只小鹿真可爱。”
明晓本正视前方,听闻此话又转过头去,细细瞧着那只动物。
头顶两角,每角分三个叉,脊背上的颜色严格说起来,是冬日枯草的颜色。尾部显眼的一圈白是最容易区别于鹿的。
它不是鹿,但属于鹿科,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狍子。
明晓就觉得这宣传片哪里有问题,没有标明野生动物和植物的名称。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紫色花束是薰衣草,也不是所有顶角的都是小鹿。
明晓挑挑眉,她也不知道这宣传是哪一方做的,反正不好。
下了平行扶梯之后,明晓跟着那两个女孩顺了一小截路。
她多少是有些纠结的,怕别人觉得自己装,但她又憋不住。
“那个……”
两个女孩闻声齐齐回头。
明晓咧嘴一笑,果断从包里翻出张名片,递了上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首先申明我不是骗子,我是昭苏野生动物保护站的,就刚才薰衣草的那个地方。”
“啊?哦。”女孩们也较为惊讶,懵圈地接过名片。
“有机会来昭苏玩,那里不止有薰衣草,还有油菜花和郁金香。另外,我可以带你们看看长得像小鹿的狍子。”
两个女孩冰雪聪明,瞬间秒懂。
陕西姑娘有些羞赧,另外一个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孤陋寡闻了,原来那是狍子,是电视上说的那个傻狍子吗?”
明晓保持职业微笑:“对,就那傻狍子。”
“好,那我们有机会一定去看。”
“再见。”
明晓打了招呼,两个女孩也热情地摆了摆手。
这段小插曲之后,明晓心满意足的上了飞机,蒸汽眼罩一戴,扭头昏睡过去。
飞行时间五个小时,在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落地,继而再次转机。前往伊宁的飞机是架小飞机,空间狭窄,恰遇气流又不稳,落地的时候明晓撕开呕吐袋,呜哇呜哇抽搐着。
明晓拖着发软的身躯往出口走去,下午的阳光旺盛又刺眼,脚下铺着紫色绒毯,印着簇簇小花,鼻尖若有若无的嗅到花香。
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在取到两个行李箱之后,准备一鼓作气去车站坐大巴前往昭苏镇,谁知碰到了熟人。
乔丽藩穿了件灰扑扑的长袖长裤,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她冲着明晓的方向吹了声口哨。明晓这才回头。
两人小半年没见了,乔丽藩不知何时染了半截绿色的头发。
头发的颜色就像此时四月初的西北,萧条的枯枝上抽了两片绿油油的芽。它似乎还在等南方的温暖,等一场迟来的春雨,才能借着阳光野蛮生长。
乔丽藩看明晓眉头上扬,便问:“不好看?”
说着接过她手中的一个箱子。
明晓又看了眼:“还行。”
“那就是丑,走吧。”
乔丽藩没有在昭苏镇等明晓,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伊宁来了。
上车的时候,明晓看着宽敞又舒适的suv,感慨道:“这是哪家地主的啊。”
乔丽藩笑道:“问发电站借的。”
明晓坐在了后面,脱了鞋子,又将外套折叠垫在头下,她说:“我有点恶心,躺会。”
“休息一会就坐前面来吧,待会走盘山路,你就更晕了。”
明晓已经闭上了眼镜,闷闷道:“没事,死不了。”
“真的不去吃点东西?”
“不吃了,走吧。”
乔丽藩就没有再说话了,启动车子,往昭苏镇的方向驶去。
两百多公里的山路,每一个弯道都在悬崖绝壁之处,山下是四季不败的雪岭云杉,盈实围满了褐色山脊。冬日落的几场大雪就是到了夏天都不会消融,守护着野生花草落地生根。
风过林海,水波不兴。
乔丽藩从后视镜中探了探闭目休憩的明晓,她的皮肤很白,下巴又尖又瘦,似乎一个手掌就能把她的脸给罩住。
明晓的心情不好,气压很低。
乔丽藩也什么都不问。
盘山路的坡度特别大,乔丽藩在转弯的时候油门没控制好,一个惯性将后座的明晓给推下了座椅。明晓狼狈地爬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乔丽藩憋着笑,神情有些滑稽。
明晓双手扶着车壁,缓缓说道:“好车就是好车,撞了都不疼。”
突然,她惊觉胃部有异物上涌,随着一声“yue”,乔丽藩赶紧打了双闪停在了路边。刚开车门,明晓连滚带爬的下了车,趴在崖边无法抑制的呕吐。
乔丽藩从车里翻出矿泉水给明晓漱口,又赶紧搜罗工具去后座打扫。
明晓睁着湿润的双眸看向云杉深处,那里竟然隐秘着一片白色杏花林,如果不是上了悬崖高处,是发现不了的。
她内心的某个点被触动,情绪一下子就此失控,大声哭喊出声:“爸爸!我想你……”
乔丽藩停下忙碌的手,回头看了看仰头哭泣的明晓。她知道做什么都是无用的,只能慢慢走到明晓的身旁,为她挡住那无情寒冷的风。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
明晓的父亲去世已经快五年了,每到清明临近,她还是会痛不欲生。乔丽藩父母都走得早,又怎会不明白明晓的内心。
过了一会,明晓擦干眼泪起身,开始和乔丽藩打扫后座。
到了昭苏镇后,天色已晚。
乔丽藩执意要去吃饭,明晓就跟着吃了碗小抄手,还另加了个葱花饼、茶叶蛋。
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店家多看了两眼。
启程回清水村就畅快多了,虽然回去的路上漆黑一片,但两人说说话,时间也就眨眼而过。村庄不大,十几户人家,保护站在村尾,是村上唯一的二层小楼。
楼顶的高瓦白炽灯被打开了,照亮了回家的路。
明晓知道电对于清水村来说多么宝贵,屋顶的灯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野亮着,像是触不可及的明珠,璀璨至极。
“谁开的灯,浪费。”
明晓嘟囔一句,眼角的动容悄悄敛进那夜色中。
晚归依然有人留灯,就是她一生所求。
乔丽藩也不拆穿她,打了个方向,将车停进院子中去,车尾部堪堪对着井口。
“停这里干什么?”
“我把后面清洗一下,等会儿发电站的人要来拿车。”
明晓说:“我自己洗。”
“不用,你赶紧上去洗漱休息,明早我们还得进山。”
明晓跟乔丽藩是老友了,也不是磨叽的性子,她将那两个大箱子一手一件,稳住气息:“行,那我先上。”
乔丽藩也开始忙活清扫车内的污渍,院子中的水龙头压力太小,她担心开了会影响明晓洗澡,就从井中往上打水。
她把弄脏的脚垫拿出来,找了个干净的刷子便开始清洗。
乔丽藩干活十分利索,垫子洗干净后她又开始擦拭车内,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当。正收尾的时候,院门口传来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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