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眠长腿一迈,踏着细碎的光,缓缓走至终点。

    她的身边。

    明晓看着来人逆着微光,一瞬间茫然。

    她想起有一年,自己喝得醉醺醺的,哭着诉说自己的悲伤。宋眠就是眼前的模样,很温柔,朝她伸出手说:“怎么了?”

    明晓要是知道是宋眠来,就不会表现得那么傻了。

    宋眠问她为什么离车那么远。

    明晓看也不看他,说道:“车好像漏油了,电视上演的,下一秒都会爆炸。”

    宋眠:“……”

    随后明晓看着宋眠走过去,开始查探皮卡的情况。

    她也就真的就站在远处观望,半步不挪。

    皮卡车的油底壳被刮变形还漏油,除了这个还有很多其他问题,一看就是陈年旧车。宋眠做主叫了拖车,还把车厢里的所有药品货物全部转移。

    二人等拖车的时候,都站在外面。

    明晓顶着落日余晖心想,反正她是不会坐进去的。

    肚子就在此刻不合时宜的惨叫起来。

    那连绵起伏又波涛汹涌的声音,乍听像是饿了千年才苏醒一般。

    明晓僵硬的挪着步子,别过头去,五官悔恨地拧了拧。

    宋眠向自己的车走去。

    明晓待人走后暴躁地抓了抓头,为什么乔丽藩要叫他来?为什么他不尴尬?为什么自己要饿?为什么今天的落日和微风吹得人头晕?

    为什么宋眠要对自己好。

    他从车上拿来了饼干,还有一瓶水。

    明明想说我不饿,话出口却是:“就这么点?”

    她彻底觉得脸彻底丢尽了。

    宋眠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苹果,眉眼低垂,掌心向上:“我怕你嫌酸。”

    明晓:“……”

    最终明晓还是回了车上吃。

    她不想去看宋眠,可是目光就是盯在后车镜上下不来。

    宋眠双手插着口袋,低着头看着脚下,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头,下颚线在光的映衬下仿若被渡了一层金。头发很黑很亮,也很软。

    明晓吃着饼干,凝视着镜子中的他。

    这美丽的下颚线,比自己的人生规划还要清晰,还要好看。

    明晓突然就叹了口气。

    不愧是自己没追上的人。

    回十里村的路上,明晓情绪很低沉,这一点宋眠感受到了。

    他不再说任何话。

    乔丽藩看见两人同下一辆车,好奇明明叫肖虎去怎么变成了宋眠,但她也没多问,点头示意后便忙碌起来。

    明晓戴上口罩和手套,开始进行圈舍消杀工作。

    宋眠离得很远,要透过人群才能看到她的身影,此时肖虎跑过来,气喘吁吁说道:“我们的生石灰运来了,宋工你看交给谁。”

    “交给保护站吧。”

    肖虎点头:“好。”顿顿他又说,“十里村大部分都是我们发电站的员工,初步统计感染上疫情的牲畜已经达到百分之六十,我听医生们说这种瘟疫致死率特别高。”

    “我知道了。”

    宋眠站在那,沉思着。

    肖虎将一批生石灰交给了明晓,明晓很是诧异,消毒物资本就匮乏,能在紧急时刻想到并且运输过来,这不像是发电站能做出的事情。

    明晓多问了一句:“谁安排的?”

    肖虎示意远处:“我们宋副站长。”

    如果是他,倒能理解。

    寂静的深夜,十里村灯火通明。

    村上在空旷的地方搭了很大的帐篷,明晓还在忙碌着,协同其他医生准备药剂。乔丽藩给她安排的所有事情,她都一件不落的做得稳稳当当。

    到了后半夜,明晓腰酸背痛的坐下来,才想起没吃饭。

    她一回头,桌子上放着饭盒,蓝色的,侧面有标识。

    写着“中曜光能”。

    饭还是热的。

    明晓打开后,发现是自己最爱吃的汤饭。汤饭的面片揪得不大不小,多放了一些青菜和土豆丁,里面的西红柿是酸爽口味,带着一丝甜。

    她握着汤勺,心有涟漪。

    十里村此次突发羊瘟,按情理来说,明晓所在的保护站尽到了一份力。

    但终究超了他们的能量范围。

    第六日的时候,河谷上下游皆传来羊瘟的消息,大大小小皆有十几个村子。本就人力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十里村要面临的问题变得复杂起来。

    医生们赶往了更严重的区域,大家无暇顾及此处。

    本来这个时候保护站是要脱手的。

    乔丽藩一开始参与就是为了帮助别克的家族,他的兄弟姊妹都生活在十里村上,现在看着乡里乡亲遭难,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不说,但身边的明晓都看在眼里。

    后来那天,村上有人开始闹事,情绪波动了更多的人。

    乔丽藩跑过去劝架,说的都是少数民族语言,明晓听不懂。她只能站在旁侧,看着无助的居民,捶着心口痛哭。

    众人撕扯间,还误伤了乔丽藩。

    别克大哥一气之下掀翻了桌子,怒斥众人。

    沈城将明晓护在外圈,说道:“听说乔医生就是在十里村出生的,后来颠沛流离去了很多地方,吃过百家饭,见过很多人。但这里对她来说,始终有着特殊的意义。”

    大家叫惯了“乔丽藩”,但其实她的全名叫“乔丽藩·别里扎提”。

    她是一名哈萨克族姑娘,有着褐色的眼睛,浓黑的睫毛,还有最纯洁的笑容。

    明晓以前总是说乔丽藩长得不太像少数民族,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尤其是她还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口音。

    一直以为乔丽藩无意这些过往。

    但错了。

    人生在哪,心就在哪。

    明晓知道乔丽藩不想脱手,心中理解那份情谊。但这个时候,保护站无法主事。

    宋眠在向“中曜光能”江苏总部发出申请的一日后,拿到了救助准批。

    那是董事长宋尚琛特例批准的,要求昭苏分站的副站长宋眠,不惜余力救助居民的财产,以及做好疫情灾后的民生工作。

    他们不仅仅是光伏发电站,也是当地人的守护星。

    宋眠拿着一系列文件过来的时候,明晓刚接替乔丽藩的工作,将生石灰撒在疫区。

    她累得满头大汗,刚转身就看到宋眠。

    他额前也出了很多汗,像是从哪跑来的。

    宋眠平稳气息,亮着眸子说道:“明医生,我谨代表发电站恳请保护站给予帮助……阿晓,我需要你的帮助。”

    明晓直视于他。

    千丝万缕的感触涌上心头。

    此刻只要拒绝宋眠,二人一定将斩断泥泞,不再有任何关系和往来。

    什么旧怨新仇,都没了。

    宋眠将手中的文件递上来。

    过了许久许久,明晓垂下眼眸,终是抬起手来。

    看来这作孽的缘分。

    缠定了。

    野生动物保护站的三位中流砥柱,开了会议。

    明晓言简意赅说明:“发电站想请我们参与十里村救助,所产生的费用悉数承担,并且向我们保护站支付一定的诊金。”

    乔丽藩先问的明晓:“你想如何答复?”

    明晓故作不解的挑了挑眉:“我还用想吗?一听有钱,当即就应了。”

    乔丽藩看着她,咧嘴笑了笑,那一刻,她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下来。

    沈城听着没有异议,但还是说要给上级汇报,此事毕竟突发急促,又牵扯很广,能相帮定是全力而为。

    明晓说:“所以现在,我们要制定出救助方案,乔医生你负责跟防疫部门的人对接,还得联系能前来的兽医,药品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我只能协助你们了,家畜感染瘟疫,山上的我还要去看一下。”沈城回道。

    “对,山上得注意一下。”

    “好在我们清水村暂时无恙,但也要关注。”

    乔丽藩听着明晓和沈城在讨论,她始终沉默。过了许久,明晓见她还不说话,就问:“乔医生觉得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就是,谢谢你明医生。”

    明晓凑近看她,很是认真说着:“你心里要清楚,急性传染病的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我们能做的就是最大保障乡亲们的利益,至于其他的,有发电站在,你无须操心。”

    “好。”

    为缓解气氛,明晓双手合十,得意说道:“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了发电站的这笔诊金,我们朝建设救助中心的宏伟目标又进了一步。在此,我十分感谢二位的陪伴与坚持,相信在不久的未来,我们这个小小的保护站会成为昭苏最大的救助中心。”

    乔丽藩说:“你一个志愿者,倒真是操着站长的心。”

    沈城举手发言:“明晓你得考编制。”

    乔丽藩:“她啊,估摸考不上。”

    沈城:“自信点,把估摸去掉。”

    明晓起身,点点他们:“等我哪日做了站长,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都开除。”

    二人看着明晓,笑的缱绻。

    保护站门口。

    明亮的白炽灯下,明晓翻着手机,随后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中嘟嘟响了几声,明晓眉眼舒展:“周叔叔,好久不见,你在青海还好吗?”

    明晓在说着话,院子中乔丽藩和沈城开始收拾东西,近些时日要出发驻扎十里村。其间乔丽藩多看了明晓两眼,沈城问怎么了。

    乔丽藩默然片刻,还是说:“她从来没有跟谁联系过,尤其是同她爸爸认识的人。”

    沈城想起这次明晓回来,情绪起伏不定的,便问:“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没说,我也没问。”

    “她要是不做了,很可惜。”

    乔丽藩看着路灯下的那抹身影,说道:“明晓至今走不出心中那道坎,守护者这条路,注定很难。”

    沈城叹口气,接过乔丽藩手中的重物,摆放整齐。

    明晓的父亲明方舟在野生动物保护中声名远扬,正因为如此,父亲因公殉职才触及明晓的内心。守护者这条路,她选择了,但也开始后悔了。

    世上没有几人能在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上一帆风顺的。

    他们的工作异常繁琐、枯燥、甚至于危险。

    明晓并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甚至觉得未来道路很是迷茫。

    所以她心生退意,不想做了。

    以至于现在,明晓向父亲最好的朋友周叔叔求助时,她都是抱着旁观者的心态。周叔叔在西北人脉较广,答应了提供所有药品,甚至请专家帮她参考治疗方案。

    这一切,除了人际关系以外,还有作为同行人的关怀。

    周叔叔半是欣慰半是担忧,他说:“晓晓,你是真的长大了,这些年你虽然不说,但是我也打听到一些事情,你很努力也很勤奋,未来道路广阔,充满无限可能。但这些的前提是,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而做任何事情都要坚守本心,不可犹豫。”

    明晓静静地听着。

    “你爸爸,是你的目标,是你的信仰,是你的方向。”

    明晓当下就红了眼眶。

    周叔叔也感受颇多,略有哽咽:“但你才是你爸爸的骄傲啊。”

    结束电话之后,明晓在灯下待了很久。

    直到默默哭好,自行缓解完情绪。

    她抬起头来,朝白炽灯冷不丁吐槽一句:“这么亮的灯得废多少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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