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送走沈城后,搬出两个凳子和乔丽藩坐在院子中。她煮了一壶雪菊茶,配着沈城刚烤好的巴哈里甜糕,里头的果仁清香十足,还撒了很多葡萄干。

    明晓切给乔丽藩的时候,往嘴里塞了一大块。

    乔丽藩说道:“每次沈城做糕点,你总能吃很多。”

    “我哪顿吃得少了。”

    “这倒是。”

    两人闲坐着,明晓开始翻手机,乔丽藩则看着天空说:“夏天到底要来了,有股热潮。”见明晓没说话,她正认真看着手机屏幕。于是乔丽藩探过脑袋,发现是社交平台。

    待乔丽藩看清是许疼,便好奇问道:“你什么时候拍的?”

    “前几天。”

    “哇,你的评论爆了。”

    明晓没想到自己无人问津的账号几日便涨了上万粉丝。

    聚焦人群流量的恰是关于许疼介绍的那株虎掌,有人说那不是天南星,而是七叶一枝花。但很快就有专业学者阐述两者的区别,说明许疼手下的就是天南星。

    明晓翻看评论已经是事后了,先前两拨人吵得一塌糊涂。

    她私信后台有最新的消息,是国内知名动植物官博发来的消息,他们以许疼的视频作为案例,给大家讲解了一期如何分辨天南星和七叶一枝花的科普。

    视频还在不停地被转发、评论。

    但现在的风向却转到吃了毒果的明晓身上,网友都调侃她为“以身科普的姐姐”。

    明晓有些无奈。

    乔丽藩看着视频说道:“这个许疼,倒真是聪明。对了,我在医院还碰到许疼的爸爸。”

    “他爸爸怎么了?”

    “听说是肝癌。”

    明晓心里一咯噔:“肝癌?”

    “具体我不太清楚,但看他精神面貌倒是挺好的,只是做了检查就走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知道许疼知不知道,但孩子年纪那么小,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明晓收了手机,发出微微一叹。

    许疼来保护站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小孩子。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说这是新收的小弟。

    小弟就像是从泥潭里刚爬出来似的,明晓看着他的脸,半天没找到眉毛在哪。许疼拖着大包的嫩草,说都是长在光伏板下,没有打过农药的。

    小家伙每回见到人都是满头大汗,明晓就说:“草哪都有,不用这么远拖过来。”

    “不远不远,骑骆驼很快的!”

    是的,保护站门口站着一峰骆驼,它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本来乖乖立在那,接触到明晓的目光后便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tui”的一声,骆驼朝院中吐了一大滩口水。

    明晓:“……”

    许疼中意了一只鸡,特地把青草都往它嘴里送。

    他吸溜着鼻涕乐滋滋地跟小弟介绍:“这是姐姐给我的,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小弟奶声奶气说:“叫傻狗。”

    “这是小鸡!不是狗!”

    “叫傻鸡。”

    “你才傻……”

    许疼听见明晓在前院喊他,迈腿便跑,小弟拔着小短腿紧跟其后,跑的时候过于凶猛,还踩烂了一排胡萝卜叶子。

    明晓兑好了热水,挽起袖子来。

    她看着两个黑黝黝的小家伙,指着水盆说:“来,把脸洗一下。”

    小孩子怎么会好好洗脸,玩闹间就把水溅了满地。明晓无奈,最后下手挨个给他们洗脸和洗头。洗发水搓了两遍也没搓出泡沫来,盆底积淀着许多黑色不明物体。

    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把泥娃娃清洗干净,眉毛终于也显现了。

    随后明晓又找出指甲刀来,认真地给他们修剪手指甲。乔丽藩在厨房熬着银耳汤,随后透过玻璃看向他们,浅浅笑之。

    明晓大都口是心非,她说最讨厌小孩子,不听话还闹腾。

    但她自己就像个小孩,永远天真着。

    明晓去房间翻箱倒柜捞出自己好些衣服来,都是些单色上衣和外套。常年在野外和深山中工作,明晓从来没有穿过女孩子钟爱的衣裙。

    她很瘦,有些衣服许疼也能穿。

    许疼捧着大包小包,龇着贝齿:“谢谢姐姐。”

    明晓欲言又止,本想问问许大哥的身体,想想还是算了。

    隔天,明晓与沈城出发去其他村子调查,路过巴扎的时候竟然碰到了许疼。他背着书包挤在人堆中,握着一枚鸡蛋,正往牙齿上磕。

    明晓觉得很奇怪,这个时候应该去上学才对。她让沈城路边停车,挤过人群往那边走去。许疼应该是看到明晓了,握着鸡蛋就跑。

    于是不仅明晓在追,还有一帮人也在追。

    许疼被明晓薅着衣领带了回来。

    他手中还握着鸡蛋,苦着脸说:“姐姐,姐姐饶命……”

    “你不上学在这里干什么?”

    明晓正问着,就见身后一帮人追上来,有人说道:“赢了就想跑!还没完呢!”说着还要动手去推许疼。

    明晓挡住,脸色不好:“你想干什么?”

    此时沈城也赶了过来,站在双方中间:“别急别急,都是邻居,有话好说。”

    那人指着许疼说:“他跟我们比撞鸡蛋,刚赢了就想跑,哪有这种说法。”

    许疼急红了脸:“我没跑!”他嘟囔着,瞄了眼明晓,“我是怕你打我才跑的。”

    明晓扬起手来:“我好好的打你做什么?”

    许疼脑袋一缩,不敢说话了。

    许疼之所以逃学,是约好与人在巴扎赌博。

    他们用“撞鸡蛋”来分胜负,每个人都会有很多鸡蛋,鸡蛋也有对应的钱数。两方分别以手握住鸡蛋,漏出一截区域,随后一方碰撞另一方的区域,谁的鸡蛋破了则为输。

    许疼似乎有自己的小窍门,他会把鸡蛋先放在牙齿上嗑一磕,听声音来分辨鸡蛋壳有多硬。但凡他挑出去比赛的鸡蛋最终都完好无损。

    才个把小时,许疼就赢了几十个鸡蛋。

    看来对方并不想让许疼赢了就走,非要再继续比下去。明晓瞧着一帮人气势汹汹且倔强不服的样子,默认许疼又比下去。

    于是许疼赢走了所有的人鸡蛋。

    这个倒霉孩子。

    许疼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将所有鸡蛋卖给一家小饭店,随后又将别人打下的欠条仔细叠好,放进口袋里。接着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仰头看着明晓。

    还没等明晓批评,那双眼睛就蓄满了泪水。

    许疼委屈的瘪瘪嘴,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哽咽,却还是哇的声哭了出来。

    “我爸爸生病了……他们都说爸爸要死了……”

    明晓和沈城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摸了摸许疼的脑袋,平缓说道:“但你也不能逃学,要是让你爸爸知道了,只会更生气。”

    “姐姐我不想上学,上学没用,打工有用。”

    明晓听到这句话,蹲下身来,她握住许疼的小手耐心说道:“不对。许疼,能上学是幸福的,你现在拥有的机会是无数人费尽千辛万苦换来的,上学不仅有用,它还会改变你的命运。爸爸现在生病了,你只有好好学习不让他担心,才是照顾他。”

    “可是我只是想赚一点钱,不要爸爸那么辛苦。”

    “这是大人要去想的事情,你只是小孩子,等你将来长大成人了,再去赚钱。”

    许疼抹了抹眼泪,问明晓:“那爸爸会等我吗?”

    明晓顿顿,沈城也看向她。

    她给予许疼温柔且美好的笑容:“会的。”

    沈城与明晓走了几个村子,但都没有得到有效的消息。

    回来的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沈城问:“晚上回去想吃什么?”

    “随便吃一点吧。”

    “要不做个大盘鸡宽带面。”

    明晓撑着脑袋有些慵懒,她笑笑:“家里鸡还那么小,而且那只长红毛的公鸡是许疼定下的。”说道许疼,她看着窗外喃喃,“天天惦记着给他爸爸补身体……”

    “我说些实际的话。”沈城斟酌话语,“像许疼这样的家庭太多了,国家这些年积极减贫,虽然解决了绝对贫困,但是相对贫困还是一场持久战。据我所知,许疼家是贫困户,发电站给了他爸爸一份稳定的工作,解决温饱不是问题,但前提是得身体健康。”

    “我知道。”

    “所以,明医生,人生就是这样,我们能做的其实很有限,他们能做的,更有限。”

    沈城的话清醒而又现实。正因为明晓懂,她才觉得凡事都可以有多种可能性,不该轻易去向尘世低头。哪怕贫穷也好,哪怕疾病也好,都不是理由。

    那天回到保护站,明晓想了很多。

    后来村落调查工作彻底结束后,她拿着支架和手机,约了许疼。

    明晓带着大大的太阳帽,窝在一条沟壑中探出脑袋。许疼觉得奇怪,转身看看木屋,再端详明晓,认真问着:“姐姐你要偷电吗?哥哥去十里村了,不在的。”

    她嘶了声,抬起手。

    许疼吓得缩了脖子。

    随后两人就去爬山,许疼背着竹篓手握小锄头,有些别扭地走在前头,忍不住回头问:“姐姐,你为什么要拍我?”

    明晓说:“这是在抓怕你有没有犯错。”

    “哦。”

    许疼挖了很多中草药,说在家晒干便有人上门收。他趴在地上认真挖着土,握着一株草慢慢往上拿,废了好多巧劲没拔高,又继续往下挖。

    “这是什么药?”

    “甜草根,收药的人说这叫甘草。”许疼刨啊刨,终于拽出长长的根茎来,连带着许多细茎,他将泥土掸掉,折了根放在衣服上擦了许久,才递给明晓,“姐姐吃。”

    随后自己胡乱抹了下泥巴,折了一根放进嘴里嚼。

    明晓学着他嚼了嚼,很清甜。

    她保持着警惕,问着:“这个没毒吧?”

    许疼咧嘴笑笑:“这是解毒的。”

    二人休息间,明晓掏了块巧克力给许疼。

    巧克力是肖虎给乔丽藩的慰问品,后来照例悉数进了她的口袋。

    许疼捧着那块巧克力说:“我能留给爸爸吃吗?”

    明晓又塞给他一块,许疼这才开心地吃了起来。吃完后,他甜滋滋地说:“我有一块秘密宝地,今天就告诉给你一个人。”

    说罢就背起竹篓带着明晓开始翻山。

    一片一片又一片。

    他们远离湿地与丛林,脚下的山坡多了些荒凉,这里离雪山很近。

    直到看到两三朵小黄花,明晓眼前一亮,竟是野生郁金香。

    国内郁金香属植物种全部分布在新疆,而眼前的新疆郁金香则是特有物种,它极其珍贵,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

    许疼带着她往前走一走,视野展宽的时候,便看见了大片黄花。他说:“这里有一条能进雪山的路,听说有吃人的熊瞎子,我们都不敢靠近。”

    明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一条很不明显的小道。

    雪山不比其他区域,坡斜崖陡,氧气稀薄,很容易迷失方向。没有人比明晓更了解其中危险,因为她的父亲便是在这样的雪山中丧失了性命。

    明晓看着远方刺目的白,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吸吸鼻子,微蹙眉间:“以后不要来这里了。”

    许疼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问。他放下背篓和小锄头,用手圈着郁金香说:“这就是老鸹蒜,底下的果子可甜咧,但有毒。”

    “你吃过?”

    “以前一个叔叔吃过说有毒。”

    “然后呢?”

    许疼拍拍小花:“然后他就被警察叔叔抓走坐牢了。”

    他长在深山,当真是什么热闹都见了。明晓嗅了嗅花朵,香气浓郁,沁人心脾。

    那天他们下山有些晚,许疼带着她抄了小道回到发电站附近。

    越过草沟的时候,许疼还是那副笑脸:“这些草也有毒。”

    明晓就觉得小家伙是在捉弄自己,她握着手机和支架长腿一迈,迎风跨过,姿态有多潇洒倒下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她流着眼泪咽着口水,卧在路边狂吐不止。

    好家伙,中毒了。

    宋眠看见屋前的声控灯亮了亮。

    许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拍着窗户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怎么了?”

    “明晓姐姐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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