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傍晚前后,下了点儿雨,穆一星走出教室才看清走廊湿漉漉的。

    今天是周五,从下周一开始,学校组织期末考试,每天考两科,要考到周五上午,下午同学们就可以提前回家歇暑假了。正式假期是7月20日至8月24日。考试成绩将在开学后公布。

    他在教室里呆不下去了。

    周五晚上的自习本来比较随便,很多同学待不了一会儿就走了将近一半,不知他们是回宿舍还是遛马路?

    教室里也没陶兰的影子,他感到没意思。

    有陶兰就有意思吗?他其实也说不清。

    他现在只想静一静,只想独自走一走。

    外面真凉快!

    他走出校门向东走,公路已至尽头连上了土路,他还在继续往前走,虽是土路,但不泥泞,比存水的柏油马路还好走。

    路两旁的春玉米长得已有半人高了。

    路上没人,向东延伸的这条土路属于庄稼道,白天行人就少,何况天已经黑下来呢。

    这条路他走过几次,基本都是晚上,基本都是一个人慢慢走。穆一星习惯了一个人的自由自在。

    有时,他还会在这里练练气功。

    他不怕天黑,不怕遇到邪祟之事。路北不远处就有座孤坟,坟头上长出一棵桑葚树,树干弯弯扭扭的,像是得了佝偻病的老人在那里喘气。

    路边的杨树高大粗壮,树叶在晚风中簌簌地响着,像是对着布满yin霾的苍穹呜咽。

    树与树之间偶尔出现被砍伐时留下的树桩,树桩底部滋生出许多杨树条,它们簇拥着ting直身子,争先恐后地抢占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这几天,他一直沉溺在痛苦的矛盾中,就因为那天过生日。

    ……

    过生日是好事,谁都想体体面面地过生日。

    他生日过得无疑也很体面。坐上黄师傅的捷达返回学校的途中他是兴奋的。

    回到宿舍后,穆一星急不可待地打开了书袋,一下子泄了气。一套精装本的《基督山伯爵》!这有什么稀罕?他去年已经看过了!还有一套精装本的古典四大名著,他上初中时就看过了。这王武,事先也不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拿这些破玩意儿当宝贝似地塞给他,还神神秘秘地故弄玄虚,真是可笑!

    倒是这本《阅微草堂笔记》还不错,等放假后在家里须认真阅读一下。

    咦?这本书当中夹着什么?打开来一看,一张便条,一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共十张。

    他呆住了。这笔钱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小数字。

    他看看那张便条,上写:贤侄,区区一千元,以供买书之用。请笑纳!

    字为行草,龙飞凤舞。没落款。

    穆一星从未收过如此大礼,当下脑袋一个劲儿地发懵。

    不行!我不能白拿别人的钱。

    10分钟后,他去找王雅琼。她家里黑着灯,不知是睡了还是出去了。

    周六、周日接着找王雅琼,还是没找到。

    周一,穆一星在她的办公室里找到王雅琼。还没等他问,她就笑着说:“给我送钱来啦?”

    她原来早就知道。

    他把钱掏出来放在桌上。

    她又笑了,说:“准知道你不肯收,准知道你会先找我。”

    “无功不受禄,这钱我不能要,没这个习惯……”

    “先别激动!叔叔不是外人——我先让你看件东西。”说着,王雅琼用钥匙打开一个抽屉的暗锁,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大前天晚上你过生日时叔叔交给我的,你打开看看吧!”

    信封是桑皮纸做的,开着口,表面有零星的发霉的斑点,上贴一张面值8分的邮票——领袖去安源。邮票虽旧,但图案清晰,邮戳尚能可辨。信纸已经发黄,看不清横格。纯蓝墨水书写的字已经变浅。字端正秀丽。写的是:

    王武小兄弟:

    孩子已于6月13日(农历五月十六)出生,现刚过满月。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叫星儿,学名还没想好。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更是穆桐的孩子。别人都不知你我曾有过一段恋情,不会怀疑星儿是穆桐的孩子。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和星儿要断绝一切关系,你心知肚明即可!因为我还要在穆家庄平平静静地生活,我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不想找麻烦,更不想家庭破裂。

    不要有非分之想,因为那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也不要再给我来信,来了我也不看,来了我就烧掉,我不想留下任何容易让人怀疑的证据。

    一句话:忘记我!彻底忘记我!切记!切记!!切记!!!

    谨祝

    学习进步!

    淑娴

    76年7月20日

    穆一星一见此信,脑袋“嗡”地一下,立即感到眼前发黑,好半天也没缓过神儿来。

    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王雅琼最后都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她办公室的。

    以后几天,穆一星上课经常走神儿,做作业也是稀里糊涂,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一点儿头绪。整天想的都是母亲和王武之间发生的事。

    在他的印象里,妈妈一贯贤惠,一贯稳重,从哪个地方也看不出母亲像个能越轨的人。

    但这是事实,因为那封信看不出任何造假的痕迹。

    唉!怪不得王武在去年冬天同他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热情,那么爱刨根问底!

    怪不得他总想约他到他家去!怪不得他能清楚地记得他的生日!

    怪不得他总说他和他有缘,怪不得他要认他为干儿子!

    原来他早就知道他和他是父子关系了。

    王武是知名人士,是企业家,是大款,攀上这门亲,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他本应高兴才对。

    但他目前就是高兴不起来。

    母亲把这件事隐藏得真深哪!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寒假回家时,他曾对母亲说起过他在王武家吃饭喝茶之事,母亲听了只是淡淡地一笑,什么也不打听,什么也不问,轻描淡写地就把话题岔开了。

    母亲这是为什么呢?

    ……

    天上的云层有缓开的意思,南天的云层显得发白,偶见半个月亮刚一露脸,又忙着钻进云层里。

    穆一星听到了脚步声,声音很轻,走至近前他才有所察觉,这黑灯瞎火的是谁也溜达到这儿来了?

    他猛一回头,不由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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