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宴只觉得极为刺眼。
他知道苏不语不爱穿鞋袜, 好些次他都撞到了她赤着脚, 只是她在他面前总是坦坦荡荡,唯有他一人暗自羞涩。
然而陆行却能在那里,将苏不语的脚放在他的腿上,双手为她套上罗袜, 还将她的绣花鞋捧在手里……
苏不语面色微红, 眼眸含水,看到萧清宴的时候下意识便要缩回脚来, 陆行一只手箍住她的脚踝,完全不让她逃开的机会。
直到穿好两只鞋, 陆行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看向萧清宴:“皇上。”
当他与萧清宴面对面时, 萧清宴一眼就看到了他嘴角的咬痕,还有些湿润, 是新鲜的伤口。
萧清宴立刻看向苏不语,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苏不语的脸似乎更红了, 她的红唇亦格外湿润,像被人舔过一般……
陆行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苏不语面前,也叫萧清宴将他唇上的伤口看得更清楚,应当是他人咬出来的,只是这个皇宫里谁敢咬陆行呢?
萧清宴猛地低下头去,握了握拳头, 再抬头看向陆行时,眼里的怒火已经散尽,还能笑出来:“陆掌印怎会在母后这里?”
“臣在这……”陆行慢悠悠地拖长了话音,“自然是服侍太后娘娘。”
苏不语站在他身后, 立刻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腰窝。
陆行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无形的暧昧弥漫在两人之间。
萧清宴浑身一僵,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只得转移话题:“母后,儿臣学会骑马了,什么时候母后再和儿臣一起去马场?”
苏不语推了推陆行,绕过他走到萧清宴面前,垂眸便能看到那个她为他做的香囊,少年郎日日佩戴,如今都有些磨边了,穿的靴子也有些小了……
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靴子上,萧清宴一喜,连忙就要开口说话,陆行却是抢先了一步:“臣已经让尚服局送了新靴子到皇上那里,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还拿旧鞋忽悠皇上。”
“张顺来,”陆行将张顺来叫了进来,“仔细吩咐皇上跟前伺候的人,若再这般怠慢,也就不要留在宫里伺候了。”
萧清宴又是一僵,如今在他跟前伺候的是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自己人,连忙说道:“与他们无关,只是我穿惯了这双……”
他又偷偷看向苏不语。
苏不语自然认得这一双是自己做的,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拿出那双早已做好的靴子递给萧清宴:“哀家的手艺不好,也只偶尔做做。尚服局既然给皇上送过去了,皇上可不能浪费。”
萧清宴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听出了言外之意,又迅速看了一眼陆行,紧紧握着那双靴子,脑子里想的却是苏不语是不是为了自己才一次又一次向陆行妥协……
“母后辛苦了……”萧清宴闭了闭眼眸,逼着自己笑出来,“往后朕穿尚服局送来的便好,母后就不必再辛苦了。”
“时辰不早了,臣送皇上回去。”陆行淡淡瞥了他手中的靴子一眼,又回首看了苏不语一眼,见她讨好地对自己笑笑,心里再多的气都没了。
才出了慈宁宫,陆行就对着萧清宴说道:“臣为皇上拿这双靴子吧。”
萧清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掌印太监,陆行的眸色很深,难以让旁人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如果他的唇上没有那道碍眼的咬痕的话。
“不必,”萧清宴的喉咙有些干涩,忍住心底的胆怯,“便不劳掌印了。”
陆行似笑非笑地说道:“臣的分内之事。”
萧清宴看到了陆行的手移到了腰带上,他是见识过陆行拔剑的,也为了生存妥协过很多次,然而手中的靴子是苏不语送给他的——
这一次他倔强地不想妥协。
“不用。”萧清宴紧紧攥住手中的靴子,逼着自己抬头面对陆行犀利的眼眸,“这是母后送给朕的,不能经他人之手。”
陆行难得认真地多看了他两眼,才慢慢收回眼神,不再说什么,一直到了皇帝的寝宫前,他才再次开口:“皇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萧清宴站在台阶上,比陆行还要高一些,他回头看向俊美的掌印太监,“那陆掌印呢?”
陆行勾了勾唇,只是眼中并没有笑意,“臣也是。”
萧清宴马上就想到了陆行最近的一些放权——
陆行趁着萧景桓不在京城,由着萧清宴在朝堂上培养自己的势力,甚至还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是因为她吗?”萧清宴沙哑着嗓子问道,因为她所以陆行站到了自己这一边,也给了他更多的东西。
陆行冷淡地看着他,答非所问:“皇上想要拿起,便总要放下一些。”
明明萧清宴站得更高一些,却拿不出将陆行比下去的气势,萧清宴有自知之明,可是他心底还是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酸涩。
都说少年慕艾,苏不语确实很美。
只是萧清宴从来都知道他的喜爱并不是因为这张容颜,而是因为那个柔弱的女子一次次地站到他的面前,明明比他还弱却还用力地护住他……
因为她,他在这残忍的皇宫里才不至于过得那么不堪。
然而他却没有能力反过来保护她,他还太弱了,根本没有与陆行抗争的资格……
“掌印,”萧清宴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朕近些日子很忙,恐怕不能再去母后那请安了,还请掌印替朕告诉母后。”
“臣会替皇上告诉太后娘娘的。”
萧清宴望着陆行离去的背影,眼里是浓烈的坚定,不甘与倔强也要有资格,而他没有……
回到寝宫里,他便将手中的新靴子与脚上的旧靴以及那个苏不语的香囊,都藏进了箱子里。
“皇上?”旁边伺候的太监不解地唤着他。
萧清宴淡淡看了那太监一眼,隐隐之中竟有了几分陆行的气势,“往后就穿尚服局送来的。”
陆行很快就折回慈宁宫,见到张顺来和素心都守在门口,皱了皱眉头:“怎么不在里面伺候?”
“娘娘说要配香,不许奴们在里面。”
陆行直接闯了进去,果然看到苏不语在为他制作药丸。
她的动作极为熟练,想是极为熟悉各味药材,在将所有的药都捣腾在一起之后,她拿出匕首,眼见着就要割下去……
陆行从后面握住她的手,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
“景、景行,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苏不语被吓了一跳,见是陆行,目光闪烁,“你快把匕首还给我。”
陆行却是直接将匕首藏入了袖中,拉住她的另一只手,指腹摩挲过她掌心重叠的伤口,“娘娘,臣说过,臣没有饮人血的嗜好,更不要饮你的血。”
苏不语咬住唇没有说话,待陆行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时,便见到她眼中蓄着的泪,他低头在她的眼角轻轻吻过,将那马上落下的泪吞入腹内。
“景行,我也说过,我想要你长命百岁。”苏不语却是哭得更凶了,眼角的泪停不下来。
陆行拿出怀中的锦帕,细细地为她擦掉,看向她泛红的眼角,“不语,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是活不了长命百岁的,不过我总是会活得长一些的。”
不为别的,只为了护住她。
“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找到这天下最有名的神医了,由他为我解毒。”陆行对着苏不语笑开,放下冷漠与疏离,大约无人能抵住他的笑。
只是他却没有对苏不语说实话。
当初他报复心切,为了毒死老皇帝,在老皇帝的饭菜里下了毒。
而那时身为老皇帝的试菜太监,他吃下的毒比老皇帝只多不少,若非身子年轻,他不会比老皇帝多活这一年。
他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让他长命百岁,神医的药只不过是让他多活几年而已。
陆行不知道自己若是早些遇到苏不语,还会不会这般不择手段,可他如今却是想在她身边多一些时光,多一点、再多一点就好……
“不语,想不想到外面走走?”陆行轻声问道。
苏不语看向他,清冷之人一旦染上情,眉眼比远山更温柔,“我还能走出这个深宫吗?”
陆行笑着说:“臣除了不能给娘娘一个孩子外,总能满足娘娘所有的要求。”
苏不语斜视了他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朝里间看了一眼。
陆行附到她的耳边轻问:“即便是床笫之间,臣也有的是法子伺候得娘娘欲罢不能,娘娘可要试一试?”
“大白天的,你在胡说什么呀?”苏不语羞红了一张脸,伸手便戳了戳他的腰窝。
陆行握住她作妖的手指,放在口中轻轻咬了一口,“娘娘的意思,到了晚上便可以了吗?”
“都不可以!”苏不语羞恼地说着,她的脸因气恼微微鼓起,可爱得紧。
陆行忍不住在她的脸上轻啄了一下,“臣都依娘娘,只一点,娘娘不许再给别的男子做东西了,就算把皇上当小孩也不行。娘娘的这一手只能留给臣。”
苏不语习惯性地扯着他的衣袖,伸手在他的鼻尖点了一下,“晓得掌印霸道,哀家给掌印也做了。”
苏不语从怀里拿出一块锦帕,上面绣着:“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妻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1
最底下还绣了一个苏不语的“语”字。
陆行盯着上面的字看了许久,将锦帕藏入怀中贴着胸口,“娘娘就拿这一块锦帕来打发臣吗?”
“那哀家再给掌印做件袍子吧……”
眼前的女子笑语晏晏,柔声相问,若他还是从前的凌家小公子该有多好,可以给她最好的全部,而不是像现在,他终究只是一个太监……
陆行浅笑着应道:“臣便等着娘娘做的袍子,时间久一些也不要紧,臣总是会等的。”
做袍子的时间确实要久一些,岁聿云暮,宫内封笔封印,苏不语的袍子还没做好。
除夕之日,大臣休假宫内年宴。
皇帝尚未娶妻,主持年宴的自然是苏不语这位太后,宴席之上,各家夫人有意无意地提着,苏不语才想到皇帝过了年便已十五,该寻一门亲事了。
宴席散去,难得的,陆行不在——掌印太监一早便同太后说,他今日有事要出宫。
萧清宴也知晓,故而特意等着苏不语:“太后,朕送你回去。”
苏不语注意到了萧清宴的称呼变化,她微微抬头,有些时日不见的少年长高了不少,脸上的青涩亦退去了不少,隐隐能看出日后的英姿。
“皇帝长大了。”她眉目温和地笑着,似这冬日里的旭日,只是下一句便让萧清宴的心跌了下去,“今日前来的贵女不少,皇帝可有钟意哪家姑娘?”
“太后,朕早有钟意之人。”萧清宴向苏不语伸出了手,苏不语看向他。
他淡然解释:“下雪了,地太滑,朕扶着太后。”
苏不语仰头看天,果然不知何时起,下起了轻飘飘的雪,不是很大,尚未在地上积起来。
“既然下雪了,皇上还是早些回去,还要在宫中守岁呢。”苏不语笑着婉拒。
“朕送太后回慈宁宫。”萧清宴却固执地不愿意收回手,他的手一直在那里,只等着苏不语将手搭上去。
苏不语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搭在他手臂上的一瞬,却听到他说:“太后,朕不在意掌印……所以也请不要将朕推给旁人。”
她猛地抬起头,不知不觉之中,少年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有了帝王的风范——
萧清宴不再在她面前藏锋了,说的话也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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