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到跟前,男人身形伟岸,白皙右手中握着一把青色面的油纸伞。
丁冬梅已将地上散落的菌子都捡起来。
篮子里的白色鲜嫩菌菇摔成几瓣,还沾着黑泥。
没有几朵完好的。
丁冬梅唇瓣抿了一下,很想说什么,然,最终只向对方言歉。
是她埋首赶路,误撞到人家的。
正欲再走,那人却出声留她一步。
抬首看去,一怔。
好俊的男子!
东塘镇的男子普遍不高,这人却有七尺吧。
她不得已仰头看他,“方才并非故意”
“这钱赔你的菌子。”
男人语调不平不缓,更甚说带了冷淡和疏离。
有种害怕自己赖上的意味。
她张口欲说什么,却闻一阵匆匆脚步声。
扭头一看,认出是何二妮和孔三娘。
“冬梅,你要回家了吗?”
何二妮大喊一声,走近,正好站在丁冬梅和花骏中间。
“啊呀,正说下雨,怕你一个人在山上呢。”
她看方才两人是说过话的样子,再回首,惊愕道:“哎呀,你不是花七郎嘛。就是想求娶三娘的花骏。你怎么在这儿?”
瞟到他手中的伞,“你是来接三娘的?”
好假!
孔三娘为她拙劣的演技尴尬,只好扭头看向别处。
何二妮身前的丁冬梅眼中有惊讶闪过。
视线在几人之间扫一圈,怎会不懂何二妮这番话的意思。
这般刻意的话语,是在防着她呢。
原本想要退回银袋子的话语咽回肚子里,“本不该收你赔偿的钱,但你是三娘未来的夫婿,这钱便算做是请我们小姐妹吃零嘴了。”
说完福福身子。
孔三娘听她话后,顿时为自己先前生出的猜测感到愧疚。
“还没有”
她和花骏的亲事才经由徐娘子做桥。
爹娘昨日和花家爹相见,庚帖还没交换呢。
何二妮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花骏看。
这人白脸皮生得正好,多看几眼心就扑通扑通跳。
“什么还没有,你两的事儿整条巷子都知道了。”
她捂嘴笑一下,同丁冬梅对视过后,转身往镇子上走。
“我两在前走着,你们可得快些,别淋着雨了。”
又想,雨来了也好。
就跟那话本子上写的一样,伞下有情,男女执手相对诉衷情。
哎呀呀,羞死人了!
孔三娘轻咬下唇,瞧着好友不顾离去,心下羞赫。
这她要说什么呀。
“你你是来”接我的吗?
“来接你。”
男人声音温沉笃定。
她抬眼看他,手指不自然的瞬间收紧,“你摊子呢?”
“收了。”
不过两句话,她就不想再看他那双黑沉如墨的眼睛了。
每回和他对看,她总是不自觉要躲开。大约是那目光中的专注凝望,让她害羞吧。
可移开视线,又忍不住再看看。
多看一眼,心里对他的喜欢就增多一分。
脸颊微凉,她抬手摸到一点湿润。
是下雨了。
下一瞬,视野中闪过一点昏色,是他手中的青面伞撑在了她头顶。
雨水落在伞面上,传来一阵闷闷的响声。
伞面宽大,足以容纳两个人。
她一路不语,就在他身侧,同街面上那些狼狈躲雨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弯了下唇,有些得意。
以前很羡慕逢雨时候有亲人接的人。
如今落在她身上,心里像是外边落在青石板上的豆大雨珠一般,雀跃着,很想跟别人炫耀。
可她忍住了。
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的。
“你很开心?”
花骏视线看向她身前的提篮,里面是一丛从白中淡黄的菌子。
是她今日的收货。
因为采到菌子,所以这般开心吗?
他理解不了这种喜悦的来处,但是她在身侧,唇角带笑的样子,他很喜欢。
他没有刻意调整自己的步伐,可她天然跟他相合。
一步一落之间,就连呼吸起伏都和他是一样。
脑海中想到父亲说的‘相配’。
他偏一下头,“下次出门,可以让人传个话,我送你。”
孔三娘连忙摆手,“你要做生意的,怎好为了这点小事就走人?”
“不是小事。”
送你和接你,不是小事。
孔三娘耳朵涨得更红了,小声咕哝:“就会哄人。”
此后再无别话,只闻扇面迎雨水的撞击脆响,还有一颗怦然跳动的女儿心。
家门前有两节台阶。
孔三娘站上去,折身回看。
“谢谢你,下”
眼神不经意瞟到他肩侧的深色,她愣住。
明明她衣角都不曾沾上一点雨水,怎么他半个肩头都是湿淋淋的?
“你的衣裳”
“下一次出门,我接你。”
他单方面承诺道。
手心里浸满了汗水,孔三娘为他雨中周全的举动心生摇曳。
心说: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呼吸倏然一窒。
有微凉手指落在她下颌,轻微用力,下唇终于从编贝皓齿下逃脱。这一次没有沁出血珠。
“不要咬。”
他道。
她紧张时候,小动作很多。
手指会不安地绞,眼神乱瞟动,还喜欢咬自己的嘴巴。
指腹下的一点温热滑腻,让他眸色渐深。
因他的动作,小姑娘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清澈如溪,直白地撞进他眼中。
要收回的动作顿一下,贪恋地在下颌抚了几下。
眼神滚烫,心也乱了节奏。
有人声渐近,意欲更近的脚步往后一点,将她让出伞下。
“雨天,回去记得喝一碗姜汤,免得着凉。”
孔三娘不知自己有没有点头,看着他后退几步,转身消失在巷子口。
身后的木门大开,有凉意顺风卷过,她控制不住地哆嗦一下。
“三娘,回来怎么不敲门呢?”
正是发觉女儿迟迟未归,担忧不已的孔母。
她看三娘痴痴地盯着巷子道,脸上飞红云。
手指在自己下巴嘴唇触下,像是被烫到一样,唰地收回去。
连招呼都不打,蒙头往屋子里窜。
孔母:“???”
“娘,给我点钱。和钱三好约好在西城吃席面了。”
儿子懒洋洋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孔母心下微叹,“柱子,你改改吧。日子不是这么个过法,和那些混混们少些来往。”
说教了半天,到底还是给了钱。
孔柱子拿了钱,没一会儿就和三四个岁数一般的后生聚在一块往西城走。
其中一个小眼睛细脖子的,看看走在众人中间的孔柱子,笑笑:“柱子哥,你和花七爷搭上话了吗?”
孔柱子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用我去搭话?我是他大舅子,该是他亲自上门拜礼才对。”
众人对花七爷要娶孔三娘的事情早已知晓。
听说两家长辈见过面了,过两天就要换庚帖合八字了呢。
要是成了,花七爷还要叫孔柱子一声二哥的。
哎呀,这可是水涨船高了。
有花七爷在前头引路,他们跟着孔柱子也能混一碗饭吃。
今日是西城安家老爷子的寿宴。
安家大郎是西城各方人脉的老大,来拜寿的鱼龙混杂,全是冲着结交认识的态度。脸上挂着客气讨好的喜庆笑。
孔柱子那几个铜板当啷一往桌面上放,记账的人嗤笑出声。
“哪里来的乞丐,凭这点钱想混我安家一桌五两的席面?快滚!”
“嘿,狗眼看人低,瞧瞧这是谁。这是花七爷未来的小舅子,你敢怠慢?小心事后花七爷寻你算账!”
花七爷?
记账的仔细打量着几个人。
穿的是普通衣裳,鞋子是补丁面,当头的这个倒是体面些,是一身全乎的料子。
但是眼神倨傲,鼻孔都要朝天了。
记账的眼睛转转:“你是孔家的?”
“算你有眼。这位正是孔家二郎。他血亲的妹妹将来嫁的就是花七爷。”
“知道厉害了吧,现在还能不能入席?”
记账的张口要说,却听自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
“我倒想看看,这花七爷的大舅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看热闹的人群让出一条道路。
有人扭头去看,记账的听出是谁,急忙起身绕出桌子前的空地上。
弯腰拱手:“是王家二爷来了。不知是您来了,小的有失远迎。”
这当口里边招待的管家也跑出来了。
“王二爷勿怪,底下人不经心,怠慢了您进院,事后必然严惩。”
孔柱子瞧见这些人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里打鼓,强撑着不漏气,问跟前的人:“这是谁?”
被问到的人没敢吱声,看他这番没见识的样子,往一旁避开。
“问旁人作甚,花七爷的未来大舅子,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王二爷一身乌金梅花纹交织绫交领窄袖衫,腰系黑带,中间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做扣,脚蹬皂靴。
再加上他生得眉眼端正,常有笑意,一派富贵温润贵公子的姿容。
甫一亮相,孔柱子便看呆了。
他这辈子身上的衣裳就没有超过三种颜色,王二爷这装扮形象,正是他想象中未来的自己呀。
“你你是”他嗫喏开口。
王二爷右手一领扇,左右轻扇小风,扇面是墨石青竹的山水。
“我?我姓王。”
孔柱子一脸茫然。
王家?这东塘镇的王家多着呢。
“不是东塘镇的王家。是县里的王家。”
孔柱子更迷茫了。
他连东塘镇的人都认不全,更何况说县里。
王二爷眼底滑过一抹讥诮,“你说花七爷是你未来的妹夫,难道他没和你提过我?”
孔柱子讪讪,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他认得花七爷,毕竟那摊子天天开着,他路过总也见过几次。
但是他知道对方是谁,花七爷却连他几只眼都不晓得。
那天两家长辈说定亲事,他才第一次正式地见过花七爷,却震慑于对方眼神和气势,只干笑一下。
“我姓王,家中三妹三年前嫁的就是花七爷。”
孔柱子脸色一阵红一阵黑。
比起他来,这位王家二爷才是花七爷名正言顺的大舅子呢。
外边报子喊声传来。
“王家给老爷子送寿礼。
黄桃木家具一副
吉祥如意攒盒十提
福如东海白玉六架展屏一扇
东海祥珠一盒
孔柱子越听越躲。
王二爷偏要作弄,“孔二爷,方才听人说三妹夫已经到了,不如你我相携一块去见见?”
孔柱子哪里敢应。
忙说有事有事,肉疼地看看桌角自己那只寒酸的钱袋子,沿着门边往外溜走。
等对方身影消失,王二爷冷哼一下,转首对着安管家拱手。
“三妹夫这新亲家没见过世面,叫您家看笑话了。”
“岂敢,岂敢。”
“您请,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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